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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問題?”


    徐家叔侄是田雄的親信,如今田雄已死,田雄大量的部將戰死,還有一個巴成功降了福建明軍,當年被一些人私底下稱之為“田家軍”的提標營也徹底完了。而徐信以副將的身份臨時擔任提督這樣的高級武官,除了朝中實在沒有武將願意來接這個必死的盤子外,也是要安撫提標營的那些碩果僅存的有經驗的軍官、老兵們。


    可他們說到底都是從四明湖逃迴來的,誰知道會不會早就被陳文策反了,迴來等待時機好把杭州賣個好價錢。


    如果是浙江其他的府縣也就罷了,杭州是省會,更重要的是有修建滿城的,其中多有旗人聚居,乃是至關重要的所在。蕭啟元原本還隻是以防萬一,結果誰知道這事情還真讓他這個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東家,學生派去的人迴報,徐磊近日與一商人過從甚密,總是找到隱秘處商量什麽事情,而且每次商議過後都會去找他的叔叔。學生不敢打草驚蛇,就專門找了一個積年的偷兒去打探。那商人與徐磊密會,具體交談的太遠沒聽到,但是那偷兒跟蹤商人迴家,卻聽到那商人與另一個寧波口音的漢子提到,徐磊家裏私藏了一房妾室,正是陳文那心腹愛將廣寧侯李瑞鑫的親妹妹!”


    幕僚娓娓道來,豈料竟然會是這麽一個結果,著實驚到了蕭啟元。隻見他眉頭一皺,立刻問道:“會不會是陳文的離間計?”


    話一出口,蕭啟元便立刻否定了這一想法。陳文不可能未卜先知到蕭啟元會對徐家叔侄起疑心,而且這事情也不是陳文一個人構陷,徐磊也切切實實的與陳文的人有交集。況且,陳文曆來行事可以說是從不使什麽陰謀,頂多是些以勢壓人的陽謀,這不符合他的習慣。


    “那偷兒還聽見什麽了?”


    幕僚下意識的掃視了周遭一樣,繼而再度湊到了蕭啟元的耳畔:“那偷兒告訴學生,說是那商人對那個寧波漢子說,今天早點休息,別去那窯子耍了,明天就要見真章了,碰女人不吉利。”


    話音未落,蕭啟元的腦海登時就是一片空白。他萬萬沒有想到,原來拖延才是假象,陳文要的就是他在這幾日的麻痹大意!


    “把那兩個細作抓起來,還有,把那偷兒也傳喚過來。”


    偷兒就在衙門裏等候,很快就得到了蕭啟元的接見,其人迴答毫無破綻,顯然是親見了的,可是待蕭啟元的親信偷偷摸摸的上門拿人,那裏卻早已是人去樓空。


    “怎麽迴事?!”


    “小,小人也不知道啊,小人得到消息就迴來報告邵先生……”


    “本官不是問你去哪了,是那兩個細作去哪了!”


    “老大人,小人實在不知道啊,那商人,不,是那細作甚是機警,小人這兩天一直在盯著他,他每天晚上都會在那裏睡覺的。這事情,邵先生可以為小人作證啊。”


    蕭啟元疑惑的看向那幕僚,得到了一個確實如此的答案。


    “東家,是不是明日大舉,今天他們特別換了個地方?”


    這是有可能的,畢竟如果明天真的有行動,那麽狡兔三窟總是有道理。所幸的是,挫敗感剛剛產生,拿人的親信就又派迴了一個親兵迴來。


    “主子,我們在那宅子裏發現了一間密室,密室裏有地道,通向臨坊的一棟宅子。那宅子,那宅子正是前提標副將於奮起的故居!”


    於奮起已經死了,於奮起一家子在離開杭州的路上遭到了匪人的襲擊,據說是都被殺了,可現在看來,這一家子弄不好都已經死到金華去了,而徐家也正是跟著這條線連下來的。


    “東家,現在實不宜輕舉妄動啊。”


    “當然不能動!”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這時候無論幹點什麽都有可能會引起變亂,而這對陳文來說怎麽都是一件好事。所幸的是,密謀約定的時間是明天,這一點幸運還是站在了蕭啟元的這裏,隻要平平靜靜的等到了明天天亮,將徐家叔侄請來巡撫衙門議事,就可以不費刀兵而彌平變亂了。


    等待是痛苦的,尤其是對於此時此刻的蕭啟元而言。隻不過,沒過多久,他就不用再繼續煎熬下去了。


    ………………


    離開了李家母女居住的小院兒,徐磊迴書房緩了口氣,將一件物什揣進了懷中便前往正妻於氏居中的院子。


    自從去歲從四明山迴來,李家小妹的孩子掉了,徐磊基本上就再沒給過他的正妻好臉色。甚至從發現李家小妹還能懷孕,這份芥蒂就已經存在了——不談欺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的父親隻有他這麽一個兒子,而他至今連個閨女都沒有,就連找人入贅都沒戲,這不是讓他們徐家這一支斷子絕孫嗎。


    然而,正妻就是正妻,不能因為嶽父老泰山沒了,他就把媳婦休了,這太顯涼薄,與他平日裏在提標眾將中的表現完全不符。可是到了今時今日,明天即將大舉,有些事情也應該做一個了結了,也正好為接下來討好陳文和李瑞鑫來鋪路。


    進了房,於氏早已恭候,盛裝出場,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的打扮。隻是細看去,卻是消瘦了良多,這段時間想必是也不好過。


    徐磊心中冷笑,但也沒說什麽。落座之後,夫婦二人相顧無言,倒是侍女們將精心準備的酒菜依次端了上來,隨即在於氏的眼色之下盡數退了出去。


    “夫君,這段時間,妾身仔細想過了,往日實在是愚不可及,虧欠了夫君和李家妹妹甚多……”


    屋子沒了侍女,於氏開口便是自責,並沒有出乎徐磊的意料。他的正妻於氏雖然善妒,也驕縱慣了,但是對她的父親、兄弟,尤其是對徐磊這個夫君一向是體貼非常。隻是局勢變化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反正也是最後一餐了。”


    心中如是想,徐磊的口中卻是“夫妻一體,有什麽事情說開了就算了。但是,日後須得善待李家母女,也不可再欺瞞夫君,做此背夫之舉。”


    “妾身再也不敢了。”


    化涕為笑,於氏恭敬的伺候起了徐磊用飯,殷勤的勸著酒,甚至陪著徐磊喝上幾杯。


    畢竟是老夫老妻,說開了,氣氛也就不再似剛才那般的冰冷。追憶那些幸福的過往,甚至是兒時的一些趣事,夫妻二人邊吃邊聊,良久之後,這一壺酒就飲盡了,於氏又端上來一壺,為徐磊和她自己斟滿,看著徐磊一口飲盡,而她卻並沒有喝下去。


    “娘子為何不喝,可是醉了?”


    見徐磊有此一問,於氏理了理鬢角,隨即淺笑道:“夫君若是迴答妾身一個問題,妾身就依了夫君,滿飲此杯。”


    “那可是要喝兩杯啊。”


    “妾身認罰。”


    “你問吧。”


    得到了徐磊的認可,於氏坐直了身子,正色向徐磊問道:“夫君能告訴妾身,當年在四明山山,李叔父是怎麽被俘的嗎?”


    “你說什麽?!”


    李榮被俘,這是潛藏在徐磊心中多年的秘密,當初他毫不猶豫的出賣了李榮,以當時的亂象絕少有人看到,但此間被於氏道出,徐磊腹中的酒液登時就化作了汗水,整個人也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然而,剛剛站起身來,徐磊的腹部一陣絞痛,登時便重新坐了下去。椅子被越來越沉重的身體帶倒,整個人也隨之摔倒在地上。


    “既然夫君不願迴答這個問題,那麽夫君可不可以告訴妾身,妾身的父親到底是怎麽死的,被誰殺的嗎?”


    兩行清淚劃過白皙的麵頰,於氏沒有等徐磊的迴答,便繼續問道:“這個夫君不想說,那妾身的母親、兄弟是被誰襲擊的?”


    “明軍馬上就要入城了,夫君是打算用懷中的繩索勒死妾身這個罪婦,還是用毒藥毒死妾身這個於家碩果僅存的餘孽?!”說到這裏,於氏已然泣不成聲,整個人坐倒在了地上,仿佛剛剛的質問已經抽空了她全身的氣力。


    “誰告訴你的?”


    腹中的絞痛愈演愈烈,徐磊咬緊了牙關,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擠出了這麽幾個字來。


    他的嶽父於奮起,去歲從四明湖逃亡,路上遭到了明軍追兵的襲擊,受了傷,後來為防李家母女被於奮起揭發,徐磊幹脆在夜裏了結其人的性命;於奮起死後,過了半年於家才偷偷摸摸的撿了骨頭,準備全家迴鄉隱居,因為同樣的原因,徐磊指使他的親信,即前去護送的劉大在半路將這一家人殺害,以絕後患;至於於氏本人,懷中從書房裏拿來的那條準備了良久的繩索,就是答案!


    徐磊的迴答等同於默認了這一切,於氏險些昏倒在地,可也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替於氏做出了迴答。


    “她當然不可能知道,但你卻也瞞不了所有人。”


    裏屋的櫃子打開,一個家丁服色的漢子走了出來。徐磊認識他,這個漢子是永曆六年下半年時賣身投入他府中的家奴,姓餘名則成。平日裏就在外院打掃,廚房那邊的那些搬搬抗抗的工作也會幹,還算是任勞任怨,可此間居然出現在了這裏,徐磊登時便明白了一切。


    豆大的汗珠子不斷的摔落在地上,腹中的絞痛已經讓他說不出來話了。那漢子平日裏見誰都是帶著的那幾分的笑意已經徹底不見了,一張臉冷冰冰的就像活死人一樣,不過這卻並不妨礙他確認徐磊的心中所想。


    “某,姓於名力,表字則成,乃是會稽郡王府軍情司在杭州的總負責人,曾有幸擔任過大王的親兵……”


    陳文當年在天台山上的三個少年親兵,混的最好的自然是楊開,如今已經是浙江沿海巡航水師的指揮官,於朝廷那裏也是總兵管掛平波將軍印的身份;張俊跟隨陳文最久,如今在監察司任職;而這個於力則是軍情司在杭州這座軍情司實力隻有南京才能媲美的城市的潛伏人員首領。


    永曆六年,由於王升被陳錦調到督標營,於力不得不從去衢州撤迴,而後便轉到了杭州,負責這裏的情報搜集工作。


    有句話叫燈下黑,徐磊是提標營的軍官,他的叔叔更是田雄的親信,以此作為據點根本不會有人懷疑。而那些平日裏來送菜的小販,甚至是徐家兩年前換的廚子,都是軍情司杭州站的成員,尤其是他們從來不從此間獲取消息,自是任誰也想不到的。


    “大王說過,像你這樣的人渣,比之王升那個狗賊還要令人不齒,根本沒有資格進入到我江浙王師這個光榮的集體之中。所以,大王要我來送你一程,如今的結果,也算得上是天道好還了,不是嗎?”


    此時此刻,徐磊的意識隨著疼痛的加劇已經越來越模糊了起來。於力說完了這番話就不再理會他,轉而向那在閨中時與其同姓的徐於氏問道:“需要我幫你再給他一刀嗎?”


    婦人早已癱軟在地上,聽到這話,才緩緩的迴道:“不必了,多謝將軍助妾身報這父兄血仇,剩下的事情妾身自己可以完成。”


    徐磊已經必死無疑了,剩下的隻是時間的問題。於力點了點頭,隨即大步走出了房間,甚至在出門的時候更是將房門重新關好,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屋子裏就剩下了夫妻二人,癱軟在地的婦人在徐磊日漸衰微的唿吸中竭力站了起來,走到桌子前,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徐磊,一把將那個摻著毒藥的酒壺抄在手中,直接嘴對嘴的將剩下的酒液盡數灌進了口中。


    酒壺脫手,摔碎在地上,婦人也隨之倒地。片刻之後,疼痛感襲來,已經挪到了徐磊身旁的於氏伸出手摸了摸已經沒有了唿吸的丈夫的臉上,淚水湧出。


    “你知道嗎,從小我就喜歡你,就想要嫁給你,後來我如願了,可是你眼裏隻有那個賤人。當時,我以為隻要把那個賤人踩到泥裏麵你的目光就能永遠停留在我的身上。但是到了我的父母兄弟皆死於你手的時候,我才知道你的眼裏有的不是那個賤人,也不是我,有的隻是你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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