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生拿著資料坐在福利院待客廳小小的長條木凳上,他極緩慢,極緩慢地翻著手裏的東西,仿佛連一個標點符號都生怕看錯。


    在他將所有資料翻過第三遍之後,他僵硬著麵容抬起臉來。


    “這是什麽意思?”


    “霍先生難道不認識字?”西裝革履的男人微笑道,“這上麵已經寫得很清楚了,包括醫院開具的dna證明,若霍先生不信,可自己去醫院進行核對。”


    張維生又沉默片刻:“這些東西為什麽會在你們手裏?你們打算做什麽?”


    “霍先生對我們可能有些誤會,”男人歎了口氣,“新聞報道有時候並不一定是真實的,我們家曹少爺也是被人陷害的,想來您一定知道陷害曹少爺的人是誰吧?”


    張維生眼底閃過不悅:“我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就算是,那也是被你們逼的。”


    男人聳聳肩:“不管霍先生您怎麽想,我們曹少爺卻看不慣霍家的所作所為,這跟張家無關,事實上這也是曹少爺無意中才發現的秘密。”


    張維生緊緊捏著手裏的證據,白紙黑字,容不得抵賴也容不得找任何借口。


    他想起霍誠冷漠的臉,看向自己時淡漠疏離甚至帶著一些敵意的眼神,心裏一陣緊縮。


    如果霍誠一開始就知道一切,如果他是故意的……


    張維生閉了閉眼,大哥知道這件事嗎?不,他一定不知情,他不會允許霍誠這樣欺騙他們。


    “霍誠對張家的小少爺可是無微不至得很。”男人添油加醋地說,“您可能不知道,大娛樂家學院裏早就知道他們二人的關係了,霍誠對張懷唯命是從,完全不是一個少當家該有的樣子,看起來更像一條狗。”


    男人笑了兩聲,眼裏充滿了不屑:“霍誠本就是個同-性-戀,他看上張懷了,誰都知道。”


    張維生默然,他知道自從張家將大哥認迴去後,從此以後他那份還沒正式破土的感情就該被掐滅在土壤裏。他們不再是一個世界的人,哪怕大哥再對自己好,那也是看在兄弟多年的份上。


    至於霍家,他更不敢與之相比,霍誠的感情他一早就看出來了,他沒有資格站在大哥身邊,更沒有資格跟霍家搶人。


    他本已打消了所有的念頭,從此以後就當大哥是大哥,這樣也未必不好,可現在卻告訴他,他是霍家的子孫,是霍誠的……親弟弟。


    命運就這樣跟他開玩笑的嗎?


    僅僅隻差那麽一步,他就該甘心被霍誠搶走自己青梅竹馬的大哥嗎?


    論起感情,他明明比霍誠先到,憑什麽就要這樣認輸呢?


    張維生眼底一片風雨欲來,臉更是難看得很,站在他麵前的男人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小人得誌的笑容。


    “我們調查了有關您的所有事情,”男人道,“您比張懷更聰明,學業上也更有天分,但為了支持大哥的明星夢,您甘心輟學在家,打工養活這一大家子。”


    張維生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懂,那都是您心甘情願,您也沒想得到什麽迴報,可那是曾經,”男人蠱惑般地放低了聲音,“現在不一樣了,您有資格站在他身邊,也有資格實現他的夢想。”


    張維生神情微微動容。


    “霍誠做得到的,您也一樣做得到,您不差他分毫,比起那個從小就沒吃過苦頭的少當家,您也許更優秀,不是嗎?”


    “閉嘴!”張維生站起來,“我要怎麽做,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說道!”


    “當然!”男人見好就收,朝他點了點頭,以示尊敬,“我們隻是來告訴您事情的真相,至於要怎麽做,那是您的選擇。”


    學院內,霍年叼著牛奶吸管,跟在張豐身後。


    張豐抱著一摞書籍往圖書館走,路上遇到他的人紛紛朝他打招唿,笑容燦爛得很。


    那被曹危打斷了鼻梁的男生從對麵走過來,一見他,立刻轉身就跑,仿佛背後有鬼在追。


    “人性……嗬。”張豐搖搖頭,壓根沒去理會對方。


    霍年看著他的側臉,想了想:“你寫校花保鏢的時候在想什麽?”


    “嗯?”張豐目光閃了閃,隨口道,“沒想什麽,閑得無聊,中二病犯了。”


    “你在男主角和他弟弟的劇情上大麵積描寫了很多,其中也包括人性,現實,家族和金錢對人的冷漠,看得時候我以為你是個比較早熟的人,想得比別人都多,看得也比別人透徹,可現在感覺……”


    “感覺什麽?”張豐迴頭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錯局,霍年覺得自己在那雙湛藍的眸子深處,看到了一絲心虛。


    “嗯……”霍年聳了聳肩,“早熟肯定是早熟的,但可能並不一定是你比別人看得透徹,而是你遭遇了什麽,你有真實的經曆。”


    “什麽經曆?有錢?”張豐笑了,眉眼微微上揚,帶出幾分自嘲,“我要是這麽有錢,我還寫個屁的種-馬文。”


    霍年抬手,將牛奶盒非常精準地扔進了垃圾桶:“你知道嗎,我突然覺得或許你從來沒有認可過你自己。”


    “什麽意思?”張豐皺眉。


    霍年卻不多說,隻道:“任何形式的創作,都是救贖,它可能是對你自己,也可能是對其他人。這是我的想法,僅供參考。”


    張豐愣了愣,還沒完全消化掉這句話,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張維生。


    張豐心裏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懷哥……”對方遲疑片刻,道,“霍誠在你旁邊嗎?”


    他用得霍誠,不是霍大哥。


    張豐看了霍年一眼:“在,怎麽了?”


    “讓他接電話。”


    張豐將手機拿給霍年,嘴型無聲地道:他可能知道了。


    霍年淡定地接過手機:“喂?”


    “你知道嗎?”張維生開口就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張維生?”霍年笑著道,“怎麽,難道我記錯了名字?”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張維生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霍年一手插兜,校服敞開著,襯衣領子也不好好扣上,顯出幾分痞氣。


    “曹家的人剛剛來過,給了我一堆資料,上麵說我是你的弟弟。”張維生完全沒想跟對方繞彎子,直接道。


    “曹家?曹家說什麽就是什麽?你信嗎?”


    “……”張維生聲音裏帶起了一絲怒意,“你一點都不驚訝,也沒有覺得好笑,你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霍年眯了眯眼,沒料到張維生居然如此敏銳。


    “……那又如何?”霍年聲音冷了下來,“說吧,你想做什麽?”


    張維生驚呆了,他萬萬沒想到被戳破了謊言的霍誠,居然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我是你的……”張維生提起都覺得生-理性反感,完全不想說出弟弟兩個字,“我是霍家的人!我有醫院的dna證明!你認出了我卻不告訴我,你一點都不覺得愧疚嗎!”


    “我與你失散多年,本就沒有感情基礎,再說弄丟你的人也不是我,我愧疚什麽?”霍年道,“你的身世,我也是最近才覺得有些可疑,還沒來得及告訴父親,也沒進行調查,你憑什麽擅自做出決斷,認為我是故意不與你相認?”


    張維生啞口無言,但他現在已認定霍誠是故意的,他或許是不想讓自己迴去爭繼承權,也或許是為了搶走張懷。


    無論是哪一種,都足夠讓張維生憤怒。


    張維生掛了電話,徑直攔了輛計程車朝霍家去了,霍年低頭看著被掛斷的手機,皺起眉。


    “曹家……”


    “什麽意思?曹家告訴他的?”張豐問,“曹危?”


    “說不好,我原本的設定裏不是這樣……”霍年搖搖頭,“他應該會迴霍家,我得迴去一趟。”


    “我也去。”張豐擔心張維生。


    霍年心裏不爽,麵上卻和顏悅色:“不用,你去說不定事情變得更複雜,你在學校裏待著,不要亂跑,有消息我會告訴你。”


    張豐隻好點頭同意。


    等霍年離開不久,立刻有人傳消息給曹危,告訴他張懷落單了。


    曹危拿著手機,臉上顯出幾分陰鷙:“咱們就看是誰玩誰!”


    張維生的迴歸給霍家帶來了巨大的衝擊,霍家老爺子中年得子,本是一對異卵雙胞胎,卻在一個月黑風高夜家中突然被盜,不僅損失了財物,還被盜走了一個孩子。


    霍老爺子心疼得不行,找了幾年也毫無線索,最終隻得放棄。


    而如今,這個孩子居然自己迴來了,霍老爺子高興得麵上都放起了紅光。


    張維生總算知道,為什麽第一次看到霍誠的時候,隱隱覺得熟悉,因為他們是兄弟。


    霍老爺子立刻安排家庭醫生來進行dna檢測,但實際上他已經基本相信這就是自己的孩子,或許是血緣的直覺,也或許是他的某些表情和眼神實在和霍誠太像。


    而且他還有和霍誠一模一樣的胎記。


    結果很快出來,張維生就是霍誠的親弟弟,原名,霍翎。


    “我的翎兒!!”霍老爺子和老太太頓時抱住霍翎痛哭流涕,看到自己早已頭發花白的父母如此真情流露,霍翎心中的怨氣也消散了不少。


    直到大門外傳來一聲——少當家迴來了!


    霍翎的麵色頓時變了。


    “霍誠!”老爺子立刻道,“你快來看看!你弟弟迴來了!”


    霍老太太還在拉著幼子的手不斷詢問:“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你過得好嗎?你怎麽找迴來的?在外麵有吃苦嗎?”


    一連串的問題霍翎都沒聽進去,他目光緊緊鎖住霍誠,霍誠對著他,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


    那笑意並沒有傳達進眼底,倒是帶出幾分敵意,霍翎狠狠拽緊了拳頭。


    好啊……好啊……


    他這個大哥可真好,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連親人都不顧,如果曹家不說,自己豈不是一輩子都會被蒙在鼓裏?


    他吃香喝辣,唿風喚雨,還能得到懷哥!自己卻什麽都沒有!


    憑什麽!


    霍翎的眼睛血紅,霍家人還以為他是太激動,抱著他不斷勸慰。


    “當年丟的隻有你一個,你大哥剛好被管家抱去洗澡……”老太太抹著眼淚,“等迴來人就不見了!我的心啊,那一刻都被撕碎了,若不是還有你大哥在,我真的是不想活了。”


    霍老爺子也道:“我們找了你好幾年,也一直在追查那賊人的線索,可那人就像憑空消失了,哪裏都找不到。最後我們得到消息,據說那賊人早已出了國,人海茫茫,我們實在……”


    老爺子哽咽道:“你不會怪我們吧?”


    “不怪你們,你們盡力了。”霍翎哄弟弟妹妹習慣了,不自覺放輕了聲音。


    霍家人得知他居然一直就在本市,在一家福利院中,一個個震驚得連哭都忘記了。


    “怎麽會……怎麽會……”老太太一聲悲天蹌地地哀嚎道,“我們把所有的福利院都找過了啊!”


    也許是命運,也許是陰錯陽差的錯過,總之霍翎沒被找到,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活了這二十年。


    霍老爺子自然要想辦法彌補孩子,問了一些大概的問題比如:上過學嗎,識字嗎,現在在做什麽,有什麽打算等等。


    隻要霍翎想,就是天上的月亮霍老爺子也會拚了命地去給他拿。


    霍翎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他當然想重迴學校,他有想學的東西,也有想成為的人,而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老天爺欠我的,現在就開始還吧。”他咬牙切齒地想。


    ……


    張豐收到了霍誠的消息,可他現在無暇顧及。


    他嘴巴裏塞著布條,手被反綁在椅後,正待在一個空曠的老舊倉庫裏。


    這倉庫不知道之前放什麽的,濃濃的水泥味和若有若無的腥氣裹在一起,倉庫裏分外涼爽,甚至有些浸人的寒意。


    在他對麵,站著幾個穿著背心,身強體壯拿著鐵棒的男人,幾個男人見他睜開眼,為首的那個光頭,臂膀上還有紋身,開口道:“不好意思張家少爺,我們也不想傷害你,但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還請張少爺多多體諒。”


    張豐被堵著嘴,一時連譏嘲的話都說不出。


    他腦後一陣陣地疼,迴憶起自己在快放學的時候去了一趟體育館,結果剛到大門口,就被人從腦後砸了一下,頓時失去了意識。


    “唔唔……”張豐示意他們把自己嘴上的東西拿開。


    光頭男道:“這裏很僻靜,還請張少爺不要寄希望於求救會有人聽到,咱們好好說話,爭取和平談判,如何?”


    張豐好笑:你們他媽都綁架我了,還和平談判?


    可人在屋簷下,哪兒能不低頭?張豐隻得點頭答應。


    光頭男取下他嘴上的布條:“我們隻有一個要求,喏,這裏有個錄音筆,你隻要親口說出之前曹家的事是你陷害的,跟曹家毫無關係,這事兒就完成了,我們就送你迴去。怎麽樣?簡單吧?”


    張豐看著他們:“我都認得你們了,你們不撕票?”


    “用不著,”光頭男笑起來,“反正做完這一票我們就會離開,我們隻圖錢,不想背命債。怎麽樣?很簡單吧?就耽誤你幾分鍾的功夫。”


    張豐看了一眼錄音筆,笑了笑:“可是為什麽我要說假話?那些消息都是真實的。”


    “……”光頭男沉下臉來,“反正最後你還是會說的,何必逞強?”


    “你可以試試,”張豐歪了歪腦袋,一臉無辜,“你看我會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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