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城。


    四月中旬,帶著最後一絲春意的微風細細的吹過,將馬蹄踏出的青屑,揚上半空,再慢慢地落下。


    大軍迴城,前後兩軍,出征時約莫十五萬大軍,迴來的隻有八萬之數。


    “江先生,當真不去王殿麵見齊候?”田午有些遲疑的問道。


    墨家對齊國有大功,於公於私都應當賞賜。


    “不去了,我去打仗又不是為了齊國。”江寒騎在馬上,隨便地擺了擺手。


    不是為了齊國?


    田午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苦笑,江先生身為墨家钜子,大概是為了天下百姓吧。


    田午拱了拱手:“我還要去王殿複命,就此告辭了。”


    江寒迴了一禮:“告辭!”


    臨淄城外的岔路口,江寒與田午分道揚鑣,一個向東,一個向南。


    “兄弟們,迴家了!”


    江寒笑著喊了一聲,二百多個黑衣騎士眼眶有些濕潤,簡簡單單的一個迴家,成了多少人身上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靈丘城外那座不知名的小山上,埋葬著一百八十三個墨家弟子。


    離開之前大家一同去祭拜過,江寒把刻著他們名字的木牌投入了火中,沉默了良久才說出了一句話。


    “來世投胎的時候聰明一些,莫要再去一個離亂之世了。”


    馬蹄聲漸行漸遠,不時還能聽到他們的一聲唿喊。


    “迴家嘍!!”


    “軍歸矣!!”


    目送他們遠去的士兵們眼眶也是瞪得通紅,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這種心情能夠感同身受。


    田午收迴了目光:“進城!”


    ……


    老黃正在門前掃地,看到遠遠而來的那隊輕騎,笑著迎了上來。


    “钜子,秦統領,迴來啦!”


    老黃淡淡的聲音就像是平日裏接人一般,但是聲音裏的喜意能聽得出來。


    “迴來了。”江寒疲憊地站在熟悉的小院門前,肩膀鬆了下來。


    “告訴庖丁,多準備一些吃食,今晚兄弟們不醉不歸!”


    老黃笑著點了點頭,得勝而歸,自然是要大醉一場。


    庖丁很快從臨淄城中趕了迴來,帶來了幾個泰豐樓的廚子。


    “不錯,不錯。”


    庖丁站在江寒麵前,看著他帶上了幾分堅毅的臉龐,不時的點頭。


    靈丘之戰後,江寒看起來多了幾分將軍之風,也多了幾分蕭瑟。


    “快去幹活,不要偷懶。”江寒重重的朝著庖丁的屁股踢了一腳。


    庖丁哈哈一笑,拔出了腰間的兩把菜刀在手中耍出了兩個漂亮的刀花。


    “子義,你們就等好了吧,今晚好好吃上一頓,犒勞犒勞自己。”


    說完,庖丁大步走出了宴廳,外麵傳來了豬的慘叫聲。


    晚飯做的很豐盛,可惜戰國時候的調味品也就那麽幾樣,再是豐盛,味道也是一般。


    “兄弟們,幹!”


    江寒端著酒,送到了嘴邊,一飲而盡,烈酒入喉,就像是咽下了一口火焰,喉嚨帶著灼燒感,隨後一股溫暖從腹中泛起。


    “幹!!”


    觥籌交錯,不知不覺,廳中已經醉倒了一片。


    江寒搖搖晃晃的走到了院子中,靠在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樹下,長劍斜在懷中,黑色的長袍有些鬆垮,他手中輕握著酒杯,慢慢舉起。


    “先生,答應你的事,我已經努力去做了……”


    “大不了傾覆天下,大不了刀劍加身,大不了身首異處,大不了殉於此世……”


    ……


    田午帶兵入城,得勝的大軍迴歸,沒有國人的接待,歡迎,更沒有人們敬仰讚美的目光。


    軍隊迴歸的那天,很安靜,徑直迴了軍營,然後解散。


    隻有士兵的家屬會含著淚和士兵團聚,還有人會為親人的戰死暗自神傷。


    不過戰死沙場,在這個時代已經成為了稀鬆平常的事情,悲傷了幾日後,又恢複了平常的生活。


    齊國王殿在臨淄的北處,在一片平矮的房間之中,很顯眼,遠遠的,就能看到那片宮廷廣廈。


    內宮很大,甚至可以行車的寬路被高牆夾著,看不清外麵,隻能看到遠處的宮門,和高處那一方狹小的天空。


    田午與高伯沉默的並肩而行。


    “君上。”一個女婢附身在齊候的身側:“高伯和公子午到了。”


    “叫他們直接來這裏見過。”齊候漫不經心的說道。


    兩人在政務殿外等候時,一個侍女走來恭敬地躬身道:“高伯,公子,君上在寢宮。”


    田午很少到後宮晉見齊候,因為每次看到齊候寬敞明亮,華貴侈靡的寢宮,田午就難以壓製心中的憤怒。


    田剡是當真忘了田氏是怎樣得國的。


    為了拉攏人心,田氏對齊國的公族:凡公子、公孫之無祿者,私分之邑。


    對齊國的國人:之貧均孤寡者,私與之粟。


    整整百年時間,才取得公族與國人的支持,取代了薑齊,得國不過十幾年,齊康公去歲才亡,現在是貪圖享樂的時候嗎?


    不過高伯顯然對後宮晉見習以為常,並沒有多說什麽,緩步向後宮的方向走去,田午隻能是跟了上去。


    後宮一大半是一片湖泊,齊候的寢宮在湖中半島的樹林中。


    初夏豔陽,綠樹碧水映襯著金黃的屋頂,幽靜得恍入夢境。


    寢宮中四周各色紗帳長垂曳地,風吹紗動,撲朔迷離,使人飄忽神醉,透過飄忽朦朧的紗帳,一個**的妃子正依在齊候的身上……


    田午終於忍不住咳嗽了一聲:“田午晉見君上……”


    齊候哈哈笑道:“高卿和田午來了啊,進來。”


    田午大步走進,目不斜視,深深一躬:“聯軍已退,臣弟領大軍凱旋而歸。”


    齊候笑著拍了拍懷中妃子的屁股:“你先下去,本候有正事兒要做。”


    妃子嚶嚀一聲,很快爬到了寢宮中的玉石屏風後麵。


    田午心中一陣膩歪,瞬間忘記了來時的心思,不禁深深皺眉。


    齊候卻渾然無覺,哈哈大笑:“兩位愛卿擊退強敵,勞苦功高,禮應重賞……”


    齊候的話還沒有說完,高伯就上前一步,高聲說道:“臣稟君上,臣彈劾公子田午,不善用兵,致使我軍損兵折將……”


    什麽?田午眼中充滿了怒火,看向高伯的目光仿佛能夠吃人。


    這個老匹夫,打仗的時候如同一隻烏龜,朝爭的時候如同一隻老狗,端是一個活脫脫的畜牲。


    田午冷哼一聲:“田午倒是想聽聽,我是如何不善用兵,又是如何令大軍損兵折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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