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虹幫堂口旁的小院子裏,安息貴隱在院門後麵看著一幹人漸行漸遠,沈銳經過時,意味深長地向院門口瞥了一眼。


    安息貴轉過身,妻子挎著包袱站在那裏。


    “不是讓你先進屋歇著嗎,怎麽又出來了?”安息貴關心地問。


    妻子避開安息貴望過來的眼神,默然片刻後,才輕聲道:“相公,我們不走了嗎?”


    安息貴一愣,感覺妻子似乎發現了什麽,不過他隨即釋然,隔壁人叫馬嘶的這麽大動靜,青虹幫出事的症狀昭然若知,再加上自己舉止神秘,讓人聯想點什麽很是正常,這個傻女人,肯定是懷疑自己在青虹幫裏犯了什麽事,擔心自己丟下她獨自跑路,畢竟自成親以來,雖然自己對她還算客氣,但也說不上親熱。若換做是他,有這種想法也很正常。


    想到這裏,安息貴上前接過她臂彎裏的包袱,用輕鬆的語氣道:“走還是要走的,不過用不著這麽急了!也不用偷偷摸摸,我們再進屋仔細收拾一番,再給你雇一頭騾車,若有人問起,就說你受了驚嚇,動了胎氣,需要迴娘家靜養一段時間!”


    “真……真的要到我爹那裏去啊?”女人苦著臉皺皺眉問,她娘家爹跟兩個哥哥都在碼頭上做苦力,之前日子過得很苦,後來因為安息貴的幫襯,日子才好過了一點,但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們住在碼頭的另一邊,兩個哥哥都成了家,家裏房子小,要是去住個一兩天還好說,若是像這樣逃難似的迴去,她那兩個嫂子知道安息貴失了勢,還不給她臉色看?


    安息貴笑笑搖頭,“當然不是真的去你爹那裏了,我在碼頭上已經找好了住處,隻是離這裏還有些路程,你身子不便,雇個車子過去好些,說迴娘家養胎隻是幌子,大家都是明白人,麵子上須好看些。”


    剛才安息貴在從門縫裏看到,昨晚他灌醉的三個人,都給綁著送到了巡檢司,估計一時半會是迴不來了。看情形巡檢司來的急,崔濟恆還沒來得及細查,自己的身份還沒有暴露,所以從容離去也是可以的。就算別人看到,也能說什麽呢,連老大崔濟恆都給帶了去,大難臨頭,出去躲躲也是可以理解的。


    果然,安息貴還沒有收拾完,崔濟恆的老婆就派了一位老家人請他到通州城走一趟,托人想想辦法救崔濟恆出來,崔濟恆以娘子受了驚嚇為由婉言拒絕,來人雖然知道他是托詞,但女人受到驚嚇想必不假,不久前那些虎狼之輩衝進院子,一番威逼利誘,他們交了不少銀子才得以幸免,如今想起,還心有餘悸。


    安息貴這邊不願幫忙,不過住在外麵的頭目也不隻有安息貴一個,那家人也不強求,心裏鄙視著安息貴去想別的辦法了。


    沈銳這邊,早餐準備的很豐盛,估計五六個人都吃不完,雖然最餓的時候已經捱過去了,畢竟還是很餓,要是沈銳一個人吃,他早就狼吞虎咽起來了,可是對麵還坐著趙德方,兩人的周圍,還有四個丫鬟婆子伺候著。他與趙德方,說起來還是第二次見麵,雖然趙德方對他十分客氣,但兩人還沒到勾肩搭背的程度,這樣的情形之下,為了維護自己來自京城富家子弟的形象,沈銳也隻得忍著饑餓,細嚼慢咽的吃著。


    對麵的趙德方也一樣,他昨晚與小妾盤腸大戰,出了不少力氣,大清早的又組織抓捕,費力費神,此時也是餓的不行。但同樣的為了保持形象,他吃的很慢。這時節對禮儀十分看重,沈銳算是貴客,他不得不作陪,可說實話,從年齡上看,沈銳算是他的子侄輩,但若從身份上看,似乎又比自己高些,可沈銳又不是自己的上司,他再油滑,也拉不下臉來對這個尚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點頭哈腰地伺候。


    辦事的時候尚不覺得,可吃起飯來,兩個身份年齡相差巨大的人坐在一起,個中滋味確實難以形容,此時若有個熟悉的中人作陪,氣氛無疑要活躍許多,這樣看來,高大為比較合適,但高大為身份低賤,若將他拉來,顯得對麵前這位公子又不太尊重。趙德方也看出沈銳吃的不怎麽自在,但禮節不可缺,希望他能理解了。


    一頓早餐沒有吃完,外麵有人來報,北鎮撫司的人到了。


    不知道趙德方怎麽樣,反正沈銳覺得,自己隻是吃了個半飽,但這個時候,縱使意猶未盡,他也隻得戀戀不舍地放下碗筷,與趙德方一起,去迎接江小樓。


    巡檢司會客廳內,江小樓滿眼血絲,在廳內負手慢走。前幾天,為了抓捕齊向東,他就沒怎麽好好睡覺,昨晚更是一宿沒有眨眼,如今他深怕一坐下去,就會閉上眼睛沉睡過去。


    雖然已經知道沈銳無恙,但他還是想要親眼看到。早上他們出京城不久,手下便報告有一人騎馬追趕他們,江小樓命人將其帶過來,原來這人是趙德方派出來通知他們的。


    早上去青虹幫前,考慮到將要麵臨來自通州各方麵的壓力,趙德方建議沈銳應及時通知錦衣衛,以便獲取第一手的口供,這對青虹幫的定罪十分重要。


    待沈銳同意,趙德方立即找來一個心腹,吩咐他去北鎮撫司報訊,這人快抵達京城時,官道上煙塵滾滾,大批緹騎席卷而來,這人也是聰明,見是北鎮撫司的人馬,連忙掉頭追趕,同時高喊報上江小樓的名字,隨後便被帶到江小樓麵前,江小樓這才得知沈銳已成功逃脫,考慮到他們到青虹幫要先經過巡檢司,說不定此時巡檢司已將青虹幫拿下,所以他們便直奔巡檢司。


    到了巡檢司一問,果然青虹幫一眾人已然伏法,巡檢大人正與那位姓沈的公子一起共進早餐,他便立即命人前去通報,巡檢司通傳雖然清楚此時打擾大人用餐會惹的大人不快,但在北鎮撫司的人麵前,他可不敢違逆,隻得乖乖通報。


    見了江小樓,沈銳才有一副劫後餘生的感覺,直接給江小樓來了個熊抱,兩個大男人這樣,江小樓也很是無奈,沈銳就是這麽出人意料。與趙德方見過禮後,三人坐下來交換了一下案情,沈銳這才知道,江小樓已經抓住了幕後黑手,而暗中保護自己的人,竟然是張無忌雇來的。


    雖然相互隻做了簡單的介紹,但把這些點串起來,便是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趙德方先前還擔心隻有沈銳的一麵之詞,要定青虹幫的罪,得費一番功夫,現在案情的前因後果基本已經捋順,人證物證都已集齊,就算通州衙門前來要人,也是有說辭的了。


    之後便是交接,江小樓帶了七八十緹騎過來,要看守審問青虹幫眾人已不是問題,安排完畢後,考慮到江小樓還沒有吃飯,正好他們剛才也沒有吃好,於是早餐從開始的兩人變成了三人,同時趙德方也安排人給江小樓帶來的人解決早飯問題。有了相熟的人,飯桌上氣氛就融洽多了。


    吃完飯,江小樓已困的不行,沈銳於是勸他先去小睡一會兒,畢竟審訊也不急於一時,可以讓那些昨晚未參與抓捕的緹騎先提審就行。江小樓想想也是,立即從善如流,打著哈欠去了。


    之後趙德方因還有公務處理,便讓高大為前來陪著沈銳到處參觀一下,等待沈銳老爹沈道正的到來。剛才在飯桌上,江小樓將沈道正將要視察通州碼頭的事告訴了沈銳,沈銳才知道老爹今天也會來通州碼頭。果然,小半個時辰之後,有人來報,一個叫武欽州的人求見沈公子。


    沈銳忙使人將武欽州帶進來。兩人見了麵,武欽州解釋說,他是來打前站的,老爹因公務在身,正與戶部的李主事和通州的一幹官員在視察運河疏浚工程情況,估計要過一會才能來巡檢司看望沈銳。


    接著武欽州說起了昨天下午沈銳被劫走之後發生的事,先前雖然江小樓說過,但隻是一筆帶過,如今武欽州說起,沈銳才得以知道具體過程,那個名叫李敢的勇猛少年,引起了沈銳的興趣,有時間見見也好。


    武欽州說老爹得過一段時間才會來巡檢司,實際上沒過多長時間,便有人來通報,工部、戶部與通州衙門的一幹大人們,浩浩蕩蕩到了巡檢司,巡檢大人正在接待,使人前來請沈銳前去相見。


    原來,沈道正與李主事本來可以晚一點到通州,但自從得知沈銳的下落,便想早一步知道結果,便使人去請戶部李主事,李主事對提前去通州心頭本有些不爽,但兩人一見麵,沈道正便說明原因,李主事聽得沈郎中愛子被劫,提早出發乃是人之常情,沒有因私廢公就不錯了,所以心裏的一絲不快立刻煙消雲散,兩人派了手下先去通州那邊,然後急急準備,還沒出城門,江小樓使人帶信來,說沈銳已經無礙,目前由巡檢司保護著,沈道正才放下心來,決定先驗收完再去看望兒子。


    但見了通州一眾官員,想到兒子是通州這邊的人擄走的,雖然在場的官員並不一定知情,但是失察的嫌疑還是有的,所以驗視過程中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在場陪同的通州同知王齊勳與州判李萬候感覺到氣氛不對,按說今天是來走過場的,大家和和氣氣相互恭維一番,然後吃飯喝酒簽字走人,到時把銀子一撥,就算完事了,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與沈道正打交道了,往年都笑臉相迎好好的,今年莫非要出什麽幺蛾子,好像通州方麵沒得罪他啊。


    兩位主要官員心裏嘀咕著,王齊勳朝李萬候使個眼色,李萬候會意,抽個空拉住陪同沈道正一起的戶部主事李大人,這位李大人名叫李文恰,就是那天晚上沈銳在“聚賢居”酒樓遇到的李棟梁之父,當然,沈銳現在還是不知道的。


    李萬候因與李文恰同姓,好說話,兩人落後幾步,李萬候便委婉地問沈道正是怎麽迴事,是不是有招唿不周的地方,李文恰早上已知曉原因,便將郎中之子被青虹幫綁架一事說了一下。


    當下李萬候心裏一驚,在這之前,青虹幫派人已告知幫內主要成員被巡檢司抓捕,當時因要接待沈道正等人,便許諾說完事後去巡檢司提人,他與王齊勳平時與崔濟恆交好,碼頭上人盡皆知,新來的巡檢怎的這麽不長眼色,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們理解,但燒到他們身上就不對了。


    因沈道正突然提前來驗視,時間緊迫,報訊人當時也語焉不詳,他與王齊勳大人還以為是哪個苦力不聽話,被崔濟恆執行幫內法規給綁起來了,苦力的家屬可能不服,到巡檢司告狀,趙德方初來乍到,正想有一番作為,崔濟恆便恰好碰到了他的槍口上。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人在巡檢司也丟不了,到時他們出麵說和說和,趙德方還不能給個麵子?


    唯一有些麻煩的便是今天的漕糧裝卸問題,不過青虹幫下屬的苦力都在,派個能吏去安排就行了,他們今天的主要任務是陪好京城來的大人們。


    如今聽李文恰一說,才知道崔濟恆這次捅的簍子不是一般的大,幸虧還不曾去巡檢司撈人,現在補救還來得及。李萬候連忙向李文恰賠罪,說屬下們管理不嚴,待事情追查清楚,一定要嚴辦等等。


    李文恰知道這李通判是想通過他向沈道正說說好話,心道沈郎中可是個好脾氣,雖然板著個臉,卻也沒有提這檔子事,若換了他,早就夾槍帶棒地慫他們幾句。但事不關己,他既不拒絕,也沒敢拍胸脯,便哼哼哈哈模棱兩可地敷衍一番。


    李萬候趕上王齊勳,找了個機會將事情說了一下。兩人同為通州知州下屬的佐貳官,基本上是同為二把手(同知級別稍高,但通判往往職權更重),一個負有治安之責,一個負有監察之權,似乎都脫不了關係。


    兩人商量一番,決定還是將事情挑明,先賠罪,然後陪同沈道正到巡檢司與兒子見麵,至於運河碼頭疏浚修複的驗視,午後再看也不遲,目前還得先照顧沈道正的情緒再說。


    兩人商量完畢,便陪著笑臉上前解釋,沈道正見對方主動將事情挑明,且態度還算誠懇,便緩了神色答應下來,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直奔巡檢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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