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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監國五年七月二十四。


    剛剛到了上值的時辰,負責軍需儲備的武庫官員就開始給小吏們分配任務,而接到任務的小吏則趕忙前去指使著役夫將需要運至陳文營中的軍需一一搬出,待數量核實完畢後便要開始起運。


    而此時,陳文營中新進的軍需官齊秀峰已經開始清點第一批運抵的物資,而他的同鄉剛剛被任命為本營主簿的顧守禮則負責在他清點結束後複查,若無錯漏便由陳文簽字畫押入庫。


    隻不過,此時的入庫並非是全部都搬入軍營中的庫房,沒有入庫的物資一部分被抬到了營房區的大門口,而其他的東西則都要搬到西校場的點兵台。


    營房區,昨天就被軍官們拖去洗澡修發的士兵們開始排隊從陳文手中領取下發的內衣、鞓帶、軍服、軍鞋和綁腿,每人兩套以供換洗,而他們先前用的舊被褥和衣物則被統一拿去用石灰水消毒。


    明朝的營房是通鋪,一個士兵如果攜帶病菌很可能會將同營房的袍澤全部傳染。雖然入營的這兩天士兵之中並沒有出現病患,但是陳文覺得一項預防製度的確立遠遠要比出了問題再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要強得多。


    士兵在向他們的統帥發出感謝後,便趕迴了營房,將其中一套衣物換好,而另一套則裝進包袱帶在身上。因為他們知道,這些衣服在今天中午的成軍典禮時要用的。


    換上嶄新的軍服,整個人的精神麵貌立刻就變得不一樣了,士兵們開始按照平日的交際圈子攀比、撕鬧起來,氣氛也越發輕鬆。


    這時,那三個千總領著六個鎮撫兵開始從各個營房裏往外攆人。見狀,本來還大多在嬉鬧的士兵們連忙跑了出去,而那些剛剛領到衣服還沒有全部穿好的士兵則趕快在熟識的幫助下穿好衣服。


    那三位千總且不說,那可是朝廷正兒八經的軍官。就算那些鎮撫兵也是由將主直領的,在普通士兵看來陳文的十個鎮撫兵其實就是他的親兵和家丁。按照常理,親兵、家丁獲得晉升的機會遠遠比普通士兵要大的多,所以他們也就是未來的軍官。


    軍隊中,階級就是一切,古代甚至有拿父子來比擬軍官與士兵關係的例子。所以,這樣的軍官和準軍官的組合下,士兵們哪還敢說個不字,自然是聽從命令趕忙的跑出來,隨著他們往西校場而去。


    西校場的點兵台上,一個架子立於原先放置正座的位置,而架子上則懸掛著一幅畫像。畫像前是一張供桌,供桌上擺放著三牲以及香爐一鼎。


    整個點兵台上除了這一切,隻有在下手處擺著一把太師椅,而椅子上坐著的身著孔雀補子官服的那位不怒自威的文官不是別人,正是大明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禦使王翊。在王翊身後,兩個經略府親兵侍立在側,一人手捧著尚方寶劍,而另一人則雙手托著盛放印信的托盤,他們手中的物事所代表的乃是大明王朝那不容置疑的權威。


    點兵台下,身穿著軍服、要懸著寶劍、頂盔束甲的陳文站在早已按照順序碼放好的物資前,等待著他所設計的這個全新的成軍儀式的開始,而他的身前則是一張放著花名冊的窄長桌子。


    每過一會兒,陳文所部的士兵們在軍官的帶領下來到了校場的一側。當他們看到眼前的這一切之後,紛紛竊竊私語起來。而每當有人出聲都會遭到軍官或是鎮撫兵的嗬斥,很快校場就恢複了安靜。


    這時,站在陳文和士兵們之間的顧守禮見時辰已至,立刻向前一步高聲喊道:“典禮開始!”


    聽到典禮開始的消息,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都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凝望他們的將主。


    陳文翻開了長桌上的花名冊,大聲念到:“樓繼業!”


    聽到了主將的傳喚,一個身高臂長、膀大腰圓的漢子自那群站的散亂不堪的士兵中越眾而出,大步流星的走向陳文。待他走到陳文麵前,立刻跪地行禮。


    樓繼業是義烏樓家的子弟,在戚繼光的時代義烏樓氏有很多子弟都參加了戚家軍。到他們離世時,光總兵副將就達到了六人之多,以下的參將、遊擊、守備、千總等各級軍官更是不勝枚舉。


    與吳登科那個疏遠已久的親戚關係不同,樓繼業是戚家軍中後來積功升至雲南副總兵的抗倭名將樓楠的嫡係子孫,雖然他隻是個庶子,卻自小被他的祖父視為複興家業的希望。


    據說此子周歲期揚(抓周在明朝時的稱唿)之時,無視放在地上的東西,一步一步的爬出了屋子,抓著院中立於架子上的長槍說什麽也不放手,被時人引以為奇。開蒙之時,人家讀完了三百千都去學論語,而他卻開始抱起了《紀效新書》。


    束發以後,樓繼業便開始了投軍當兵的生涯。最初他在金華當兵,參加了鎮壓許都餘部之亂;很快,清軍南下,他的上司打算降清,有感於上司的知遇之恩,可是作為抗倭名將的子孫又不恥於為蠻夷爪牙,於是乎當夜他就帶著一眾鄉黨和手下逃離了軍營。


    此後數年,樓繼業曾經追隨過好幾位主帥,可是在那個反清武裝旋起旋滅的年代,他追隨的主帥們不是戰死,就是降清,以至於他幾乎每隔幾個月都要換一次東家,到了後來,別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人中的盧”,認為是他命太硬把主帥們都克死了。從那之後,也再沒有哪個主帥願意招攬他了。


    而那時已經開始奔四的他也逐漸開始自暴自棄。後來更是幹脆在四明山娶妻生子,怎麽也不肯還鄉。用他的話說,從軍十餘年,未曾功成名就,無顏麵見列祖列宗。


    按道理說,他和吳登科都是義烏人,他的祖上和吳登科祖上的族兄又曾一起在戚繼光帳下效力,兩人應該關係很好。隻不過這世上總有湊巧的事情,當年許都死後,吳登科跟著許都的手下繼續作亂於金華,而樓繼業則從屬於負責鎮壓他們的武將,兩人甚至在戰場上還交過手。從那開始,二人便開始結下了仇怨,以至於吳登科來到大蘭山時,與樓繼業重逢,他們依舊互相看不上對方。


    陳文公布了重建戚家軍的決定後,吳登科思來想去之後還是覺得樓繼業是個人才,不然能在戰場上和他打個不分勝負嗎?又考慮到兩人本就是同鄉,若是同站在重建戚家軍的旗幟下也沒有什麽仇怨是解不開的。於是乎,吳登科就跑去勸他加盟陳文的隊伍。隻是那時的樓繼業並不是很信得過陳文,便沒有答應下來。


    可是,在吳登科走後,那句重建戚家軍的口號卻始終縈繞在樓繼業的腦海之中,久久無法散去,於是他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聽了一次陳文的講古。也就是在那天,當陳文講完他編造的那個故事之後,再次揚言要重建戚家軍的時候,樓繼業那顆渴望著衣錦還鄉的心再次熾熱了起來,他覺得陳文應該是和他一樣的渴望著重振家業的人。


    結果就出現了打穀場上吳登科宣誓效忠後,立刻就有一個義烏的漢子帶頭追隨陳文重建戚家軍的場景,而那個漢子就是樓繼業。想來,那一瞬間,如果不是吳登科早先就編好了說辭,隻怕很可能會被樓繼業搶了風頭。


    對於樓繼業的加盟,吳登科自然是表示讚同,而一向深受封建迷信思想所影響的尹鉞則提出了質疑,質疑的原因很簡單,那個“人中的盧”的諢號。


    不過,作為主將的陳文對此到是毫不在意,除了常年接受唯物主義無神論思想的教育外,他覺得自己穿越後幾次聽到“哈士奇”叫都沒有命喪狼吻,後來更是能從一個遊擊將軍手下逃脫,估計一般人也方不動他。


    上山後,陳文找機會和樓繼業談了談,他很快就發現了吳登科和樓繼業這兩個戚家軍子弟的區別。吳登科早年接受過族中的傳授,對於戚家軍所使用過的冷兵器了如指掌,也很能夠理解這些武器為什麽會出現在戰陣之中;而樓繼業則更加專注於陣法的使用和變化,以及戚繼光的建軍思想,這大概跟他年少開蒙時就開始讀戚繼光的兵書有關。


    在陳文看來,這個人讀書識字又通兵法,是他現在的這個軍官團中最適合做參謀長的人選。隻不過陳文並不打算那麽早提拔他,因為陳文知道現在營中的金華人除了在吳登科和尹鉞帶領下向自己宣誓效忠的那些漢子外,大多都是這個樓繼業招攬來的,他比吳登科到四明山更早,於寄居此地的金華人較之吳登科更有威望。等軍隊建立一段時間之後,尤其是取得一次勝利之後,軍中的階級概念和袍澤之情會逐漸壓過同鄉情誼,陳文自然會提拔此人。


    見樓繼業恭恭敬敬的跪倒在他麵前,陳文一把將其扶了起來,隨後從身邊的一個鎮撫兵手中接過了一頂頭盔,戴在了樓繼業的頭上;而後又接過證明身份的腰牌和一杆旗槍遞到了他的左手;最後,陳文從旁邊那個箱子中取出了一錠價值一兩的銀子放在了他的右手。


    “樓兄弟,好好做,戚少保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我們這些為了驅除韃虜而從軍的英雄不能衣錦還鄉的。”


    拿到銀子時,樓繼業並沒有流露出什麽喜悅,他從軍多年,並不缺銀子。可是當陳文說出那句話時,樓繼業的目光中竟隱隱閃爍著些許淚光。隻見他立刻握緊旗槍,雙手抱拳,大聲說道:“卑職必不負將軍厚望!”


    示意樓繼業站到一旁,陳文大聲喊出了第二個名字:“牛平安!”


    牛平安和樓繼業一樣,都是義烏人,不過他是和吳登科等人一起來到大蘭山的,並非樓繼業的熟識。這個漢子平日裏沉默寡言,但是安排給他的事情都會盡力做好,陳文講古時,吳登科便安排他看管篝火,哪怕陳文的故事講得再精彩,他在聆聽的同時從不會忘記需要他做好的事情。


    對於這樣一個懂得盡忠職守的漢子,陳文很是欣賞,隻是他並不識字,對鴛鴦陣和兵法也不甚理解,使得陳文暫時還沒有提拔他的理由。不過,此人身形魁梧,到是沒有辜負了他的這個姓氏,按照鴛鴦陣的選兵標準,他的性格和身材很適合作為長牌手。於是,陳文就將他安排在了樓繼業的麾下。


    在陳文給他戴上頭盔之後,牛平安接過了陳文遞給他的腰牌、長牌、腰刀還有那一兩銀子。木納如他,在接過銀子後,也立刻表示了他對陳文的忠心。


    一手遞兵器,一手遞銀子,這是陳文所想出的用來激勵營中士兵勤練武藝的辦法,思路很簡單,就是通過心理上的暗示來告訴士兵勤練武藝,立下軍功就不愁不富貴。當然,隻是這樣還不夠,還應該有團隊精神和嚴格的軍紀才能成為一支真正意義上的軍隊。


    示意牛平安站在樓繼業的一側後,陳文又一個一個的接連喊了十個人,而這十個人除了銀子外分別拿到了藤牌腰刀、狼筅、長槍、鏜鈀和尖頭扁擔。


    見這十二個人站成一排,陳文對他們說道:“從即日起,爾等便是本營鴛鴦陣第一殺手隊的成員,持旗槍者為隊長,持牌者為伍長,兩伍長以長牌為尊,持尖頭扁擔者為火兵,由隊長直領,其他人皆為戰兵,按所在隊列劃分伍。去吧!”


    “卑職等遵命。”說著,第一殺手隊的首批成員們拄著各自的兵器單膝跪在倒在陳文身前,待起身後,便由著鎮撫兵的指引下列隊站在了校場上。


    接下來,陳文按照此例,將一個又一個鴛鴦陣殺手隊組編成列,又開始了按照花名冊來列編騎兵隊和那支隻有三分之一士卒使用火器的火器隊。


    同樣是戴好頭盔,同樣是一手遞兵器、一手遞銀子、同樣是組織成隊成伍,也同樣接受每一個士兵和他們所在團體的宣誓效忠。陳文不厭其煩的做好每一件事,為的就是能夠建立起一支真正可以在一個多月後可以和清軍對決沙場的軍隊。


    當然,這還完全不夠,除卻即將開始的高強度的訓練外,他還需要一些來源於自然或是超自然的力量作為輔助。


    在四明山地區明軍最高統帥王翊以及他背後的魯監國行朝的見證下,在場下已經整編成軍的士卒們的矚目下,陳文登上了點兵台,在戚繼光的畫像前上了三炷香。隨後,他倒退了幾步,一撩身披的那件猩紅的鬥篷,麵對著畫像拜倒在地,狠狠的磕了幾個響頭。


    起身後,陳文扶正了頭盔,向王翊點頭示意過後,便轉身走到了點兵台的邊緣,麵向著校場上站成一列列的軍官士卒們開始了他的演說。


    “諸君,今天我們站在這大蘭山上,在這片戚少保曾經護翼過的土地之上,重建當年那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無論是倭寇還是北虜都會聞其名而喪膽的戚家軍。”


    “這條路或許不會一帆風順,我們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我們需要為了訓練和戰鬥留下比其他軍隊的士兵所流下的更多的汗水,甚至包括本將在內我們中的一部分人會付出鮮血和生命的代價。”


    “但是,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的腳步,也沒有人可以抵擋我們的兵鋒,更沒有人可以磨滅掉我們身為漢家兒郎的驕傲!”


    說到這裏,軍需官齊秀峰在兩名鎮撫兵的護衛下登上了點兵台。隻見他將手中的旗幟鄭重其事的交給了已然起身走到陳文側後的王翊。而王翊在接過這麵旗幟後,則同樣鄭重其事的將它遞送給了已經在他身前準備拜領的陳文。


    起身後,陳文猛的將旗杆揮舞了一個來迴,那麵旗幟上的圖案也在那一瞬間浮現了真容——那是一隻插著翅膀的斑斕猛虎,正在旗幟上作勢欲撲。


    就在這時,陳文繼續以著激昂的語氣向著他麾下的將士們說道:“在嘉靖、隆慶、萬曆三朝,戚少保被倭寇和北虜稱之為戚老虎。本將雖然並不姓戚,但是隻要我們的這麵營旗還在,我們就是戚家軍,戚少保的英靈也同樣會與我等同在!”


    校場上,士兵們聆聽著陳文那激動人心的演講,尤其是在看到那麵旗幟以及聽到那麵旗幟所代表著的一切將與他們同在時,每一個士兵都想要發出自信的呐喊。隻是,點兵台上經略王翊代表著的朝廷權利和威嚴、初入各隊身邊不再是熟識的陌生感還有周圍各級軍官和鎮撫兵嚴厲的眼神,使得他們隻得將這些呐喊暫時壓製在胸膛之中。


    “從今天起,我們將在戚少保的庇佑下重建戚家軍,接著我們會戰勝敵人,收複失地,建立更大規模的軍陣,讓韃子聽到我們的名字就瑟瑟發抖。”


    “總有一天,我們會和韃子決戰於南北兩京,總有一天,我們會收複所有的失地,總有一天,我們會用韃子的首級告慰這些年來枉死於韃子之手的漢家兄弟姊妹們的在天之靈。”


    山間的微風將旗幟打起,旗幟上的那隻插翅猛虎亮出了它的血腥獠牙。點兵台上,陳文那套被他擦的光亮的山文鎧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那一刻,陳文營中的士兵們眼中,他們的將軍在正午的陽光下、在戚繼光的畫像前、在他們日後將為之戰鬥的旗幟下,竟恍如神人一般。


    “萬勝!”


    “萬勝!”


    “萬勝!”


    “……”


    永曆四年七月二十四,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紹興、寧波、台州三府交界的四明山腹地,一支隻有三百餘人的小部隊的全體將士用盡全力呐喊著他們對於在未來的戰鬥中那必勝的渴望,聲震雲霄。


    此時此刻,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堅信著,數十年前的那支無敵雄師一定會在他們的努力下而得以再度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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