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這一句,終是沉受不住與蔣墨之糾纏的命運,昏沉了過去。


    許是自懷孕以來所見魏康的相護,她放任了自己徹底昏睡下去,她知道魏康先前的默不作聲,在她已然得知之後,並他也當場撞上了嚼舌之人,魏康再不需有所顧忌,更有了一個很好的發難出口。


    在魏康懷中昏厥地一刻,孔顏頭一次有了對父親以外男子的全然信任。


    是因為腹中這個幼小的生命麽?


    腦中閃過此念,意識也隨之模糊不清了……


    而她昏厥之後,這場瘋傳了數日的流言也終於掀起了波瀾。


    時近亭午,正是輪值換差的時候,府中的下人盡乎傾巢而動。在這一眾人的目視之下,魏康一路抱著昏厥的孔顏直奔二房的消息,不到一刻鍾內,如一場突降的大雪傳遍了魏府每個角落。


    然而,還在他們為此眾說紛紜之際,王大已受魏康之命進了後宅內院,壓著那三個嚼舌之人在大廚房的院門**生生杖斃。


    三個人的鮮血頃刻間染紅了大廚房,屍身也堆積在了人進人出的院門口,這一日闔府上下的中飯無法送出門。


    與此之時,隨著這一眾人中飯的斷絕,孔顏被流言中傷昏厥,魏康為此杖斃是非者,在一夕之間人盡皆知。不過當三五成群的下人,探頭探腦地窺見曝屍在大廚房門口的三具屍體,誰都再無心思和食欲用中飯了,人人都自危起來。


    他們誰也沒想到,一直深居簡出沒有任何動靜的二房會突然大肆動作,更沒有想到竟會以孔顏昏厥的代價,引起魏康的雷霆震怒。而這一番未經過陳氏應允杖責內宅下人之舉,顯然不僅無視了陳氏這個當家主母的存在,也是明顯地懷疑上了陳氏掌事之能,又或是根本懷疑此乃陳氏的縱容所至。


    一時間,魏康誅罰無情深刻入腦,闔府眾人都沉默了下來——這一次流言已儼然不會同暖爐會一樣,讓時間逐漸淡忘去衝刷掉一切陰私。


    天似乎預感到了這場風暴,到了申正時分,陡然黑得厲害,烏雲遮天蔽日,老天爺像是被捅了一個大窟窿,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落下。


    這個時候,屋子裏早應了大寒停火開窗的舊例,無煙的火盆火爐已紅紅火火的燒著,一室暖意。


    孔顏卻猶在夢中掙紮,一會兒是前世她與蔣墨之在崖邊糾纏,一會兒是今生蔣墨之突然出現麵前,猖狂地讓她別以為重生了就能擺脫。


    她奮力奔跑,想要擺脫蔣墨之的糾纏,更想要擺脫前世的命運。可是,無論如何掙紮,卻始終不得脫身。


    難道蔣墨之真的也重生了,找她尋仇來了……?


    夢中無人迴應,她亦掙脫不得,直到有苦澀溫熱的液體從口中灌入,她才終於能費勁地從夢魘中蘇醒過來。


    一睜開眼,隻見床幔外人影晃動,是英子和寶珠守在外麵,正要起身叫她們,魏康的聲音隔著屏風從外間傳來,“湯藥都喝了,為何還不醒?”


    沈大夫的聲音迴答道:“二少夫人湯藥喝下後,二個時辰內醒來都屬正常。”


    魏康的聲音沉默了須臾,再次響起,“你今日號脈後,又重新開了方子,可是她的情況又不好了?”


    沈大夫輕聲一歎,然後便聽得他說道:“二爺,二少夫人的身體狀況確實已大好,與尋常有孕的婦人無異。隻是今天許聽了……”沒有說完,似有下跪的聲音隱隱傳來,方聽到沈大夫的聲音說道:“二爺,恕小的說句得罪的話了。”


    “你說。”魏康的話簡短有力,透著擔心。


    孔顏的心也隨之一緊,腹中的孩子可是有大危險了?


    揣著一顆七上八跳的心,就聽沈大夫說道:“二少夫人雖然身子已調養的差不多了,但她今日心緒起伏過大不說,且突然鬱結於心。”頓了一頓,斟酌說道:“二少夫人心思過重,雖現在暫時無礙,但長此以往必定危及腹中的胎兒!”


    沈大夫話一說完,屋子裏陡陷沉默,一瞬間雅雀寂靜。


    孔顏亦沉默了下來,隻平躺在柔軟的錦被中,失去說話的欲/望,兀自沉浸猛然到來的紛雜思緒中。


    沈大夫說的不錯,自今上午聽到魏康的肯定迴答,她便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蔣墨之也重生了!


    她和蔣墨之雖自幼定親,卻隻在幼年時見過一麵,自後二人根本無任何聯係,有如陌生人。


    可是如今,蔣墨之居然來了河西,甚至還和她一起出現在雲陽館。


    這若不是重生,蔣墨之為何會不遠千裏而來?


    巧合麽?


    心下苦笑,重新閉上眼睛,獨自咽下無法對人訴說的苦中。


    隻是任她舔舐傷口的時間不多。沈大夫不知何時走了,有人在屏風後的外間稟告道:“二爺,若二少夫人醒了,請您和二少夫人一起去下正院。”


    這話,是正院來人了。


    魏康對正院的人一貫態度冷淡,此時亦如,隻聽他漠然道:“告訴夫人,二少夫人身體有恙,不能再受刺激,我一會兒再去即可!”


    來人顯然為難,“這……可是夫人說……”


    “退下!”不等來人說話,魏康斷然喝退。


    來人想是無計可施,隻能唯唯諾諾的領話道:“是……老,老奴告退。”


    一時來人退出屋子,魏康的腳步聲轉入裏間,沉聲吩咐道:“照顧好少夫人,無需告訴她我去哪了。”


    “二爺,等一下。”想到腹中的孩子,孔顏不等英子她們應聲,她已坐起撩開床幔,定定的望魏康道:“妾身已經醒了,可以和二爺一起去。”


    今日黑得早,又要為孔顏延醫看脈,屋子裏早是掌了燈。


    室內燈火煌煌,一切纖毫畢現。


    看著孔顏蒼白著一張臉,大汗涔涔的虛弱樣子,魏康皺了皺眉,道:“你身子不好,多是休息,此事有我即可。”


    魏府不是無爭無鬥的茅坪庵,她也不再是不知愁滋味的衍聖公府三房嫡出大小姐,若連府中一些流言都不能應對,她如何堪為一個母親,如何去應對極有可能是重生而來的蔣墨之?


    想到蔣墨之可能也有重生的際遇,即使已做了最壞的準備,孔顏依舊忍不住心頭一顫。她深深地吸口氣,不願退讓道:“二爺,您以後出兵打仗的時候怕是不少,有什麽事總不可能都讓您為妾身解決。”說著低頭一下一下地撫著微凸的小腹,目光溫柔,心裏卻隨著輕撫一分分地堅定下來。


    就算蔣墨之與她一樣有重生的際遇,更甚者衝著她來,但今生她已並非被家族棄於茅坪庵山上的孤女,她依舊還是家族中的女子,還有夫有子,蔣墨之就算想報當初讓他墜崖之仇,也沒那麽容易!


    孔顏的心思柔緩而又堅定,用最柔和的語聲對魏康道:“二爺忘了妾身即將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在您不在府中的時候,他需要我這個母親保護。”


    燭光柔和明亮,孔顏美麗矜傲——此情此境那樣的像,卻又那樣的截然不同——魏康目光微暗,隻一瞬不瞬地盯著孔顏溢滿柔情的水眸,想到孔顏對腹中的孩子百般在意,他心下一默,卻也應允道:“好,你先梳洗,我在外間等你。”說罷,繞過屏風,走到外間的炕上坐下。


    見魏康到外間等候,孔顏讓英子扶她起來,坐到梳妝台前。


    黃銅鏡麵,映照出一張憔悴的麵龐。


    孔顏從妝台上拿起一個碧琉璃盞兒揭開,以指尖蘸上往唇上一抹,微白的唇色立時紅如血,讓人難以忽視。


    孔顏朱唇微勾,抿出一抹從未有過的淩厲,輕聲道:“別讓二爺久等了,就隨便挽歌牡丹髻,掐一隻大紅芍藥戴上就是。”


    聞言,英子為孔顏散發絲的手一頓,瞥了一眼魏康映在屏風上的身影,附耳小聲道:“少夫人,芍藥絹花可成?”


    絹花?


    孔顏一愣,繼而明白過來。


    時人愛花,京人猶甚。


    其京師風俗,入冬以地窖養花。即掘坑塹以窖之,蓋入冬土中氣暖,其所養花木,借土氣火氣相伴供養。


    是以,到了數九隆冬之天,山茶、茉莉、蕙蘭之類的花種,皆可供她用銅絲編織成如半環,或綴成圓環,用來在髻邊斜插或襟前點綴;又以芍藥、海棠、碧桃等大朵花等,取其中鮮豔又綻放的花苞,戴在富貴高髻之中,不但芳香四溢,亦顏色新妍,是她冬日最喜歡的發飾。隻是涼州冬日酷寒,她又初來駕到,府中根本無可供她供養窖花之所。於是,自入冬閑來無事之時,英子她們便綾絹、通花、蠟瓣等做出各色花式用於佩戴。如今時近年關,像做成老虎花、長生花、元寶花等吉利的瑞祥之物佩戴,倒也算是應景。


    看著戴在發髻上的芍藥絹花,孔顏微微一笑,其實並不比真的芍藥差多少——


    她真的應該習慣,她不再是養在深閨的嬌小姐,而是河西邊關節度使的兒媳婦;她也不再是茅坪庵山上無拘束的富家女,而是一個擔負保護孩子的母親。


    心念及至,梳妝也畢,罩上一件正紅撒金水袖長袍,再挽上一條玫瑰金的長帔,她緩步走出裏間。


    “二爺,久等了。”


    溫婉的女音傳來,魏康隨之抬頭,目光不覺一怔。


    孔顏兩月以來,都是散發臥於床榻,再追及四個月前,因是在沙州伺疾,也不免惰於梳妝。


    人便是這樣,美麗之物見多了,也就稀鬆平常,正所謂是物以稀為貴。


    當天生的姿容已為見慣之時,冷不丁看見另一幅精雕細琢之態,十分美貌也成十二分之盛,何況綴以豔麗逼人的妝容?


    盯著那一張朱唇鵝黃頰,魏康眼底幽暗的火光微跳,隨即斂目看向孔顏看不出一毫孕相的小腹,想不起那一副為母之時的幽嫻貞靜,他目光趨於平靜,抬眸再次看向孔顏那張豔光逼人的臉頰,見她氣色還好,這方點頭道:“走吧。”


    “是。”未注意到魏康的目光,孔顏徑直係上白狐狸皮大氅,捂著一隻如意紋小手爐,讓英子攙扶著相隨其後。


    走出正房,看著院子裏停著的肩輿,孔顏將手爐貼上小腹,一股暖意立時偏及小腹,她微微一笑:這還是嫁進魏府以後,第一次可以不用走著去正院,孩子,你真的很珍貴,母親會好好守護著你的。


    念畢,她走向肩輿,吩咐道:“將肩輿兩邊簾子卷起。”說到這裏,見魏康不讚同的皺眉看來,她微笑著繼續道:“昏睡了一下午,頭有些發沉,出來吹一下風好多了。”


    笑靨如花。魏康目光從孔顏臉上移開,抬手允了。


    粗使婆子當即得應,卷起肩輿兩側的曼簾。


    孔顏含笑向魏康略一欠身,坐進肩輿,臉色卻在步出院子的一刻,瞬間沉凝了下來。


    人言可畏,人人都道她與蔣墨之有染,與蔣墨之有私情,此是為氵?。


    氵?之女子,罪不可恕。


    背上這樣的罪名,即使有洗清之時,名聲終歸受了汙。


    如此,隻有在事發之時,搶奪眾人的感官,讓所有人知道她問心無愧,她可以理直氣壯,因為一切都是莫須有!


    也正如小她被教誨的,越是狼狽的時候,越是要姿態高昂,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她的軟態。


    一番少有的豔妝打扮,便之於此。


    一路高姿態的在魏康的相護下向正院行去,果不然透過兩側卷起的曼簾,可以看暮色四合之下,在風雪中晃動的燈籠和人影。


    到正院的時候,還不到一更天,正院卻已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魏光雄許是得到了今日之事的通稟,一早就迴了府中。


    此時,中堂大廳裏除了大房的三個孩子,魏家人都在。


    魏光雄和陳氏坐在上首,付氏推著魏成的輪椅站在東側,魏湛攜同兩房妻子一起坐在右側。


    孔顏踏進廳中的瞬間,便感在坐眾人的目光如烈陽照來,似乎誰也沒有想到她並非一臉憔悴。


    她腳步不著痕跡地一滯,隨即目視前方,隨魏康坦然走了進去。


    不論蔣墨之是否重生,一定要趁今日徹底與蔣墨之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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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生死速遞,總算寫出來了。也沒檢查,真的人太昏了,身上一點力氣也沒,不曉得寫成啥樣了,但是盡力也隻能這樣了。最後謝謝vfgty和巫女丫,以及重樓的粉紅支持!


    ****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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