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律師今天也休息?”姚琳起身問他。


    江源笑笑:“難道我不像是可以休息的人?最近剛結了一個案子,暫時能夠輕鬆一下。”


    “那趕巧了,你是來看蔓子的?”


    江源點頭,表情略微遲鈍,似乎想到了什麽。


    “蔓子。”他念了一遍,然後評論,“挺特別的。”


    的確,任何人聽見她的名字都會覺得奇怪吧。


    蔓子笑了笑,沒做解釋,朝他點頭致意:“江律師。”


    江源走近了些,十分仔細地查看她的胳膊肘和腿彎處,其實根本看不出什麽。


    他用手指了指,說:“我看你平時沒少走路吧。”


    蔓子不明白他想說什麽,但她自己確實在行方便的時候靠好的腳支撐走路,她不想當一個廢人。


    “還是給你找個護工吧。”他建議,“不然腿傷嚴重起來可不好。”


    蔓子直接婉拒了,她不習慣被陌生人照顧,但是這個理由她沒有說出口。


    或許是她話裏的堅決,江源提了一次也沒再說。


    蔓子這迴碰見他,有件事忍不住說出來:“江律師,你送來的湯很好喝,但是我覺得最好還是別再送了。”


    江源問:“怎麽了?”


    “你不覺得每天喝會膩味嗎?”


    他仿佛才意識到,摸了摸臉頰笑道:“考慮不周,要不明天給你換個食譜?每天不重樣?”


    她臉有些紅,“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這方麵你不需要照顧到。”


    “你是被我的車撞到的,做這些都是理所當然。”


    他的歉意與客氣讓她挑不出什麽毛病來,這會兒倒覺得自己像是欠著別人一樣。


    出來的夠久了,到了護士查房的時間,姚琳推著蔓子往迴走。


    江源在後邊跟上。


    姚琳不經意問:“江律師,像你平時都在忙什麽案子?”


    江源看她一眼,說:“感興趣麽?”


    姚琳拉起話題:“有些吧,想當初考大學的時候,就想讀個法律相關的,說出去也響亮,可惜後來分數不夠,隻能報個湊合的了。”


    “其實是你們想的太神聖了,說明白點,它不過是一個服務行業……”他還想繼續說什麽,口袋裏的鈴聲響起,說了聲抱歉,側身接起電話。


    三個人正好一道進入電梯,門緩緩關上,暫時沒有外人。


    江源或許是接到了一個家屬的電話,正在跟對方說明當下的案情進展。


    蔓子和姚琳曾經是高中同學,當初高考畢業兩人一起填的專業。她知道姚琳從未心屬過任何法學專業,如今這樣突然說起,不過是在替自己旁敲側擊。


    她抬起頭,向姚琳投去一個眼神。


    意思是別再問下去。


    接著,她又看向前方。


    長長的空間內,江源站在角落裏,鎮定清晰地通過電話向對方傳達,他的嗓音在這個逼仄沉悶的電梯內顯得格外清澈。


    走出電梯,快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江源才掛斷電話,一個人走向護士站。


    蔓子重新迴到病床上,一旁的露露依舊在看著動畫片。


    露露媽媽走了過來,臉色複雜地看著蔓子。


    她已經看懂了對方的意思,接過手機看起短信。


    結果讓她很意外,上麵隻是簡明扼要的一句話:


    “她已經發現了吧,不用再發過來了。”


    姚琳也湊過來看,同樣不解:“怎麽迴事?這究竟是什麽人?”


    蔓子將手機還迴去,心底也摸不清對方的意圖。


    這到底是關心還是有預謀的窺視?她想了很久也想不通。


    猛然間,背後升起一股惡寒。


    或許是那天晚上,沒有得手的那些人在暗中繼續埋伏,跟蹤到了醫院後,打算再次伺機報複?


    那又為何要費盡心思支付別人一筆醫藥費,來換取她的生活作態,並且這也沒有什麽意義。


    短短的幾天,這時候突然決定停止監視,對方必定也在暗中另一處觀察著她,並且還知道自己已經發現他們。


    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


    想到這個可能,再聯係到這條短信,她的心反而更加不能平靜。


    姚琳是她的朋友,毫無懷疑。


    那麽,唯一出錯的就是……


    她悄悄看了眼遠處的女人,背著身低著頭,正在削蘋果。


    她又看了看露露,傷不可能是假的,媽媽也不可能是假的。


    能夠說服的理由倒是有一個。


    蔓子記起幾天前那個女人跟自己說起過家裏的條件,如今看來有一點符合,從這個女人的穿衣風格和做事習慣中可以看出,平時生活中有些拮據又不愛浪費。


    但是並沒有到很艱難的程度。


    蔓子想不明白,是否一筆不算巨額的錢可以讓人垂涎到再次出賣別人。


    她發了會呆,迴神發現眼前遞過來一個蘋果。


    順著手往上,女人臉上掛著質樸的笑。


    她沒有胃口吃,也不想接受這種類似“嗟來之食”。


    女人又朝她遞了遞。


    姚琳見狀,對她說:“你讓你女兒吃吧,我們要吃了自己會拿。”


    對方訕訕地走開了。


    沒過一會,江源走進門來,手上拿著一些單子,估計將她這些天的病例情況都看了一遍,像醫生一樣對她囑咐重要的注意事項。


    說完,他轉頭注意到邊上的櫃子,那上麵放著兩本書。


    他拿起來隨手翻了翻。


    “你喜歡讀國外名著?”


    “無聊看看而已。”


    “這些我也都看過,我可以給你推薦其他的。”


    過了幾天,江源又來了一趟醫院,手裏的袋子裝了七八本書,像是從書店搬出來的。


    蔓子笑了起來,沒想到他還真帶書來了。


    “你這是剛去買的?”她看著他將它們沉甸甸地疊放在櫃子上,那兒擠得隻能放下一個水杯。


    “不是。”他搖頭,拿起最上麵的一本打開,“你看,雖然封麵看上去有九成新,但是……”


    他用手拍了拍它們,“這些書我都一本不落地看過了。”


    蔓子遲疑地問:“你是說,這些書都是你自己的?”


    “可不是,我上大學那時候買的,隻是工作以後就很少去看了,今天好不容易才找齊了,選了幾本口碑不錯的給你看看。”


    蔓子瞄了一遍那些書名,說:“看來我們的品味有點相似,這其中有四本我也都看過了。”


    江源沒料到:“是嗎?”


    接著他又補上一句:“現在看書的女生不多了。”


    “你去書店找,看書的人還是挺多的。”


    他順口提議:“等你腳好了,一起上書店逛逛?”


    這是一句明顯的暗示性話語,蔓子沒接話,拿過一本書翻開來。


    書名是《巴黎聖母院》,和她以前看的不是一個版本,不過現在這種閑適的狀態,她很有心情再看一遍。


    “這本書我最熟悉。”她主動說,“大學裏我還排過音樂劇。”


    “哦……你是學這方麵的表演?”


    蔓子搖頭:“不是。我學的是鋼琴。”


    “那未來就是鋼琴家。”江源十分肯定地說,“你的氣質確實挺適合學藝術方麵的,尤其是你的手。”


    聞言,蔓子低頭看了看。


    她的手指纖長細瘦,雪白的就像蔥管。


    但她不自覺地握緊,指節骨清晰地突了起來,在皮下隱隱移動著。


    “我算不上。”她謙虛地笑笑,“我頂多是一個鋼琴老師。”


    江源還是看得起她,“會彈鋼琴的人,隻要往鋼琴前麵一坐,那種意境就來了。什麽時候有機會聽你彈一曲呢?”


    蔓子撓了撓頭,“等我出院以後再說吧。”


    “嗯。”江源走著走著到窗前,看著外麵,突然說道,“今天天氣很不錯,要不要下去逛一圈?”


    “出去?不用了,這有點麻煩。”


    他似乎已經決定好了,“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借輪椅。”


    蔓子留在床上等待,心情沉重。


    剛剛他走之前,悄悄塞給她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有重要的事。


    一路上兩人無話,直到江源推著她到了住院部後麵的人工湖,停下來走到欄杆那邊靠著,對剛才的事情作出解釋:


    “本來在病房就想對你說的,但是我看你總是心不在焉,時不時看隔壁床的人,是在顧慮什麽嗎?”


    蔓子沒想到他觀察這麽細致,問他:“你怎麽會猜到這些?”


    馬上她又換句話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她的語氣有些著急,隱約覺得不會是小事。


    江源看看她,暫時沒開口,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很有耐心地等著。


    片刻過後,他緩緩說道:“周嶼正這個人,你應該不陌生吧?”


    蔓子感覺周身有一陣風刮過,手腳泛起微微涼意。


    她歪著頭,首先不解:“你怎麽知道這個人?”


    江源轉過身麵對她,“最近一次和朋友們工作交流,其中有一位在刑偵大隊當刑警,彼此聊了起來,就聊到一樁案件。”


    他頓了頓,繼續說:“沒錯,就是你心裏想的那件,你是舉報人,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


    蔓子眉間皺起來,擔憂無數:“我是舉報人,可是後來的進展我一點都不清楚。那天晚上我從警局出來以後,就撞上了你的車。”


    他觀察著她的臉色,“那出來以後,還發生什麽事了嗎?”


    她緊閉嘴唇,不想說。


    “如今你受傷躺在醫院,難道不想多做了解嗎?”


    “我想過要了解,但是新聞上一點消息都沒有,警局的人也不肯告訴我,我沒法得知。”她表情凝重,看著他說,“你還想告訴我什麽,不會隻是通知我你知道這件事情而已吧?”


    “你猜對了,我是想要告訴你真相。”江源嚴肅地直視她,“而且也是唯一肯告訴你的……你指證的那些量,對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在你住院的第七天,他就已經出來了。”


    “怎麽可能……”蔓子似乎被當頭一棒打響,情緒有些激動,聲音難以置信,“他這是藏毒販毒,至少有兩百克,你知道的吧,這樣的能判多久?這種情況,檢察院怎麽會撤銷公訴?他,一周就出來了?”


    她仿佛聽到了笑話,急忙掏出手機就想打給劉警官核實,她是最重要的證人,法律麵前這都能被忽視嗎?難道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在作秀,是她的幻覺?


    江源用手擋在她打電話的屏幕上,他對她搖搖頭:“你打過去也沒用,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你,現在去問也隻會敷衍你。”


    “什麽意思?”她有點懵。


    江源直接把話說明白:“意思就是這件案子已經撤了,就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外界無人知曉,除了警局裏麵的人,而他們也被勒令對此保持緘默,如果問起更有一套統一的說辭。我原本隻當聽說,但是發現這件事與你相關,覺得還是有必要讓你知道。”


    “那麽你有什麽看法?”


    震驚過後,她反而顯得平靜,從他口中說出來這些,想必他應該比自己更加覺得不可思議,對法律被藐視的可恨,亦或是對殘酷現實的失望。


    可他的表情看上去並沒有波動。


    “我覺得你應該換一個角度去想。”


    “什麽?”


    “犯罪自然要受法律束縛,沒人可以一手遮天,你既然親眼所見,犯罪事實必然不假。”他說完頓了頓,“可你忽略掉一點,你知道周嶼正的背景嗎?”


    “我跟他認識不久,隻知道他開酒吧營生,北方人,來上海才一年……”


    其餘的,她真說不上來。


    “那他對你藏得可夠深的。這些對他來說隻是九牛一毛。”


    蔓子隱約猜到什麽。


    “他……混黑?”


    江源搖頭:“這能當飯吃?誰也不敢明目張膽,能在這個社會長久立足,法律麵前根深蒂固,犯個罪也不驚動風草,沒有強硬的政治背景怎麽將自己安然無恙地撈出來。”


    她實在不懂:“那他,究竟是什麽身份?”


    終於到了這一刻。


    江源俯下身,靠近她一句句清晰吐露:“他母親是前公安部副部長的女兒,父親又是政法委書記。後來父母離異,不過這個關係網仍舊存在,用起來也毫不費力。”


    蔓子目瞪口呆,下意識狠狠地攥緊了雙手,左手臂頓時傳來一陣無法忽略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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