雲夢山後山有一處山穀,穀口立著一塊巨石,巨石上蒼勁有力地刻著“鬼穀”二字。


    相裏勤走在前麵,兩眼盯住刻文,臉上難得露出笑意。


    公孫羽不解道:“師兄,您笑什麽呢?”


    相裏勤指著刻文,笑道:“這是鬼穀先生的手跡,瞧這刻痕,當不超出五年!”


    “師兄,這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呢?”


    相裏勤撫摸刻文,興奮地說:“這表明我們這一趟沒有白走,鬼穀先生應該就在穀裏!”


    “這……”公孫羽撓頭:“刻痕已有五年,師兄何以斷定鬼穀先生仍在穀裏?”


    “鬼穀先生有個習慣,一旦開穀收徒,五年之內是不會出穀的!”


    “乖乖!”公孫羽咂舌。


    “走走走!”相裏勤似乎是完全忘掉了山外的煩惱,急不可耐道:“我們這就進穀,向鬼穀先生討教!”


    “好咧!”公孫羽應一聲,向前走去。


    相裏勤叮囑道:“先生最愛清靜,不喜外人打擾,待會兒見到先生,你要少說話,若有茶水,伺候即可!”


    “好咧!”


    鬼穀草廬外麵的草地上,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正在燒著竹簡。


    相裏勤二人沿路走來,越走越近。


    孫兵瞥見,吃了一驚,還真如鬼穀先生所說,有人前來,他將手中的竹簡全都扔到火中,迎上來,上下打量二人。


    相裏勤二人朝孫兵深揖一禮,孫兵向二人還禮,語氣卻不謙恭:“請問老丈,您二人來到此穀,是砍柴呢,還是采藥?”


    相裏勤應道:“請問小哥,鬼穀先生可在舍中?”


    見他出口即問先生,孫兵盯他看了一會兒,微微點頭:“先生在!”


    “煩請小哥稟報一聲,就說有個叫相裏勤的前來拜謁!”


    孫兵退後一步,將相裏勤由上到下又是一番打量,搖頭道:“迴老丈的話,別的尚可商量,這個不行!”


    相裏勤皺眉,問道:“哦,為何不行?”


    孫兵答道:“山外皆是凡俗之人,先生有言在先,不見山外之客!”


    “哈哈哈哈!”相裏勤樂了,捋須長笑。


    孫兵有些驚訝:“咦,老丈,您笑什麽?”


    “請問小哥,尊師如何才肯見我們?”


    “這樣吧!”孫兵眼睛眨巴幾下:“小子先問二位一個難題,二位若是答得出,小子即引老丈拜見先生,老丈若是答不出。”


    孫兵兩手攤開,做出無奈狀:“小子也就愛莫能助了,老丈二位是砍柴還是采藥,該幹嗎就幹嗎去!”


    “嗯,小哥的提議公平合理,老朽讚同。”相裏勤幹脆坐下,微微閉目:“請出題!”


    孫兵也坐下來,微閉雙眼,學鬼穀子的口吻:“請問二位,什麽叫作‘宇宙玄機’?”


    相裏勤倒吸一口氣,情不自禁地“哦”出一聲,睜眼看向孫兵。


    “這個……”


    相裏勤略略有些尷尬,墨家所學都是致用之學,這種玄之又玄的天道之學,他還真是很少涉獵,鬼穀子擺明了是要為難他。


    “這個宇宙玄機嘛,就是……這個……這個……就是……”


    相裏勤絞盡腦汗地想說辭。


    孫兵笑道:“瞧這樣子,老丈別是答不出了吧?請迴吧!”


    相裏勤拱手:“敢問小哥,你答得出嗎?”


    孫兵斂起笑容,緩緩搖頭:“小子也答不出。”


    相裏勤苦笑一聲:“是哩,這道題委實太難了,能否換個簡單些的?”


    孫兵想了一下,自己都答不出的問題,考較別人,是有些不太公平。


    “小子再給老丈一次機會。”


    “請問二位!”孫兵指著旁邊汩汩流淌的小溪:“小溪之水為何隻從山上流到山下,不從山下流到山上?”


    相裏勤略一沉思,反問道:“請問小哥,你在燒熱水時,熱氣為何隻從鍋中飄向屋頂,而不從屋頂飄迴鍋中?”


    孫兵思考了一下,笑道:“老丈的想法與尋常人果然是有所不同。”


    “嗬嗬嗬,這麽說來,小哥願帶老朽求見鬼穀先生嘍!”


    “這個嘛!”孫兵略顯尷尬:“不瞞老丈,小子得去稟報一聲,要不然,先生就該責怪我了!”


    孫兵起身,深深一躬,走向草廬,掩上房門。


    與草堂連通的山洞深處,鬼穀子閉目端坐,靜若雕塑。


    孫兵走近,輕聲道:“先生,有個老丈求見!”


    鬼穀子似是早就知道,依然閉目:“是不是褐衣草履?”


    “咦,神了!”孫兵驚愕道:“先生怎麽知道?”


    鬼穀子眼睛睜開,長歎一口氣:“唉!”


    “你小子呀,淨給為師添麻煩!”


    孫兵低著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鬼穀子再出一歎,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出山洞,走進草堂。


    草堂的柵門外麵,相裏勤、公孫羽拱手肅立。


    相裏勤拱手:“晚輩相裏勤(公孫羽)拜見先生!”


    鬼穀子看了他們一眼,拱手還禮:“怪道老朽幾天來心神不寧,原來是老墨子的高足駕到了!”


    相裏勤再揖:“晚輩冒昧登門,有擾前輩清修了!”


    “來都來了,這還客氣什麽。”鬼穀子退後一步,讓開房門,伸手。“請!”


    “先生請!”


    鬼穀子也不謙讓,頭前走進草堂,在草席上坐定,相裏勤跟著走進,坐於客席,公孫羽自是立於身後。


    鬼穀子看向孫兵:“孫兵,看茶!”


    孫兵沏好三盞茶水,放於案上,候立於鬼穀子之後。


    相裏勤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品味,再啜,再品,如鑒賞古董一般:“好茶,好茶!”


    鬼穀子淡淡一笑:“這還是老墨子送來的茶葉呢!”


    相裏勤聞言一愣,將茶杯放於案上:“沒想到能在鬼穀先生這裏喝到先師的茶葉。”


    鬼穀子顯然已知相裏勤的來意,以攻為守道:“墨翟留下的不隻是茶,還有一個故事,賞心悅目啊!”


    相裏勤覺出鬼穀子話中有話,傾身問道:“晚輩愚拙,有幸品賞否?”


    鬼穀子看向孫兵:“孫兵,你的記性好,就講給相裏子聽聽!”


    “我……”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生,您是說……”


    孫兵頓住,目光急切地盯住他。


    鬼穀子笑道,“你小子別是沒有記住吧?”


    “小子當然記住了!”


    孫兵興奮地應一句,跨到相裏勤前麵,挨鬼穀子坐下,對公孫羽招手,“這位大哥,你也坐下!”


    公孫羽坐下,目光殷切。


    孫兵清清嗓音,朗聲道:“墨子大師之前講過一個故事,有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裏,高萬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陽之北。”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麵山而居,懲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謀曰:吾與汝畢力平險,指通豫南,達於漢陰,可乎?”


    孫兵頓住,看向相裏勤二人:“相裏子,您說,北山愚公和他的家人,傻不傻?”


    相裏勤微微點頭:“嗯,是有點兒傻。”


    孫兵點頭:“也不是都傻,其妻獻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損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


    公孫羽顯然是聽進去了,若有所思:“是呀,往哪兒堆放土石呢?”


    孫兵拖長聲音:“答曰:投諸渤海之尾,隱土之北。”


    公孫羽驚愕了:“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啊!愚公搬山了嗎?”


    “當然搬了!”孫兵應道:“率子孫荷擔者三夫,叩石墾壤,箕畚運於渤海之尾。”


    “乖乖!”公孫羽咂舌:“才三個人哪!”


    “是四個,鄰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遺男,始齔,跳往助之。寒暑易節,始一返焉。”


    “這……”公孫羽越發驚愕:“一個剛換牙的孩子,能幫什麽忙呢?”


    “唉,是呀。”


    孫兵輕歎一聲:“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


    相裏勤看向孫兵:“那個愚公怎麽說?”


    “愚公太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徹,曾不若孀妻弱子。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相裏勤微微閉目,陷入長思。顯然,鬼穀子已經明了他此來的目的,借這個故事來堵住他的話頭。


    公孫羽仍然沉浸在故事裏,惋惜道:“愚公真是一根筋哪,即使子子孫孫無窮盡,但得搬到何年何月才是!”


    孫兵笑道,“說搬也就搬走了!”


    “啊?”公孫羽一怔:“怎麽搬走的?”


    “操蛇之神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於帝。帝感其誠,命誇娥氏二子負二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漢之陰,無隴斷焉。”


    孫兵看向相裏勤:“相裏子,故事講完了。”


    相裏勤睜眼看向鬼穀子,抱拳道:“晚輩謝前輩點撥!”


    “哦?”鬼穀子假作糊塗:“老朽怎麽點撥你了?”


    “前輩是借北山愚公喻示相裏勤!”


    鬼穀子笑道:“相裏子誇大了,愚公哪裏及得上你呀!”


    “敢問前輩,為何不及?”


    鬼穀子反問他道:“請問相裏子,何為太行山?何為王屋山?”


    “太行者,他之喻也;王屋者,我之謂也,先師是說,大凡人心,皆有二山為障,一是心中有他,二是心中有我。”


    鬼穀子連連點頭,讚賞道:“所解甚是,相裏子心中有道啊!”


    “謝前輩謬讚!”


    鬼穀子微笑道:“你與墨翟相同,在你心中,王屋一山早已搬走,唯餘太行一山;而在愚公心中,太行、王屋二山俱在!”


    “你隻需移去一山,愚公卻要移去二山。移一山與移二山,孰難孰易,一目了然,愚公怎及你呢?”


    “唉?”相裏勤長歎一聲:“前輩所言雖為大理,卻是不合相裏勤之情。”


    “你有何情?”


    相裏勤苦笑道:“愚公心中雖有二山,卻矢誌移之;晚輩心中雖隻一山,非但無誌移之,反倒為之煩惱不已,夜不成寐!”


    “嗬嗬嗬,真是人各有誌,不可強求啊!”


    相裏勤凝視鬼穀子,直抒胸臆:“不瞞前輩,晚輩此來,為的正是這座太行山!”


    見他直奔主題來了,鬼穀子連連擺手,語氣決絕地把話堵死:“太行也好,王屋也罷,早與老朽沒有瓜葛。相裏子若是單為此山而來,看來隻能抱憾而去了!”


    相裏勤心中一沉,眉尖微動:“那就不提此山了。晚輩此來,還有一求,望前輩賜教!”


    “說吧,還有何求?”


    “先師早年收治一個患者,患者膿腫已成,久治不愈,先師引以為憾。仙去之時,先師將他托給晚輩,晚輩奔波勞心竭慮,仍舊迴天乏術!”


    “時至今日,患者毒已至骨,病入膏肓,近於不治。先師在世時,曾囑晚輩,說前輩這兒有救治良方。晚輩原本不想打擾前輩清修,可實在是苦於無奈了!”


    鬼穀子捋須笑道:“繞來繞去,你這顆濟世之心,終是難了啊!”


    相裏勤改坐為跪,叩首:“相裏勤懇請前輩以天地大愛為念,教晚輩一個救治良方!”


    鬼穀子看他一眼,輕輕搖頭,歎道:“你啊!真就和那老墨子一模一樣,非要將那渾黃的河水濾清不可!”


    相裏勤再叩:“晚輩愚拙,懇請前輩賜教!”


    “好吧,說說看,你是如何救治那個患者的?”


    “晚輩所施,依舊是先師成方,先以膏藥敷其病灶,以湯藥釋其毒素,再視其陰陽盛衰,損其有餘,補其不足,徐徐調理。”


    “可惜的是,調理迄今,患者病情非但未見好轉,反而加重,囊腫日大,膿毒日多,為害日劇,患者日苦,相裏勤每每見之,心實不忍哪!”


    “如此說來,相裏子所困,不過是不忍麵對膿腫,希望一夕除之!”


    相裏勤輕歎一聲:“此為晚輩奢望啊!不瞞前輩,若是能一夕除之,晚輩死無憾耳!”


    “倘若如此,老朽倒有一方,隻恐相裏子不肯施為!”


    相裏勤眼中放光:“晚輩已經走投無路,無論什麽方,都願一試!”


    “你可持利刃一把,割開病灶,剜去膿腫,刮骨剔毒!”


    相裏勤閉目,良久,他睜開眼,緩緩應道:“重症之人忌用猛藥,此為醫家常理。前輩此法雖好,怕隻怕此刀下去,膿腫未除,患者先已疼死!”


    “患者也許會疼死。不過,疼死之後,患者仍可醒來。此時,病灶已除,隻需外敷生肌之藥,內補所失元氣,數月之間,傷口或可痊愈。”


    “屆時再行溫養之藥,調理陰陽二氣,損其有餘,補其不足,患者必可恢複如常,身健體康!”


    相裏勤拱手道:“疼死之人,又如何能醒?前輩之方快刀利刃,以毒攻毒,實非相裏勤所長!”


    鬼穀子哈哈一笑:“人生在世,有樂就有苦。有苦也就有樂。人生苦樂皆由自然,亦皆歸於自然,相裏子何苦勉為其難呢?順其自然就好,你不擅長的,自然會有別人擅長!”


    相裏勤長歎一聲,苦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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