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他走之前,悄悄塞給她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有重要的事。


    一路上兩人無話,直到江源推著她到了住院部後麵的人工湖,停下來走到欄杆那邊靠著,對剛才的事情作出解釋:


    “本來在病房就想對你說的,但是我看你總是心不在焉,時不時看隔壁床的人,是在顧慮什麽嗎?”


    蔓子沒想到他觀察這麽細致,問他:“你怎麽會猜到這些?”


    馬上她又換句話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她的語氣有些著急,隱約覺得不會是小事。


    江源看看她,暫時沒開口,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很有耐心地等著。


    片刻過後,他緩緩說道:“周嶼正這個人,你應該不陌生吧?”


    蔓子感覺周身有一陣風刮過,手腳泛起微微涼意。


    她歪著頭,首先不解:“你怎麽知道這個人?”


    江源轉過身麵對她,“最近一次和朋友們工作交流,其中有一位在刑偵大隊當刑警,彼此聊了起來,就聊到一樁案件。”


    他頓了頓,繼續說:“沒錯,就是你心裏想的那件,你是舉報人,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


    蔓子眉間皺起來,擔憂無數:“我是舉報人,可是後來的進展我一點都不清楚。那天晚上我從警局出來以後,就撞上了你的車。”


    他觀察著她的臉色,“那出來以後,還發生什麽事了嗎?”


    她緊閉嘴唇,不想說。


    “如今你受傷躺在醫院,難道不想多做了解嗎?”


    “我想過要了解,但是新聞上一點消息都沒有,警局的人也不肯告訴我,我沒法得知。”她表情凝重,看著他說,“你還想告訴我什麽,不會隻是通知我你知道這件事情而已吧?”


    “你猜對了,我是想要告訴你真相。”江源嚴肅地直視她,“而且也是唯一肯告訴你的……你指證的那些量,對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在你住院的第七天,他就已經出來了。”


    “怎麽可能……”蔓子似乎被當頭一棒打響,情緒有些激動,聲音難以置信,“他這是藏毒販毒,至少有兩百克,你知道的吧,這樣的能判多久?這種情況,檢察院怎麽會撤銷公訴?他,一周就出來了?”


    她仿佛聽到了笑話,急忙掏出手機就想打給劉警官核實,她是最重要的證人,法律麵前這都能被忽視嗎?難道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在作秀,是她的幻覺?


    江源用手擋在她打電話的屏幕上,他對她搖搖頭:“你打過去也沒用,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你,現在去問也隻會敷衍你。”


    “什麽意思?”她有點懵。


    江源直接把話說明白:“意思就是這件案子已經撤了,就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外界無人知曉,除了警局裏麵的人,而他們也被勒令對此保持緘默,如果問起更有一套統一的說辭。我原本隻當聽說,但是發現這件事與你相關,覺得還是有必要讓你知道。”


    “那麽你有什麽看法?”


    震驚過後,她反而顯得平靜,從他口中說出來這些,想必他應該比自己更加覺得不可思議,對法律被藐視的可恨,亦或是對殘酷現實的失望。


    可他的表情看上去並沒有波動。


    “我覺得你應該換一個角度去想。”


    “什麽?”


    “犯罪自然要受法律束縛,沒人可以一手遮天,你既然親眼所見,犯罪事實必然不假。”他說完頓了頓,“可你忽略掉一點,你知道周嶼正的背景嗎?”


    “我跟他認識不久,隻知道他開酒吧營生,北方人,來上海才一年……”


    其餘的,她真說不上來。


    “那他對你藏得可夠深的。這些對他來說隻是九牛一毛。”


    蔓子隱約猜到什麽。


    “他……混黑?”


    江源搖頭:“這能當飯吃?誰也不敢明目張膽,能在這個社會長久立足,法律麵前根深蒂固,犯個罪也不驚動風草,沒有強硬的政治背景怎麽將自己安然無恙地撈出來。”


    她實在不懂:“那他,究竟是什麽身份?”


    終於到了這一刻。


    江源俯下身,靠近她一句句清晰吐露:“他母親是前公安部副部長的女兒,父親又是政法委書記。後來父母離異,不過這個關係網仍舊存在,用起來也毫不費力。”


    蔓子目瞪口呆,下意識狠狠地攥緊了雙手,左手臂頓時傳來一陣無法忽略的痛感。


    (四)


    那是一間寬敞的大型包廂,房間內充滿著流光溢彩,年輕的大學生們輪番唱著流行歌曲,他們即將結束學業步入社會,奔向各自規劃好的未來。


    所有人都借著這個地盤盡情釋放著自己。


    蔓子應邀最後一個到達,隻不過她還未進去,就接到母親陸慧打來的電話。


    依舊是那種強硬的語氣。


    “過去幾年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沒有限製過你的選擇,現在換做我來給你一個目標,這迴你必須聽我的。畢業以後就出國,我給你做安排……”


    蔓子聽她在那邊絮絮叨叨,歸根結底就是一個意思,出國深造。


    當初考進音樂學院是她人生第一個目標,憑借專業第一的成績入學,現在又以優秀畢業生的榮譽得到老師們的首肯,更有不少師長給她的將來引薦指路。


    但她心不在此,早就與一家音樂培訓中心簽好合同,打算畢業後就準備去上課。


    於是,在這座城市有一份踏實穩定的工作,與擁有共同愛好的朋友們打交道,每天準點上下班,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成為一個自我欣賞的人。


    這便是她人生第二個目標。


    誌向雖不遠大卻足矣。


    “畢業前兩個月我就跟你提過了,我不會出國的。”她同樣堅定地迴道。


    或許在執拗這方麵,她們兩個還挺像的。


    “你一定會後悔的。”


    那邊,陸慧講得口幹舌燥,終於氣憤地撂了電話。


    如果要後悔,多年前她就應該後悔了。


    蔓子蹲在廁所裏,拿下早已燙唿唿的手機,得以舒了一口氣。


    她看著上麵的通話時長,隻關注到了越洋電話的話費好貴。


    這些年,她們很少打電話,多數都是發郵件。


    以至於有時候她都有感應,算準了什麽時間點陸慧會發信息過來。


    收起手機,出去時她換了心情,好歹陸慧長期在國外,不能當著她的麵逼她。反之,就算此刻她在麵前,她也不怕。


    蔓子按照同學報上的房間號找到包廂,伴著一首歌的高.潮部分推門而入,有耀眼的彩燈照到了她的臉上,旋轉閃爍又晃眼,她一時間看不清眾人,呆立在門口。


    “蔓子!”關係較好的女同學過來拉她,穿過一群站著打鬧嬉笑的男女走到最裏麵的角落坐下,位置堪堪擠進。


    她自言自語:“怎麽這麽多人?”


    粗略算下人數,早就超過可容納的範圍了吧。


    旁邊的人解釋:“沒辦法,最近畢業季,出來嗨的人太多,已經訂不到更大的包廂了,勉強湊合吧。”


    她仍是不解:“那原本也沒這麽多啊,不是說就班上的幾個嗎?怎麽還有一些不認識的?”


    “你是說站在那邊的幾個?那些都是莫爾的外校朋友,今天剛好是她生日,就借此機會將人都請來了。”


    另外一人湊過來,很不樂意道:“她這是借花獻佛,好好的畢業會被搞得成為她的生日會。”


    明白的人則來插一腳,說:“這你不知道了吧。原本我們這麽些人超了是要被請出去的,不過莫爾認識這兒的老板,所以通了情麵暫時沒問題。”


    “什麽老板?你說的就是那位坐在她旁邊的男人?”


    “可不是……”


    愛探八卦的人同時往目標方向望過去,動作幅度太大又太明顯。


    蔓子隨意瞄了一眼,左邊全是烏泱泱的一片人頭,並排重疊,光線又暗,更沒好奇心,低頭喝了一口飲料。


    過了十幾分鍾,那邊占著麥霸的人終於唱到暢快,轉手交予別人。


    同學們一個個輪番上去點新歌,蔓子沒有興致,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磨時間。


    有人迴來興奮地拍她的肩,說幫她點了一首老歌,待會兒一定得唱。


    蔓子即刻會意,想來想去也隻能想到一首,那是幾年前大家一起出來,她隨意點的歌,沒想到後來就被她們屢次抓出來翻唱。


    包廂內各種聲音繽紛雜亂,待那首歌的前奏響起,宛轉悠揚的曲調,讓她的心中也流淌著陳年的寧靜。


    她緊緊抓著話筒線,隨著屏幕上的歌者一起唱起來,有人掐掉了原音,頓時整個密閉的空間內隻剩她的聲音在緩緩流轉。


    小時候的每次夜裏,陸慧總會哼著幾首歌入睡,當時家裏有一隻舊式的黑膠唱機,裏麵便保存著這首歌——《甜蜜蜜》。


    唱機時好時壞,後來索性直接罷工,也不知最後是如何做的處理,她隻知道往事如同歌聲一起,被遺忘在當年的夏日裏。


    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一首歌,卻被她唱得如癡如醉,更許唱的不是歌,而是懷念以前的種種。


    她又一次麵對了自己。


    一曲畢,深深吸氣,對周圍鼓掌的人微微一笑。


    起身,不經意抬眸,刹那便掉入一汪幽深的潭水,深邃沉靜,吸引著她多看了兩眼。


    那是她第一次遇見周嶼正。


    微光掠過他臉龐,浮現的是剛毅的麵部線條,隻是短暫的一刻,卻能捕捉那專注的眼神,同時也在凝視著她。


    他雙腿交疊,慵懶地坐在那邊的角落靜默。


    嘴巴微微開合,吞雲吐霧,指尖帶著點猩紅在閃爍,煙霧在他手中繚繞,快要燒到指關節。


    她莫名擔憂起來。


    對視不過三秒,她即刻就平靜地收迴目光,卻忘記要做什麽,隻能安然入座。


    在繼而勁爆的節奏聲中,借以平複剛剛劇烈跳動過的心,以及一口悶酒掩飾臉上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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