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哭了有多久,程茵的眼睛從澀中生出疼痛來。


    她一下倒在大石上,紅腫映有血絲的瞳孔中倒映出上空不知悲傷的藍天。


    春天走了,夏天到了。


    她在心裏默念了幾遍在小學課本中才會出現的簡單句子。心中突然想起了生命的衰落更替,一股巨大的悲傷衝擊而來,眼淚瞬間又奪眶而出。


    這次不再是敘敘的往下流,而是像奔湧的長河,一下洶湧而出,無論用哪隻手,都捂不住那鹹澀的液體。


    程茵突然再也不忍,她猛地張開口,大哭出聲。


    沙啞的聲線像是路邊草木彎折的聲音。


    她一下子從大石上滾落下來。


    摔的滿臉是土,混合著眼淚糊在臉上。


    她把臉用力的埋進地裏,放聲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悲傷一同喊出來。


    混混不知所物間,仿佛有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一道白影從碧樹下沉默著走出來,腳步停在她身邊,用沉靜的眼眸望著她傷心的背影。


    然後伸出一雙手臂,將她小心翼翼的拖起來。


    程茵摩挲著淚眼迴頭,隻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個白色的光影,看到一個沉默的輪廓。


    “陌......”她出聲說出第一個字,沙啞的聲音卻如何也吐不出下一個來。


    陌忘沉默的看著她,伸出一隻手,指腹輕輕的擦過她的臉龐,拂去泥土,抹去不斷湧出的淚珠。


    當她的視野重新變得清晰,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龐。淚意終於縮了迴去,下意識的躲了一下。


    程茵無聲的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顫抖著青色的嘴唇道:“陌,陌忘。美川酷子死了,美川酷子,他死了。”


    隻這一句話,讓她剛縮進去的淚意又差點湧出來。


    眼見淚珠子又要往下掉,陌忘剛放下的手,又再次抬了起來。


    他沒有迴應出一個字,隻是沉默的拭掉程茵臉上的淚珠,然後突然伸出一條手臂,猛地將她拉進懷裏。將她亂糟糟的腦袋摁在胸口前。


    “我和你來自一個世界。”


    他沉默了一會,終是吐出了這一句話。


    相識這麽長時間。他頭一次證實了兩人的共同點。


    懷中的人影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後又瞬間沉寂下去,隻是胸口傳來的點點涼意。讓他忍不住手臂又收緊了一寸。


    陌忘無聲的抬起另一隻手,心底歎了口氣。以前還沒發現她是個哭包。


    隻是,這樣也好。


    能將所有壓抑的悲傷全都哭出來,這樣很好。


    “嗚,美川。美川...褲,他就......”


    程茵埋在他胸前嗚咽,嘴裏半天也沒叫出美川酷子的名字。陌忘看著她亂糟糟的頭發,道:“他叫陳子庫。”


    “嗚,他不見了,我找不到他的名字。他沒有...複活來找我,他睜很大眼,看著我...要我救他...嗚嗚...”


    陌忘安靜的聽著這語無倫次的敘述。手指輕撫順她糾結的發絲,目光眺向遠處的碧樹。


    “他死了,陌忘,他死了,怎麽辦?嗚嗚......都怪我。”


    程茵伸出手從後麵一把圈住陌忘精瘦的腰。臉用力埋在他胸前,大聲的嚎啕。


    陌忘知她現在聽不進什麽安慰。也沒什麽話可以安慰的了。便靜靜的站住身形,任她抱著,任她用那種令人窒息的力道箍著。


    一直平靜無波的目光中,陡然生出了一種令人心悸的戾芒。


    程茵邊哭邊說著什麽,隻是這些斷斷續續的字眼在淒厲撕心的哭聲中,變得模糊不清。


    良久,直到天邊暮色降下,晚霞鋪染了整個西方,程茵才頭腦昏昏沉沉的從陌忘懷裏搖晃出來。


    她兩隻眼睛腫的像核桃,頭發亂的似樺樹枝上新搭建的杜鵑窩。搖搖擺擺的退了一步,差點就沒摔倒地上去。


    陌忘見她脫力,忙伸手圈住,將她往後帶了兩步,讓坐在大石上。


    “你先坐一下,我去拿點東西來。”


    陌忘鬆開手,站直腰,轉過身沒走一步,身後的衣襟就被拽住了。


    “我和你一起去。”


    程茵抬著紅腫的眼睛,一隻手用力拽著他的衣襟。


    陌忘沉默了片刻,才點了下頭。


    程茵得到允可,急忙站起來跟在他身後。見他迴頭看,勉強牽起嘴角笑了一下。


    陌忘在前麵快步走著,程茵就後麵亦步亦趨的跟著。須臾,無塵駐地的大門便映入眼簾。


    隻是,現在的大門竟已不同往日。看似虛弱實則堅固異常的的朱漆大門此刻破敗成幾塊,旁邊的牆頭倒塌了大半,門裏的一棵高聳的龍爪槐斷了腰杆。可人的碧葉落了滿地,掩蓋住了紛亂髒雜的腳印。


    陌忘的目光陡然凝注,刹那間放射出一種驚心駭人的厲色。


    他兩步跨過殘破的大門,腳下一用力便點在斷壁上,幾下躍到了無塵駐地中的樓閣上。


    他這手輕功使的很俊,即便和專精輕功的九影宮的人比起來,也毫不遜色。若是平常,程茵肯定忍不住要誇讚他了。隻是此刻,程茵已經能從他急速的步子中察覺了事態的嚴重。


    到底是什麽使無塵五級的防禦駐地毀成這樣?


    琅琊山地處偏遠,平日裏根本見不到陌生人影。變成這樣,也隻有一個來者不善。


    程茵強壓住心中的不適,也不在乎自己的眼睛此刻看起來有多嚇人,抓起弓弩便衝了進去。


    無塵公會的駐地很大,程茵在主院裏狂奔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梅林那邊傳來尖銳的利器聲和嘈雜的打鬥聲。


    “老陌,快點來幫忙。”


    湮烎一腳踹飛了一個撲上來的戰士,手中的長劍往後倒送捅死了一個刺客。一隻手抬起來抹了把臉色的血,衝著陌忘喊:“快去幫天國,他被那群狗日的圍起來了。”


    天國的內衣此刻正困在一棵梅樹下的坑洞裏脫不開身。原本這個洞隻是啃狗的大骨頭閑的沒事挖出來玩的,此刻卻快成了他的喪命墳。


    十多個法師在上麵瘋狂的往洞裏扔豪火球,倘若不是他吃藥的速度快,身上的藥品也足夠多,此刻怕是早就死透了。


    陌忘執劍從樓頂上跳下來,一劍刺死一個皮脆的法師,手腕一翻,又挑飛了一個法師手裏的法杖。


    這些法師原本就是皮薄肉脆還短腿,哪經得起力量稱著的仙劍,幾下便被逼退了洞口,還劃上了一身的傷口。


    天國的內衣警報一解除,便迅速從坑中跳出來。


    他身上滿是泥土,衣服還都是被豪火球燒焦的黑洞,破破爛爛的一塊塊掛在身上,仿佛風一吹就能扯破那僅有的一點連線。


    刺客那十幾個法師已經被突然來到的陌忘刺死了大半,尤不解他心頭憤怒,提著一把九環大砍刀便衝上前去,一刀一個,生生的給劈死在血泊中。


    陌忘看著那些消失在地上的屍體,道:“怎麽迴事?”


    天國的內衣憤怒的一腳踩在那群法師死後掉落的裝備上,道:“是緣橋的人,十分鍾前帶了幾架七級機械,二話不說就把門給炸了。”


    陌忘目光又是一戾:“過迎迎來幹什麽?”


    “她沒來,是泠聽帶人來的。”天國的內衣說到這裏,臉上又是燒起一層怒火:“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讓項繼雲給降了職,直接又怪到大嫂頭上。”


    遊戲是遊戲,生活是生活。這樣連現實生活和虛擬遊戲都分不清的蠢東西,三番兩次找事都讓他們給無視過去了,隻讓項繼雲處理了完事。沒想到這次竟是惹急了她,殺了美川酷子,還借了過迎迎的人來轟炸他們公會的駐地。


    想到美川酷子,天國的內衣眼圈瞬間紅起來,隨之而起的,又是止不住的恨意和怒火。


    陌忘聽了美川酷子的話,沉默了片刻,突而開口道:“馬上帶人準備轉移到後山。”


    天國的內衣一怔,不明白他的決定:“老大?”


    “快去。一會就又有機械上來了。”


    陌忘沉下臉,看那邊騎神馬看浮雲讓一群腳踩飛劍的玩家給圍住,腳步一頓,又點地躍去解圍。


    天國的內衣臉色難看的迴憶了一下那兩架七級機械將他們的駐地大門給炸的稀巴爛的場麵,止不住的憤怒又要往上冒,卻又不得不聽陌忘的話去安排人轉移。


    程茵剛奔到這裏時,入目的便是一片混亂的廝殺。


    多是幾個甚至十幾個圍住無塵的一個人,以多欺少。


    她眼尖的瞧見正圍著錦瑤打轉的黑衣人影,那個連刺了美川酷子兩下的熟悉的背影,此刻讓她的心底募然生出一種壓抑不住的熊熊大火,尖嘯著湧上來,炙熱的溫度幾乎焚燒了她所有的理智,讓她想也不想就抬起弩弓射了過去。


    “啊!”受到攻擊時的疼痛讓那黑色人影忍不住措不及防的叫出了聲。


    射日弓威力巨大,這一箭足足將肉脆的泠聽削去了九千多血量,堪堪逼近程茵暴擊時的傷害。


    以現在玩家普遍兩三萬,多則三四萬的血量,射日弓的威力直接將她提成了一個小戰士的傷害。隻要她手中的箭再射中一二次,泠聽就必死無疑。


    可程茵卻迅速的放下了射日弓,整個人腰背一彎,俯衝了過去。


    然後從腰間摸出一把略帶鏽跡的匕首,抬起來,朝著那個黑色人影狠狠的紮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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