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明天我要去雲夢山了,你去不去?”


    江寒倚在柱子上,歪著頭詢問道。


    雲夢山地處太行山東麓,是趙國和魏國的交匯處。


    墨家普通弟子都以為墨子在齊國隱居,其實五年前,墨子就說要去尋訪故友,離開了齊國去了雲夢山。


    田玉兒毫不猶豫的迴答道:“聽說雲夢山峰巒疊嶂,山起雲浮,氣象萬千,飛瀑流泉,鬼斧神工,素有雲夢仙境之稱,我當然要去見識一下。”


    江寒頗為意外的問道:“你一個宋國商丘人,怎麽對趙國境內的名山這麽熟悉?”


    田玉兒自豪的挺了挺胸:“那是當然,我雖然是宋人,但是這幾年跟著父親到各國經商,去了很多地方,你可不要看不起人。”


    江寒嗬嗬一笑:“好好好,田姑娘見多識廣,在下佩服。”


    田玉兒杵著臉,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扭頭問道:“钜子,你是哪裏人啊?你真的是齊人嗎?”


    江寒一愣,他沒想到田玉兒會突然問這個,輕輕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人,我是被先生從流民中救出來的。”


    “我已經記不得先生找到我的時候是在什麽地方了,隻記得當時很餓,禾苗枯敗,野草不生,樹皮被扒了個幹淨,想吃土塊還要尋水下咽。”


    “我跟在流民隊伍中,茫然的蹣跚前行,逃難的原因好像是因為兩國打仗,是哪國打哪國有些記不清了,因為當時年紀小,跟不上大人的腳程,很快就被隊伍落下。”


    “身邊能吃的東西都吃了,我躺在一塊石頭上等死,那時候我真的覺得我這輩子已經結束了,沒想到遇到了先生。”


    “先生教我讀書識字、教我修習音律、教我術算格物,沒有先生,就沒有今天的江寒,所以先生的誌向,縱然萬死,我也絕對不能辜負。”


    田玉兒這才發現自己問錯了話,沒想到一身粗布麻衣都掩蓋不住華貴氣質的江寒竟然有這麽慘的身世。


    她的嘴笨,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說什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抱歉。”


    “沒事的。”江寒淡笑了一下,似乎早已經看開了,或者說,能遇到孟勝已經是一種幸運。


    “那你…沒想過找到自己的父母嗎?”


    江寒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塊刻著江字古樸的玉佩。


    “找了,沒找到,可能死在了亂世中吧。”


    “不會的,你一定會找到自己家人的。”田玉兒安慰道。


    “如果實在找不到…孟鄉、商丘,都是你的家鄉。”


    江寒被田玉兒緊張的樣子逗得噗呲一笑:“行了,我沒你想得那麽脆弱,我早就看開了,內心強大的很。”


    田玉兒吐了吐舌頭:“我這不是怕你難過嘛!”


    江寒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時間不早了,早點迴去休息吧,明天就要趕路了。”


    “好!”


    月光下,那是一張玉琢似得麵孔,就像是被人精心雕琢的一般,找不到半點瑕疵。


    和那令人驚歎的俊美不同,她穿著一身寬大的黑色長袍,幹練的長發垂在肩上,帶著一種獨特的氣質。


    世間少見的奇女子。


    江寒收迴了目光,抱著非攻,打著哈欠迴到了房間。


    ……


    暮春的青翠群山下,是連綿的麥田,田壟內耕作精細,裏麵還夾種著不少已經可以采摘的菽豆。


    微風吹來,青黃色的麥浪起伏,田間穿短褐的國野民眾扶著漸漸飽滿的麥穗,激動不已。


    一個身穿黑衣的少年背著行囊牽著馬走在田間的小路上,後麵還跟著一個英氣十足的少女。


    “钜子,钜子!!等我一下!!”


    徐弱焦急的催動著馬匹,黑色的駿馬在田間小路上狂奔,激起了一串煙塵。


    江寒勒住了馬韁,大青馬無奈的停住腳步,他停在了原地,轉過頭等待著徐弱。


    “籲~”


    徐弱穩穩的停在了江寒二人的麵前,翻身下馬,小聲抱怨著。


    “去雲夢山也不知道叫我一聲,要不是庖丁統領提醒,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江寒嗬嗬一笑:“景山,墨子大師喜歡安靜,我去雲夢山幾日便迴,看你睡得比較香,就沒忍心叫你。”


    “幾日便迴我也要跟著,我可是答應了先生,一定要保護你的安全,寸步不離。”


    “好好好,那就一同去。”


    江寒了解徐弱這個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師兄執拗的性格,多帶上一個人也無傷大雅。


    “玉兒姑娘,這個竹箱我來背吧!”


    徐弱滿意的點了點頭,順手接過了田玉兒背著的竹箱。


    “钜子你也真是的,怎麽讓玉兒姑娘背這麽重的東西。”


    “這你就錯怪我了,是她自己非要背的。”


    “裏麵裝的什麽東西?怎麽這麽重?”


    “好酒,好茶,和一些小麥麵,帶過去給墨子大師嚐嚐。”


    “你不怕墨子大師又責怪你不務正業嗎?”


    江寒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墨子大師罵我又不止一次兩次了,不過每次我帶的東西他可從來都不少吃,嘴倔的怪老頭。”


    徐弱無奈的撇了撇嘴,墨家也隻有江寒敢叫墨子大師怪老頭了。


    墨子在墨家的地位,不亞於孔子在儒家的地位,甚至猶有過之。


    戰國以來,有兩個名聲若日月的“子”使天下人撲朔迷離,一個是鬼穀子,另一個就是這個墨子。


    所謂撲朔迷離,一是沒有人能夠確切地說清他們是何方人氏;二是誰也不知曉他們活了多大年歲;三是他們都有天下人所不能理解的諸多特立獨行處,多被人罵為賤行乖僻。


    不過對於熟悉墨子的人來說墨子並不神秘,為弟子解惑時,墨子是一個慈祥的老人,但麵對暴政惡行時,墨子就變成了堅剛肅殺的“墨家钜子”。


    老墨子年事已高,退隱到了深山中深居簡出,見到了李悝變法對魏國的好處後,墨家改變了對法家的態度,不再一昧的認為法家是暴政了,墨家誅暴的利劍輕易也不出鞘了。


    將近三十多年,天下關於墨家的神奇故事漸漸少了起來,墨家最近發生的一件大事,就是墨家钜子孟勝在陽城守義,受到了天下人的敬仰。


    墨子雖然將墨家的日常事務交給了墨家钜子和八位統領弟子處理,從來不過問,但是曆任墨家钜子有什麽重大的決策還是要詢問墨子的意見。


    其所以如此,並非墨子以權術之道治理學派,而是基於非常實際的考慮。


    一來他並沒有年邁力衰神誌不清。


    二來是唯恐弟子們在大行動中有失洞察而損害墨家的信仰。


    三呢,則是墨子對自己的骨幹弟子們不是很滿意,雖說前任钜子孟勝和幾個統領弟子也算久經風雨,但在學問技能以及品德修養方麵,總是缺少一種大師風範,缺少一種能夠打破常規去破局的氣魄。


    墨子本來就不是一個刻板的人,他是一個極為擅長接納新鮮事物擁有超前觀念的人。


    墨子對一件事情的對錯下定義,從來不盲目,都會進行一段時間的勘察來評判。


    經過墨家對法家的勘察,認為法家變法,對百姓有利,這也是墨家認可了法家的原因。


    墨子可以輕視儒家,但是不能輕視法家。


    法家學子素來敬重墨子,從來沒有一個法家名士對墨子進行過人身攻擊。


    法家講的是理,儒家罵的是人。


    假若墨子不是一個超凡的哲人,他也許會在法家的變法潮流和宏大立論麵前自甘隱退。


    然則墨子不是這樣,法家的崛起,絲毫沒有動搖墨子的心誌。


    從心底說,墨子也認為法家是匡正亂世的支柱,但墨家守定的是人世間另一道警戒線,要“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要誅滅的是一切邪惡殘暴,其中包括法家變法中出現的邪惡和殘暴。


    所以墨家、法家,兩派學說惺惺相惜,相互推崇,但是兩派門生對於儒家從來不嘴軟,噴起儒家弟子來一個個都是戰鬥力爆表。


    儒家正處於青黃不接的時代,亞聖孟子還未出世,自然被風頭正盛的墨家、法家壓的喘不過氣來。


    不過後來孟子的出現,是儒家複興的開始。


    江寒一行人離開了臨淄的消息很快就被傳到了高伯耳中,高伯手拿帛巾,眼中滿是寒光。


    自從年前大朝會他被江寒當眾嗬斥過後,他就一直尋找機會報仇。


    可孟鄉邑是公族的領地,公子午又護佑著江寒,他貿然帶兵前去,等同於謀反,他一直不動聲色的隱忍到了今天,機會終於來了。


    “江寒豎子,老夫說過,高氏親軍一定會將你撕成碎片的,你手中寶劍再鋒利,鋒利的過我高氏輕騎手中的矛戈嗎?”


    “傳我命令,出動二百輕騎,扮成馬匪的模樣,把江寒給我碎屍萬段!”


    一身皂衣的家老連忙捧著調兵虎符,騎上一匹快馬,向高氏親軍的駐地趕去。


    不久後,二百輕騎從駐地中奔騰而出。


    ……


    臨淄城中,公子府。


    府中的家老成伯急匆匆的闖入了田午的書房中。


    田午放下了江寒交給他的龍骨水車的圖紙,疑惑的抬起了頭。


    “成伯,可是出了什麽事?”


    “公子,剛剛城北的高氏駐地中派出了兩百輕騎,不知道是什麽目的。”


    田午的瞳孔一縮,暗叫一聲不好。


    江寒前腳離開臨淄,後腳高伯就派出了輕騎,高伯的目的何在一目了然。


    他立刻抓起了架子上的長劍,大聲命令道:“成伯,立刻拿著我的符印調動三百兵卒,隨我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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