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蕪沒好氣地問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嗯……”七夜支著腦袋看天作沉思狀,細數道:“你也知道本君我聰明絕頂才貌雙全秀外慧中傾國傾城……”


    “說重點。”


    七夜正色:“撿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了?”


    “其實也沒幾個人,你看明砂,她同你玩的那樣好,不也什麽都不知道嗎?”


    昔蕪覺得,若是七夜此番的迴答是,除了你同明砂其他人都知道的話,她一定會掐著七夜的脖子搖上一搖以此來緩解自個兒被蒙在鼓裏的這種極為不爽利的感覺。當然,這樣做的前提是七夜保證不會生氣。


    “為什麽你們都知道我是花璟,而我卻忘記了自己是誰?”昔蕪癟著嘴巴垂著眼睛,模樣別提有多可憐。她吸了吸鼻涕,自顧自地問道:“為什麽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七夜歎了口氣,拍了拍身邊的小凳子示意昔蕪坐過來。末了,又抬手摸了摸昔蕪的腦袋。這一切被墨先生看在眼裏,私以為七夜此舉,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溢滿了母性的光輝。


    “其實關於花璟這個名字以及它連帶的身份和過往,若不是你問起,我半分也不會同你講的。”


    七夜的聲音本就好聽,平日裏聽來倦懶中亦是帶著一絲蠱惑。如今柔聲道來,沒用本君自稱而是用了頗為親近的我字,自然是聽起來更為悅耳。


    昔蕪不語,靜靜等著七夜接下來的話頭。


    七夜道:“你今日有此一問,想必關於當日天刑台上的種種一定有所耳聞。說實話,當初我在那株榴花樹下撿到你的時候,當真是嚇了一大跳。我到現在還記得你那滿身是血的模樣,你可知為何你初初醒來的那幾天我頗為不待見你嗎?便是因為你太醜了,醜的本君連著做了好幾個晚上的惡夢……”


    “……”七夜就是這樣,說著說著就會扯的離正題越來越遠。而且無論好話壞話,他說起來,都一點不關注別人的自尊心。好在昔蕪同墨先生早已習慣,見怪不怪。


    “真不知道你那時是不是傻的,竟然會想到跳誅仙台?”墨先生冷不丁地冒出不鹹不淡的一句。


    “你也覺得是吧!”七夜看向墨先生一臉讚同,點頭認真道:“本君也是這麽覺得。”


    昔蕪沉默了一會兒幽幽開口道:“其實……我也這麽覺得……”


    昔蕪認真的想了想方才說道:“以我現在的性格,怎麽說也得讓那攪了我婚禮的死女人血濺當場才是,怎麽能夠想不開自己跳下去呢?!”


    “想必痛極了才是。”


    墨先生這頗為關鍵的一句,換來七夜一記眼刀順帶被他老人家麵帶微笑地,用手肘擊中了自己的腹部。墨先生吃痛,彎下腰來抬著頭衝七夜齜牙咧嘴。


    墨先生這句話,無疑又將昔蕪的記憶拉的老長。見昔蕪歪著腦袋半天也沒有說話,七夜輕咳了一聲問道:“其實花花兒,流淵那小子在他還是離淵時,便因著你的身份來找過我一次。其實在沒有見到他以前,光是想起那些傳聞,本君就老不待見他了!可是那時他來找我,眼神那叫一個誠懇,聽本君描述那一段過往時,眼神那叫一個懊悔。不過誠懇歸誠懇,懊悔歸懊悔,他傷害過你這始終都是無法抹去的事實。”七夜飲了口茶又道:“隻是花花,既然以前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並且再一次愛上了流淵,這說明什麽?”


    昔蕪不答,墨先生卻在一旁跟說風涼話似的酸不溜秋地補充道:“說明,你的魂魄早就被你自己烙上他的影子。”


    “對!”


    昔蕪怏怏看了他二人一眼,覺得這兩個老妖怪不但外貌登對,而且極其適合去溯世二樓去唱雙簧。一唱一和,實在不能再搭調。


    “花花我隻問你一個問題。”


    “說。”


    “過往怎樣總之你現下也不記得,不如問問你自己,流淵待你如何?”


    “流淵……”昔蕪歎了口氣,拿手揉了揉臉,好好一張麵皮被他揉成一團。糾結了半響,她方才說道:“若我隻是昔蕪,他對我自然也是不錯的。”


    七夜衝墨衣挑了挑眉,覺得總算將這小丫頭開解了開解。遂又轉頭問昔蕪道:“那麽若你隻昔蕪,可歡喜同流淵在一起?”


    “……”不知如何作答,昔蕪隻得悶聲點了點頭。


    “那好。”七夜拂了拂袖子起身,又順道拉了墨衣一把,拿下罷點了點不遠處那棵榴花開的正豔的榴花樹,道:“旁人說再多終究是各說其詞,不如,你們兩個好好談談。”


    言罷,還未待昔蕪從微怔的神情中迴過神來看清樹下那麽藍色的影子,便使了個眼神,手腳並用地將還正準備看好戲的墨衣拖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看清來人是流淵,昔蕪心中一陣恍惚,幾番掙紮之後慌忙起了身,就要匆匆離去。哪知流淵早料到她會有此動作,眨眼的功夫便追到她身後,忽然將她抱住。


    她想說你放開,可還沒等她學著開始矯情,流淵那邊卻將她攬的更緊。


    他從背後擁抱著她,是以,她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他的心跳,以及他抱著她止不住顫抖的雙手。


    其實,早在來之前,他便有好多話相同她說,三千年用來追憶的那九萬年,實在有太多太多。他想對她說,可不知又當從何說起,可是說到底,現如今這一切不過都是他咎由自取。她未曾掙脫,他便那樣一直抱著她,靜靜的,將下巴抵在她的頸間。兜兜轉轉了九萬年,那些折磨了他餘下三千年的記憶,那些他隻要一閉眼便能瞧見的殘忍光影,花前月下,千迴百轉,說出口的,竟僅僅隻餘四個字。


    “莫怨我了。”


    若說前麵這四個字,他說的尚且隱忍沙啞,那後麵這三個字問出口,卻是卑微到塵埃的懇求。


    “好不好?”


    昔蕪不說話,思緒淩亂的緊。她心中疼痛,一陣一陣,一半一半,片刻未曾停歇。一半是屬於花璟的恨,恨的她心疼,一半是屬於昔蕪的愛,愛的她心痛。那兩種疼痛各執一詞,就那樣盤踞在她的心房,撕扯著她,仿佛要將她撕扯兩半。


    肩上的衣物,傳來溫柔的濕意。她方才從怔神中清醒過來,眉睫顫動,雙目微動,有些迷惘。她知道那是他哭了。她從不曾見過哪個男子,在她麵前哭過。且哭的這般隱忍,一聲也無。


    “流淵。”她喃喃開口,聽到她出聲,昔蕪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


    她微微歎了口氣,她道:“我沒有神女花璟的記憶,沒有她愛的那般慘烈,所以我不怨你。”


    我不怨你,卻僅僅也是我不怨你。昔蕪想,或許,這是她唯一能夠給他的安慰。至少,她現在是昔蕪,歸於那些零散從旁人口中得知的過往,她隻能唏噓,感慨,或為那女子覺得不甘,覺得心痛。可她畢竟是昔蕪,沒有那些記憶羈絆,便不是花璟。自然也無法,感同身受。


    她向來是個隨遇而安的妖怪,即便七夜常說,盡人事聽天命,說的是做好自己該做的,才去聽天命,可她不然。很多事情,若她不想麵對便懶得去麵對,便是這迴,她也隻是因著不喜歡這種迷惘到仿若被欺騙的感覺,才會去找鳳音同流淵問個清楚。凡間有一句話,她覺得說的極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也曾想,七夜說的或許也對,她現下是昔蕪,喜歡的是流淵,或許這就夠了?


    其實之前在他還是離淵時,她同他一起去了幽冥司,忘川河邊,那個頂著孟婆職位的俏姑娘,曾經仰望忘川篙裏那一片火紅到極致的曼珠沙華,兀自開口,同她說了一句話。


    “情知所起,莫知所終。”


    情知所起,莫知所終。情之一字,縱是輪迴個千百載,卻還是惱人的緊。


    昔蕪不知,自己竟何時變得如此不灑脫。一方麵,她覺得自己愛了,便是愛了,至少她現在愛著。既然愛了,便好好愛。可就另一方麵來說。那些恨,她雖無法感同身受,可那一段她連作為旁者都難免覺得有些憤憤不平的故事,卻讓她此時有種作繭自縛的窒息感。


    若她不能將屬於花璟的那段記憶想起來,或許也是一種福氣。


    聽到這句話,他抱著她的手再一次緊了緊,喃喃出聲,喚了一聲:“……阿璟?”


    昔蕪歎了口氣,雙手覆在他的手上,轉過身,同他四目相對。她看到他染了一層迷霧的雙眼,充滿了血絲。想是幾日沒有合眼了。這樣想著,她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她的聲音很輕,她說:“流淵,昔蕪想必是喜歡你的,可花璟卻還恨著你。”


    她說,流淵,昔蕪想必是喜歡你的,可花璟卻還恨著你。


    帶著濃濃的哭腔與鼻音,她又說:“可我如今卻不知道應當自己是誰。”


    她的淚水第一次染上他的衣襟,這是她在意識清醒的時候,第一次在他麵前哭。


    她覺得一切都該做個了斷,猶豫不決,或兀自躲藏,都不大符合她一貫的行事作風。


    半晌,她終於放開他,目光如水。


    她道:“流淵,我們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吧。”


    她看到眼前這個曾經風姿卓越,在她眼中賽過漫天星辰的男子,身形猛地一震,滿目悲愴。他伸手過來拉她,動作小心翼翼。握著她的手,卻握的那樣緊。


    昔蕪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她心裏也是痛的,痛的都快要死掉。可是,這一切,必須了斷。在抬手掰開流淵緊握她的那隻手時,她忽而就想到了人間常說的一句俗話。


    長痛不如短痛。


    作者有話要說: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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