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綾羅,卷雲冠,二十四梁,金博山。


    身著著這世界上最為珍貴的權利外衣,坐著這人世間人人都渴求而不可得的高位,季韓眼中此刻卻在涼薄不過。唯有那嘴角,掛著一摸譏諷的笑。


    他半斂著眼,慵懶的靠坐在那雕刻著九爪金龍的高椅,金鑾大殿,此刻卻空無一人,在這裏的空曠靜謐下,那門外的嘈雜,眾內侍慌亂的腳步,驚駭的叫罵聲就顯得格外清楚。


    城門已破,又是一朝改朝換代之時。


    已經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季韓此刻是達到了一個詭異的平靜。


    纖長而不沾染煙火的手執起麵前酒杯,看著酒盞中的甘釀,季韓狹長的鳳眸微閉。


    原本擺放奏折的禦案上此刻除了這兩小杯酒,再無其他,就連那傳國玉璽也被季韓隨手扔在了地上。


    玉璽貴重,縱使這大殿之下鋪了一層厚厚的軟墊也依舊磕了個角。


    季韓盯著地上的殘缺了一角的玉璽,眼中情緒不明。


    這終究也不再是他的東西了。


    季韓眼望向大殿,將一隻手支著頭,“承影?”


    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從暗處出現,恭敬的跪倒在地上,他的頭微垂,額上細碎的發遮住了他的眼,讓高高坐在上側的季韓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即使是這樣,季韓卻依舊可以清楚的知道他此刻的神色麵容。那原本尚且算得了中等偏上的五官繃的死死的,就連眼眸中也沒有一絲波瀾,刻板的氣息將他身上的淩利都掩蓋了起來,活生生就是一根會走動的木頭,隻會聽從命令的機械。


    季韓看著他,眼神又不經意似的掃過那兩杯酒,有些歎息的道:“你為何還沒走?”


    承影垂首,“屬下是主人的影衛。”


    季韓溫和的笑笑,語氣有些飄忽,“萬顯閣的那些,不也是影衛嘛?”


    萬顯閣,影衛所出之處,忠於帝位,可他季韓登基十年,卻至今都得到真正的效忠。換句話說,隻要這大顯王朝不滅,季姓皇脈不滅,對於萬顯閣來說,不論帝王是誰都無所謂。


    承影抿唇,頭已經重重磕在了地上。季韓是他的主人不錯,可有些事情同樣刻在他的腦海中的法則讓他不能背棄。他即使不能欺騙他的主人,卻也不會主動提起。而這樣的態度不另於對主人的誤導。這是任何皇者都不能接受的。


    刻板,木訥。隻執行主人所命令的……承影的眼中難得一見的閃過一絲黯然。


    如此,季韓對他的厭惡,又何不是他咎由自取?


    “我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季韓不在意的笑笑,對他擺了擺手。“萬顯閣的事情,我自然不是一無所知。終究是我太自大……也太天真。”


    若不是他自持穿越者的身份,一直一直以來都沒有認清楚這個世界的處境,天真的將滿腔熱血都用於改革,妄圖用一己之力改變這個腐朽的國度,冒冒然然提倡變法、改革族治。


    即使他為了江山社稷新精竭慮,可換來的卻是被侵犯了利益的瘋狗一樣世家的反對,臣子的輕視,所有人都認為他異想天開,荒唐無道。


    他秉持寬容的態度,溫和待人,從不輕易處罰,治罪。卻給了滿朝文武都欺上瞞下的膽子,讓他們認為自己軟弱可欺……


    至於這被各狼子野心之輩拉下馬,怪的還不是他自己蠢到了極點,自掘墳墓做的如此順手的,古往今來,恐怕當真隻有他一人了。


    止住了奔騰的思緒,和險些克製不住的恨意,季韓緩緩鬆開了剛才震怒下緊握的拳頭,從胸腔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勉強保持住了那虛妄的平靜。


    “過來和我說說話吧……”季韓勉強對他笑笑,“你總不至於這時候還要拒絕我吧?”


    承影聽到,果真沒有拒絕。在季韓的示意下虛坐在他的身側。


    “你十一歲出閣,在我身邊也有十六年了吧……十六年……倒,還真是不短了。”季韓有些感歎,不為別的,隻因為這個所謂的十六年,可實際上,季韓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唯有十五年。


    盡管季韓對他再衷心,這個疙瘩也除不去了。刻板,木訥,這些都不是他真正厭惡承影的緣由。而那個不被承認的原因不過是害怕他的非原主的秘密被發現罷了……若論好人……他其實從來都算不上。


    “你就真的不恨我嗎?噓……別說話,聽我說完。我刻意冷待你,讓你親自去處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迴奔波,寵幸你的手下讓他挖苦你,讓你為難,害你被人嘲笑,貶低……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恨我,不怨我,不怪我嗎?”


    承影有些錯愕,下意識的搖頭,“不……”他想要否認,卻不善言辭,,一時間有些語塞,還未曾等他想出什麽來,季韓已經打斷了他。


    “我向你道歉,為我之前的所作所為道歉,不過誰讓你沒有晚來一年呢,沒有讓親自選擇你……”季韓本是喃喃自語,突然也就收了口,自嘲一笑:“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麽呢……”


    “你走吧,外麵雖然已經被禁軍包圍,可憑你的武功,總還有一線生機。”


    承影沒有想到這時候季韓盡然會趕他走,他微微抿唇道:“屬下永遠是您的影衛,豈會在此時離去。”


    季韓失笑,“我知道你衷心,隻是這種時候也沒有必要再留下來白白送了一條性命。”


    承影眼簾微斂,從季韓身側站起,在次微微垂跪倒在他的身側,他的指尖劃過腰間,手微微一勾,那塊代表著身份的影衛牌已經被他高舉著雙手再次承上,沉默的表達著他的拒絕。


    季韓收斂了笑容,看著麵前的影衛倔強的跪在自己的眼前,饒是他此刻也在控製不住情緒,帶著三分為麵前這個影衛死板至此的憤怒,三分為他不等價付出的痛心,還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再也抑製不住粗重的喘息。


    “十三年前孤就給過你答案,怎麽,到如今你還要自取其辱?還是你覺得朕真的狼狽到無人可用就會收迴當初的決定?”季韓的語氣已經帶上了惡狠狠的嘲弄。


    “……不論是十三年前,亦或者是現在,在屬下心裏,您都是唯一的主人。屬下無用,幫不了主人脫困,可主辱仆亡,屬下豈能在此時離開。”


    “即使能……即使能……”承影的臉上已經帶上了淡淡的釋懷,又有著某種決絕,這位刻板律己的影衛烏黑的眼眸第一次直視向他的君王,微扯出了一個笑:“說句誅心的話,即使能,我也不願。”


    承影此刻所言,季韓那裏還能不知曉他的心意,複雜的看著這個永遠隻是隱藏在暗處的男人,然而讓季韓都感到自己的殘忍的是,對眼前這個好似永遠恭敬的男人的情,卻是複雜多餘感慨。


    季韓迴過神來之前,已經聽到了自己生硬的話語:“是什麽時候……?”


    話語剛出口,就看見跪在自己麵前的影衛臉色更白,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苦澀,可還沒有等季韓看清,他卻已經再次低下頭去,語氣確實在次變得刻板的平靜,“屬下知道主人懷疑的是什麽,請主人放心,從主人當年病愈後賜名的那一天起,屬下就隻忠誠於主人一人。而屬下褻瀆的,也隻有哪位一心渴望著改變這個腐朽的製度,並為之不斷努力的君王……十三年前是如此,十三後,同樣如此。”


    “你……都知道……”季韓喃喃道。盡管心中早有猜測,可給予季韓的衝擊依舊不亞於颶風。他原本以為不會再起波瀾的心,此刻盡然是似乎不斷叫囂一般。


    季韓看向麵前的男人,不經疑惑他到底是怎麽堅持下來的。早知道一切真相的同時,早知道自己所有質疑不信任的同時,在喜歡自己到情願放棄生機,陪自己一死的同時,究竟是以什麽樣的痛苦隱忍了這麽久?


    ……


    “若不是如今這般局勢,你是不是就打算永遠也不說了?”


    即使承影沒有搭話,可季韓卻清楚的得到了他的迴答,也是止不住笑了,“這麽說來,倒也不錯,至少是讓我沒有錯過這麽個傻子的真心。”


    他屈膝跪到承影的麵前,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將下巴抵在自己的胳膊上,湊到了承影的麵前,在他耳邊低低的說道:“也索性你沒有說,在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膽小,我的虛偽了。若是你冒冒然跑過來,我可不會相信。不過現在……”


    他輕輕在承影耳側落下一吻,看見承影微微睜大的眼睛低低笑了,頗為愉悅的從他的耳側舔舐向了他的眉眼,低低歎息道:“真心難求,我盡然有此榮幸……如今,你可就真的別想跑了。”


    承影看向這個終於卸下了身上所有偽裝,露除了骨子裏霸道本性的男人,輕輕的用唇碰了碰他的臉頰,“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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