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钜子小心!”


    田玉兒和徐弱同時躍上了高台,一左一右擋在了江寒的身前。


    江寒推開田玉兒,微微一笑:“師兄息怒,墨子大師曾經說過,不爭不辯,大道不顯,論政台上,各抒己見,不必大動幹戈。”


    看到四周圍上來的人,相裏勤恢複了理智,收劍迴鞘:“是我冒失了,諸位師弟恕罪。”


    “不過,钜子這等違背老師教義的策論,相裏勤絕不讚同!”


    江寒臉上露出了苦笑,對著山林間唿喊了一聲。


    “大師,您還要看多久的戲!”


    突然,山林間爆發出一陣長聲大笑,笑聲中,一位老人踏月而來,輕輕一躍,就登上了高台。


    老人禿頭白眉,布衣赤腳,寬大的粗布黑袍隨風舞動,不是墨子還是何人?


    他大袖背後,徑直來到江寒的麵前,一陣端詳,一陣大笑,江寒從容鎮靜,任墨子端詳大笑。


    “好,你這小子無愧於我墨家钜子的氣度,人間似乎要有新天地了。”墨子又爽朗大笑。


    “弟子見過老師!”


    台下台上幾十位墨家弟子齊聲行禮。


    墨家弟子們都叫墨子老師,隻有江寒叫墨子大師,因為江寒心中隻有一位老師,那就是在陽城守義的孟勝。


    墨子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哪來的那麽多虛禮,忒煩!”


    說完,他看著江寒,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選擇的這條路,前途艱險,更會承受世人的不解和辱罵,你可做好準備了?”


    江寒鎮靜坦然,正色道:“為求太平,雖死何憾!”


    墨子晃晃發亮的禿頭,又一陣開心地大笑:“試玉要烈火,精鐵要千錘,記住你今日之言!哈哈哈……”顯然愉快之極。


    “老師,您這是何意?”相裏勤深深一躬。


    墨子笑罵一聲:“你啊!太過刻板,老夫也是常人,所說的話也不是不可辯駁的,你要學會審時度勢,規矩並非一成不變的,大爭之世,墨家若想兼濟天下,出世要變成入世。”


    “弟子受教了。”相裏勤臉色陰沉的再鞠一躬。


    墨子點了點頭,轉頭對庖丁說道:“庖丁,撤掉論政台,設論學宴席,你們師兄弟好好團聚團聚。”


    “哈哈哈,好嘞!”庖丁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弟子這就去把那兩頭山豬宰了,這次我還帶來了孟鄉邑產出的麵粉,老師和師兄弟們有口福嘍!”


    台下的弟子們因為相裏勤和江寒劍拔弩張緊張不已,直到墨子出麵才放下心來,如今見老師下令設論學宴席,頓時歡聲四起,不待庖丁吩咐,雀躍散去準備。


    眾人散去,江寒對墨子長揖及地:“多謝大師成全。”


    墨子能做出這種決定,可見心胸如同江河湖海一樣開闊,因為江寒所行之事,無異於否定了墨子一生的努力。


    墨子大笑著扶起江寒,寬厚慈愛地拂去他身上的塵土道:“子義啊!不是老夫成全了你,是孟勝選擇了你,不要辜負了你先生的那份希望。”


    江寒眼眶有些濕潤:“弟子明白。”


    ……


    等到論學宴席在山穀中擺好時,已經是月上半山了。


    墨家辦事,素來莊重簡潔。


    這論學宴席雖然是墨家最高規格的宴會,卻也是簡簡單單的。


    院中全數草席,墨家子弟席地而坐,圍成一個一個的小圈子,每個圈中一盞風燈,兩個陶盆。


    無數個風燈圈子圍在四周,中間是一張兩丈見方的大草席,圍坐著墨子、江寒和幾位統領弟子。


    一席隻有一盆肉,而且是帶著骨頭蒸煮的山豬肉,還有一盆麵餅,散發著小麥的香味兒,大家吃的是狼吞虎咽。


    田襄子手捧陶碗站起,環視四周笑著說道:“諸位師兄弟難得重逢,為钜子的新政,為天下的太平,我們共飲一碗!”


    “幹!”全場哄然,大碗叮當,笑聲一片。


    突然,空中一聲長唿:“這裏今夜這麽熱鬧啊!”


    聲音蒼老悠遠,在幽靜空曠的山穀中鍾聲一般蕩開,不待命令,墨家遊俠們刷地全體站起。苦獲、公孫治霍然離座,長劍已各自在手。


    “何方人士,擅闖墨家?”公孫治的聲音渾厚威嚴。


    一陣笑聲傳來:“墨家老友,休得驚恐。”


    隻見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老人從林中走了出來,遙遙拱手道:“不請自來,請勿見怪!”


    墨子摸了摸自己的禿頂,無奈的一笑,這鬼穀老兒,一把年紀了,還是這麽張揚。


    “不必驚慌,這是老夫的故友,讓他過來。”墨子起身,遙遙的拱手:“鬼穀子,恕不遠迎。”


    “哈哈哈,老夫這惡客登門,不需要這種俗禮!”


    墨子大袖一揮:“鬼穀子,請入座。”


    鬼穀子落座,山穀裏頓時恢複了肅然秩序。


    江寒聽到了鬼穀子的大名後,臉上短暫的陷入了震驚中,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麵前這個發須皆白清瘦矍鑠的老人竟然就是傳說中的鬼穀子。


    鬼穀子與墨子,都有世人難以理解的奇特主張和行為。


    鬼穀子崇尚法製、權謀與兵學,認為隻有這些強力神秘的東西才能消滅人的惡性。


    他詆毀一切迂闊無用的儒家道家陰陽家,門下弟子不是治國大才就是軍中上將,前者如李悝,後者如龐涓孫臏以及後來大名赫赫的蘇秦張儀等。


    鬼穀子入座後,毫不客氣的抓起一塊麵餅,咬了一口。


    “哈哈哈,香!這是何物所做?”


    “鬼穀先生,這是麥粉。”


    鬼穀子放下手中的麥餅感歎地說道:“老夫也算遊曆過列國的人,衛地的珍饈,魯地的粟稻,齊地的海魚也吃過不少,卻是第一次嚐到如此美味別致的食物。”


    鬼穀子的反應,江寒已經預料到了。


    春秋戰國時,華夏人的主食以粒食為主,也就是將五穀或蒸或煮食用。


    但稻、粟等也就罷了,唯獨麥飯因為種皮堅硬,包含的麵粉有粘性,蒸煮不易消化吸收,隻有舂磨成粉,才能揚其長而避其短。


    這些麥粉,就是孟鄉邑小麥用石磨磨出來的。


    “鬼穀先生若是喜歡,我派人給你送上一些。”江寒恭敬的說道。


    對於鬼穀子,他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


    鬼穀子笑著擺了擺手:“不必了,聽了閣下的治世之言,勝過千頓佳肴!”


    墨子喟然一歎:“鬼穀老兒,我們終究是老了,後輩英才為政論理竟如此透徹精辟,老夫深感已成西山半月矣。”


    鬼穀子大笑一陣:“大善!老墨子也,該隱則隱,何其明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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