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流,養傷的日子過得極快,不覺轉到了暮秋九月。


    金風催寒,忽又一場大雨,天徹底的冷了。


    六月那一場戰爭的殘酷,也終於隨著秋寒襲來了。


    被夷人踐踏過的田地,如預料的欠收了大半,還未從戰火中恢複生息的沙州再次陷入絕境。四麵八荒的沙州人紛紛擁入城裏,不過一場秋雨後的幾天之內,城裏的人口驟然猛增至近十倍餘。轉眼之間,沙州城大街小巷都擠滿了麵黃饑瘦的難民。才重新開業的店鋪又齊齊關門,糧價、棉花價一夕飛漲,往日隻要三個大子的饢餅漲到了半貫錢,就是好些年的破棉絮如今都得八兩一貫錢了。


    真是莫怪時人篤信神佛,盼著來世能得個好出身,不再受這世螻蟻偷生之苦——就在沙州城遍布缺衣短食的難民之時,孔顏卻一無所知的為閨中小事而生擾。


    這日,孔顏醒了個黑早,一睜眼,就見英子和寶珠兩個進屋,她們一人打了熱水,一人手執燭台掌燈。


    未見,屋子裏一片大亮,響起了窸窣水聲。


    這是該起身了!


    孔顏愁眉的埋首枕間,整個人瑟縮在被窩裏,一副不願起身的樣子。


    英子兌好了溫水,迴頭見人還沒起,不由勸道:“要不少夫人再小憩一會?等出了日頭,天暖和一些,起身也容易了。”


    沙州雖是四季分明,卻春秋季日短,將是九月中旬的天,已如長安十月。


    孔顏身子骨隨了她的生母顏氏,全然一畏寒的南人樣,天一冷早起最是困難。不過此時卻搖頭道:“不行!今日事多,得做糕餅,還要釀酒!”


    語氣斬釘截鐵,英子和寶珠互看一眼,心下俱是了然。


    九九重陽,重九之日。其九為陽數之最,此天之內日月都值陽數,堪為陽壽、長久之吉兆。


    相傳西漢高祖劉邦後宮之中,每逢九月初九,便要戴茱萸,吃糕餅,飲菊花酒,以求長壽。而皇家行止曆來為世人所追捧,如此數百年之後,時至今日重九習俗已蔚然成風。猶是前朝唐德宗明文規定,將二月初一、三月初三、九月初九列為三大時令節後,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庶人百姓都興過重陽。又大周以孝治天下,重陽有九之吉兆,亦有求壽、祭祖之俗,不少高門大戶的賢子孝孫都要在此日孝親。


    孔顏生為貴族小姐,自然深受影響,雖最不喜灶房油煙,一年到頭下廚次數更可謂屈指可數,但每逢九月初九必要親自下廚,為孔墨做一份重陽糕,為顏氏釀一迴菊花酒。


    於是,二人不再多勸,靜靜服侍起身。


    這個重九習慣,孔顏在茅坪庵山上十二年也不曾丟,今日自是不會因了一個畏寒而丟下,當即牙關一咬起了身來,便是盥洗,再用吃食,淨了口手,匆忙到廚房做重陽糕時,還未天曉。


    孔顏素喜精巧之物,事若不做倒還罷,若做便到苛求之地。這樣做起重陽糕來,少不得費時又費力,想到許會誤了魏康起身的時辰,她先是凝眉,隨即念頭一轉,當下就多加了麵粉活了,打算給魏康做一個九層棗栗糕,以九層麵餅層層壘堆,每層之間嵌入棗、栗二物,討個早日自立、高升的好意頭,想來魏康見了也無甚話好說,再送一份給大房過去,也算過了時節禮取了吉意,便能不失了該有的禮數。


    打定主意,孔顏也不理會魏康起身的事了,專心做起重陽糕餅來。


    數時之久,午時將至,糕餅出鍋。


    看著剛蒸籠出鍋的糕餅,寶珠忍不住長籲了口氣,大唿道:“總算好了,再不出鍋,二爺不定以為今日午飯是少夫人做呢!”


    孔顏也知自己做得時辰有些久了,聽了寶珠沒心沒肺的吆唿,不由有幾分惱羞道:“少去貧嘴,快把這碟九層棗栗糕給大房送去。”話說得不以為然,卻到底不好意思把灶房繼續占了,連忙和英子一起分碟裝了糕餅,在庭院壩裏擺了供桌向著長安的方向供上一碟重陽糕,這才鬆了口氣,卻見灶房不過剛燃起嫋嫋炊煙,估計今日午飯得生生延後一個時辰了,想到自己讓一個重傷的人受餓,心下不覺歉意。


    此念一起,當下不及重新梳妝,便親自捧了一碟九層棗栗糕向北屋匆匆而去。


    一院上下攏共不足十人,魏康又傷病中無所要事,如此到了東次間門口,同往常一樣徑直撩簾而入。


    一腳甫踏了進去,孔顏卻是怔住,隻見屋中還有旁人——魏康獨坐臨窗的炕上,他身側立著王大,並兩名身穿甲胄的將領,二人見孔顏進來,均是一怔。


    孔顏眼尖,見炕幾上擱著一封有火漆印信函,便知那是一封軍書,加之眼前兩位陌生的將領,已然明了魏康等人正在商議軍政大事,這遠非她可參與,唯恐驚擾了他們,孔顏忙低頭欠身一禮,轉身退出。


    一退便是中堂,見這巴掌大的一間,心中不免氣惱,都是這轉身都難的小院,連個書房都空置不出來,才讓了她打擾了軍務大事!


    還有也不知要商討到何時,她可是要給這兩人備了午飯,可灶房才開始忙活起來,怕是來不及再多備宴席了。


    孔顏一麵往外走,一麵暗暗思忖著,卻剛至中堂門口,王大已送了那兩人出來,對她道:“少夫人,二爺讓您進去。”


    如此隻得迴轉身,重新步入東次間。


    炕幾上的火漆印軍書已不見蹤影,孔顏將手中的九層棗栗糕放了上去,站著問道:“適才,妾身可是驚擾了二爺議事?”


    魏康搖頭,手中卻緊握軍書沉凝不語。


    見魏康一臉沉著,放在膝蓋處的右手已將軍書緊揉一團,心中暗叫一聲糟糕,看來她不禁擾了議事,而且這商討之事還十分不好,孔顏不覺訕顏,此般不免受不住眼下的沉默,於是找了話要離開道:“今日午飯還要些時辰,所以妾身給二爺做了一些糕餅,正好今日今重陽,用些九層棗栗糕,也討一個步步高升、早日立世的吉兆。”說著挑出一塊棗栗糕,就著一小碟遞到魏康跟前,隻待接手了,她便要用了午飯的話離開。


    魏康微微抬頭,眯眼看著孔顏手上的一層層象征著平步青雲的糕餅,耳畔迴響著一聲聲自立於世——蟄伏十年,終於夠了麽!?


    猛然掀眸,鎖住孔顏未施粉黛卻難掩殊色的容顏,成家立業無一可缺,絕色嬌妻就在身畔,他還要待何時!?


    待到數月之後她又來插足麽!?


    想到此去一別,隻怕嫡子越發難了,魏康心火猛地一跳,一把攥住孔顏支到跟前的手,將原本盤亙在心頭的打算提前,也不管這可否能如之所願,他隻知任何一毫可能都不能錯過,當下一拽將人擁入懷中,便是忍住猛然使力牽動的胸口一痛,一個打橫抱起直奔床榻。


    一切發生的太快,孔顏根本不及反應之間,她隻聽 “嘭”地一聲,手中瓷碟碎地之響,人已一個天旋地轉被魏康抱了起來,一時又是估計魏康的傷勢,一時又是恐懼新婚頭月的種種床幃之歡,更合適一想起便隻覺胸口泛起陣陣惡心,她抑製不住的驚叫出聲,仿佛又迴到前世欺辱墜崖的一幕,腦中的理智陡然一失,她驚叫道:“來人呀!馮嬤——”


    話剛起頭,求救便被無以複加的驚恐取代。


    孔顏滿目驚恐,她口中怎麽會有一個濕軟之物,這是什麽!?


    不會的……不會的……魏康怎可能做出如此惡心的舉動!?怎可能做出唇舌相交之事!?


    孔顏驚駭的搖頭,拒絕相信,更不敢相信,卻不想就在她這一個怔愣之間,人已被死死的壓在床上,口中的異物也隨之離開,耳畔傳來魏康低沉的斥叱:“誰也不許進來!”


    聲音過耳,孔顏猛然迴神,終於反應過來魏康做了什麽,她憤然怒斥:“下流!”


    魏康冷笑,盯著孔顏臉上的嫌惡之色道:“夫妻之間,你談純潔!?”


    孔顏一怔,明白魏康的意思,下意識地辯駁道:“我自然知道夫妻之事,可誰像你——”說時想到魏康剛才對自己所做之事,她又是個愛潔之人,不覺害怕的張開口,不敢去感覺口中的粘濕,又驚又恐,淚盈於睫。


    見孔顏此言此狀,魏康卻是眼中冷意稍褪,微微抬起身道:“你認為夫妻之事不潔?厭惡!”


    感覺身上的壓製少了,正以為魏康要放了她,孔顏心下一喜,卻不防魏康突然問出這樣一句,孔顏不由瞪大眼睛:魏康怎麽知道?隻是訝異不過一瞬,到底心知陰陽和諧乃是倫常,這便矢口否認道:“沒有!”


    然,最真實的反應已盡收他人眼中,這一聲“沒有”如何讓人相信?


    魏康得到意料之中的迴答,眼中因那一聲“下流”積聚的冷意終是盡退,然後他再一次欺身而上,附耳低語道:“世間夫妻都是如此,久了你就習慣了。”


    低聲溫語,這是在安撫她……?


    魏康竟然會安撫她!?


    孔顏震驚難言,然而下一瞬想起所安撫之言,她立馬便要反駁,隻是這一次魏康卻再不給她任何可言之機,青色帷幔落下,她反抗不得的跌入了無盡的海域之中,浮浮沉沉,忽起忽落。


    這一日的午飯,終是誰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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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粉紅加更到,稍晚還有一更,可能會很晚,不好意思。


    最後,謝謝東銘教主的謝謝阿眯121、王之兮、vfgty、囧萌奇奇四位的粉紅支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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