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蕪迴到琅邪山,流淵也跟到了琅邪山。昔蕪知道他是為何,她心裏煩的很。細細剝開來說,流淵來找她,她是高興的。可高興歸高興,理智她又覺得,那些事情她不記得並不代表沒有發生過。自己當初既然選擇跳下誅仙台,想必已經是傷的夠深了。


    沒有記憶,自己並不是真正的花璟。可每當夜深人靜時,她對著鏡子褪下那一張人皮時,看著自己那滿目瘡痍的一張臉,或是沐浴時那滿身猙獰的疤痕。都像在提醒著她,有些痛,她不記得,卻是真真正正地存在過。


    昔蕪將自己關在房裏,吩咐婢女晚飯不用等她也不用送過來,倒在床榻上扯過被子,便蒙頭大睡。其實她睡不著,想到流淵她根本睡不著。她也不知道這一切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如果沒有那些傷痛的過往,沒有那一場八荒皆知的婚禮,隻是相愛該多好。


    這樣想著,她便又想哭了。可是她告訴自己不能哭,便伸手摸出錦囊,掏出裏麵醃製的忘憂草來吃。


    黃昏,在她半夢半醒之間,悄然而來。


    流淵站在院子裏,端著托盤站立了許久,終於,他邁開了兩步,抬手敲了敲昔蕪的房門。


    “我說了,我不想吃,你們不用管我。”昔蕪睡的並不沉,仰麵朝天閉目衝外頭喊道,便翻了個身麵朝裏的想要繼續小睡一會。


    “你腸胃不好,還是吃些再睡。”


    是流淵。


    這句話過後,他二人誰都沒有說話。可偏偏,這句話又如一顆石子,將她的心湖攪得不得安生。她翻來覆去,卻是如何也靜不下心來,最後幹脆將心一橫,掀了被子,下床開門。


    流淵一直站在那兒,院子裏的桃花落了一瓣在他發鬢。他不知道昔蕪會不會來見他,可是,他想見她。哪怕她不願意同他說話,隻要他能看見她,看見她還是如往常一般開心的笑著,他覺得都是好的。這樣的心情,他一個人在重華殿的時候就會在想,當初花璟是否亦是如此。


    神無妄說,他不愛柳絲若。他對柳絲若的一切,都是出於對救命恩人以及對弱者的保護。


    神無妄還說,你早就該喜歡她了。


    早就該喜歡上花璟了。


    極好的容貌?極好的家世?這些都可以撇去不說。單就鳳音的那句,四海八荒都再也找不到一個同花璟那邊真心實意待他的傻子。


    情到濃時,情成癡。


    過去他不懂,錯過那樣一名女子,錯過了天定的大好姻緣,錯過了她留給他本應最美的一段年華。她曾經將自己的心,完完整整地擺在他麵前,他未曾在意。他隻看得到她在他麵前宛如花朵一般美麗的笑容,卻無法用心去感受那些笑容背後所謂的強顏歡笑。是以,她一個人痛著,一個人默默受著,以至於到了最後,連心都沒有了。


    他沒有愛過人,卻錯過了愛他的人。


    有些東西直到失去之後才恍然大悟。


    現在,他痛了。他知道,這是他該受的。可是,他真正覺得難過的是,愛一個這樣辛苦,昔蕪並未如何待他他都覺得有些承受不住,那麽花璟呢?


    她當初,又是如何熬過來的?


    打開門的一瞬間,流淵的目光中隱有水澤隱沒。昔蕪看見了,流淵這樣的神色,落寞,清冷,讓她微有刹那的失神。


    流淵看到她便笑了,示意她看自己手中的托盤。同她講:“我帶了些糕點你多少還是吃一些。”


    昔蕪是想拒絕的。可道最後還是嗯了一聲,並側身讓他進來。


    流淵將托盤裏的吃食一一放在桌上,昔蕪在他對麵坐下,氣氛有些尷尬。昔蕪輕咳了一聲,勉強露出一個微笑,望著那兩碟糕點問道:“這是什麽?”


    流淵的眼睛裏,像是突然有了神采。他坐下,指著那杏黃色的一碟同昔蕪道:“這個是栗子糕。”說完又指了隻靠近昔蕪那疊白色混著紅色的五瓣花形小點告訴昔蕪:“這個是榴花酥。”


    “你在人間買的?”七夜不愛吃栗子糕,覺得這玩意太甜,是以七夜不喜歡的東西,在琅邪山上通常都是找不見的。


    流淵的神色,在一刹那間變得十分柔和,像是在迴憶。不過,卻在對上昔蕪淺淡並無任何表情的眼眸時,他眼裏的那團光忽然熄滅了下來。他的聲音有些低,他同昔蕪說道:“這是我自己做的。”


    “你還會做這些東西?”昔蕪也不看他,抬手撚了一塊榴花酥來吃。入口即化,口感甚好,還有一種淡淡的清甜。


    “以前是不會的。”說完這句流淵便不再說話,他幫她倒了一杯青梅酒放在她手邊。


    是,這些他以前都是不會的。反倒是花璟,每一日都想方設法地做些新鮮的糕點,差蓮生給他。她並未在他麵前說過什麽,他也並不知道她身為神女還會做這樣的東西,他甚至還以為那些精致可口的糕點都是蓮生從別處學來的手藝。


    那段時日,他每日所食所飲,皆是出自花璟之手。包括她因為發現了簪子上原本刻著的名字,難過到一聲不吭離開了九重天,在淺色澗的那些年,這些東西亦是從未間斷。


    他也曾在日後知曉這些問過一直在花璟身邊侍候的綠綺。綠綺雙目微紅,她道:“綠綺也曾這樣問過主子,可上神知道主子是如何迴綠綺的嗎?”


    綠綺半是冷笑著看著他,綠綺道:“主子說,習慣是不容易改變的,就像她喜歡您這麽多年,習慣性地拋卻了許多自尊和驕傲一樣。”


    花璟那是正攜了一簇桃花入酒,她低著頭,想了許久方才同她說道:“我一直以為,天族壽元漫長同凡人不同,是以總要找些持之以恆的事情同愛好來做。比如父君喜歡剝離元神遊曆諸三千世界,比如鳳兒喜歡同司命在一起寫寫戲本子,又比如瀾音,她擺渡紅塵的原因不過也隻是為了找尋一顆愛人之心。


    而我,喜歡流淵,大概便是我堅持最久的一件事情了吧。”


    “她還說了些什麽?”他不敢去看綠綺神色之中對花璟飽含的痛,隻能偏過頭去望向那一片早已看倦的雲海。裝作漠不關心冷靜地問道。


    綠綺垂首立在那裏,有些漠然地笑了笑。綠綺道:“主子還說,‘綠綺,我之前一直以為,人間有一句話說的極好,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可後來,我卻發現,不是這世間所有的事情,都是隻要努力便能求得一個結果。人間尚還有兩個詞能湊成一句話,叫做:一往而深,情深緣淺。’”


    情深的是她,可任憑她有多少的情深,到最後,他終究還是當著眾位仙友的麵,拋棄了她。


    是他不要她。


    留她一個人,麵對那些賓客或同情,或嘲諷,或幸災樂禍的神情。終究是她自己癡心妄想,自作自受,落得個花自飄零水自流的下場,半分怪不得別人。


    流淵去淺色澗的那一天,說完這些,綠綺便不再理他,禮貌的送客。是紫荊追了出來,給了他一冊竹簡。


    紫荊低著頭,聲音有些踹亦有些淺淡的鼻音。紫荊同他說道:“有些東西,主子同紫荊說的並未有綠綺姐姐多。可是,紫荊覺得有些東西,上神還是知道的好。”


    那側竹簡施了仙術,看起來不大,打開時卻能無限延生出空間。他認得她的字,蠅頭小楷,秀美風雅。那是一份菜譜,花璟親手寫下的菜譜。上麵有諸多標記,以及各種食材的產地,火候,或是處理技巧。那冊竹簡很長,他不知道她是什麽是開始備注下這些東西,亦不知,她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寫下這樣的東西。


    這上麵寫的每一樣菜品,小食,他全部都有吃過。


    全是她做給他的。


    那一夜,他抱著這卷竹簡,一直端坐到了天明。


    後來在重華殿,他每日處理完正事,便會待在廚房,依照花璟留下來的菜譜,學著做她曾經為他做過的糕點。終於在他做好第一盤栗子糕時,他嚐了一口,卻不可自製地哭了出來。明明是放多了糖漿甜的膩人,而他卻覺得苦到了心裏。


    她曾經滿懷期待不止一次地同他說道:“流淵哥哥,我做榴花糕可好吃了,雲蘇那麽刁的嘴都覺得好吃,你要不要,我下次做給你?”


    那時,他覺得人間的閨秀小姐,尚且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她一介神女又怎會料理這些俗物。其實那日,他心情是極好的,想起她平日裏偶爾有些馬虎的性子,是以,便同他玩笑道:“你做的東西,我可不敢吃。”


    明明是一句普通的玩笑話,可在那時的花璟卻變了味。


    其實他早該知道的。他傷了她,那個時候,無意中又一次傷了她。


    他不信她。


    作者有話要說:相信我,我真的是在用生命虐男主~~~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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