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火把劈裏啪啦地燃燒著,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愈加肆虐,趙德方站在那裏,盯著崔濟恆看了好一會兒,才沉聲說道:“有人報案,告青虹幫無故綁架良民,本官前來查看!”


    “趙大人真是說笑,我等一向奉公守法,怎麽會幹綁架這種作奸犯科之事?”


    趙德方笑笑,伸手指指崔濟恆身後拿著糞叉棍棒,嚴陣以待的青虹幫眾,“奉公守法?你們就是這樣子奉公守法的?”


    崔濟恆臉上一陣抽搐,暗道官就是官,可以名正言順的放火,民永遠是民,拿盞燈就會被視為不敬,可世道如此,明麵上的忌諱還是要收斂一些的,於是他迴過頭喝到:“你們這是做什麽,趙大人隻是前來調查情況,又不是強盜上門,緊張些什麽,還不快速速將棍棒放下!”


    幫眾們依言放下兵器,到不是真的放到地上,而是將棍棒由橫著對準巡檢官兵,改為豎著指向天空。


    看到手下人的小動作,崔濟恆笑而不語。他迴過頭來又對趙德方道:“大人明鑒,這年月不太平,天又黑嘛咕咚的,底下的人分不清狀況,還請大人多多擔待!”


    趙德方對崔濟恆的含沙射影毫不在意,青虹幫的實力他多少知道一些,像這樣不幾年便聲名鵲起的幫派,洗白之前肯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罪惡。巡檢司雖然在人數上占優,但若硬來,逼得青虹幫狗急跳牆,若有損傷,成本太高,他站在道義跟律法的製高點,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不過。是以他並沒有一進來就下令強行抓人,而是先行包圍,再亮明身份,以示正統。


    剛才青虹幫得了他們的身份還拒不開門,這就是趙德方所不能容忍的了,作為官兵,如果連一個幫派的大門都進不去,別說沈銳,就是這個幫派的賊人,大概也會瞧他不起,所以,對方稍有遲疑,趙德方立即下令強行破門。


    時機稍縱即逝,他當然不會蠢到留給青虹幫太多反應的時間,開門不過是幾個唿吸間的事,這個時間一過,說明對方正在想法設法消滅罪證,既然如此,趙德方哪會給他們機會。


    “不教而誅不是本官的做法,所以,本官才在這裏等候幫主,希望崔幫主給個說法!”趙德方一本正經的打起了官腔。


    沈銳立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兩人打著口水仗,心中也是無可奈何,一個王朝滑入行將就木的深淵,總是與強權和律法的沒落相生相伴。朝廷對國家的掌控力式微,讓一部分不安定分子少了敬畏之心,雖然沒有明著扯旗造反,但多半已是自成體係,尾大難掉。


    綁架自己的青虹幫就是一個典的例子,從手法與組織形態上來講,他們與後世所稱的黑社會一般無二。黑社會性質的幫派之所以存在,是與官府的縱容與包庇分不開的,沈銳有理由相信,青虹幫之所以敢對巡檢司武力相向,說明他們的觸角,已經伸到了更高一級的衙門裏。


    別看站在院門口的這些幫眾都拿著糞叉木棒之類的自衛武器,但在院內黑暗的深處,不時有鋼鐵利刃反射著火把的亮光傳出來,想必趙德方也注意到了這點,這才有所顧忌。


    “捉奸捉雙,捉賊捉髒,趙大人說本幫有人綁架良民,可有證據?”


    崔濟恆這句話說的極有技巧,他言下之意,自己並不知道幫內有綁架的事情發生,就算將來如果真的讓人抓住了他們的把柄,他也完全可以讓下麵的人背鍋,這樣一來,他隻落得一個失察的罪名,對於他這樣的人物,這個罪名,聊勝於無。


    崔濟恆的心思,趙德方,包括沈銳,心裏都一清二楚,若是一般人,可能真就讓他蒙混過關了,不過他招惹的是沈銳,隻要當前崔濟恆及一幫手下乖乖束手就擒,案件到了錦衣衛手上,什麽樣的罪名都可以給他按上,可笑崔濟恆還做著春秋美夢呢。


    “證據當然會有,幫主可看清了!”趙德方用手指了指旁邊。


    沈銳緩緩地從一個弓兵的陰影裏走出來,他之所以藏起來,是避免提前給崔濟恆和見過他的手下看到,從而有心理上準備的時間,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條件太優秀,想不讓人注意都不行。


    “崔幫主,你可認得本公子?”沈銳一上來就先聲奪人。


    眼前前這個麵相俊朗,玉樹臨風的公子,他昨晚還稱讚可惜來著,怎麽會不認識?


    他們這些人,早已修煉出了老狐狸的道行,昨天晚上結結實實捆著的一個人,就算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逃脫,現在突然間出現在眼前來質問他,即便是有些意外,但這個承認有罪的套他也是萬萬不會鑽的。


    當然,裝還是要裝作一番的,他煞有其事地審視了一番沈銳,這才搖搖頭道:“公子說笑了,在下不才,記性卻是極好,這通州碼頭,如公子這般氣宇軒昂的可不多見,所以,恕在下眼拙,並不曾見過公子!”


    能坐到幫主這個位子上,都不是一般人,崔濟恆的反應,沈銳不是沒有料到,若他真是這麽不堪一擊,那就不是青虹幫幫主了。


    於是沈銳與趙德方交換了一個眼神,趙德方點頭會意,高聲命令著:“帶上來!”


    話音剛落,列隊站著的巡檢們唿啦啦閃開了一條路,接著三個五花大綁的人被倆倆對一的刀手門扭送上著前,跪在崔濟恆的麵前。


    最後上來一個刀手,將幾截斷了的繩索扔到地上。


    “人證物證俱在,崔幫主還有什麽話說?”


    崔濟恆拿眼冷冷地瞟了一眼三人,反唇相譏道:“趙大人剛才還在說不會不教而誅,怎麽,就憑幾截斷了的繩子,冒然將我的手下擒拿,是何道理?”


    “這位公子與本官進了你這青虹幫,立刻便指認了曾關押他的房間,本官帶人前去,經查,現場描述與公子所說並無二致,若沒有身臨其境,怎麽會說的如此詳細?”


    “這有什麽,說不定我青虹幫是招了賊了!”


    崔濟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狡辯著說。


    他約摸著,趙德方這麽不知疲倦地與他做口舌之爭,估計隻是例行公事罷了,看來,這個書生雖然報了案,或許身份並沒有手下所描述的那樣高,要不,他趙德方還不上杆子巴結,看見自己出來立即上前緝拿,還需站到這裏跟自己囉嗦什麽。


    本來,他出來就有試探趙德方之意,若剛出來時,趙德方不問青紅皂白,立刻下令捉拿,他肯定要反抗一番。原因很簡單,趙德方這麽做,說明對方背後一定有什麽了不得的人物,被他們捉住,妥妥的死路一條,趙德方雖然帶的人不少,但自己這邊少說也有七八十號壯丁,反抗一番,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至於家眷什麽的,隻有自求多福了。


    現在來看事情或許並沒有那麽糟,反正自己來個死不認罪,看他趙德方怎麽辦。再說,自己與通州衙門裏高官交好是眾所周知的事,他趙德方不可能沒有耳聞,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崔濟恆不怕那些識相的貪官油官,就怕那些二愣子般油鹽不進的清官。


    崔濟恆不知道的是,他已不知不覺走到了趙德方為他安排的陷阱之中。


    “崔幫主好一副伶牙俐齒!本官也不欲再與你爭辯,你和這位公子各執一詞,本官一時也無法決斷。但既然這位公子報了案,本官職責所在,又不能不管。我看不如這樣,崔幫主及在場的所有成年男丁,都隨本官到巡檢司走一遭,是非論斷,也不是本官這個巡檢所能判定的。到了巡檢司,本官自會將爾等交由州衙處理,由州衙的大人們來過堂審案,這也是合乎律法的程序……


    崔幫主,你意下如何啊?”


    “是啊,巡檢司隻負責抓人,但並沒有問案的權力,怎麽這點自己到忽略了?嗬嗬,天不亡我呀,到了通州衙門,憑自己與諸位大人們的交情,最終這件事就算坐實了,還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過,這是不是趙德方的緩兵之計呢?將現場的所有男丁都繳械帶走,相當於把青虹幫的主要骨幹一網打盡了,到那時若趙德方翻臉,豈不是他為刀俎,我為魚肉?不行,若真要那樣,也得先派人通知通州衙門才行!”


    “趙大人既然懷疑在下有綁架嫌疑,在下做為本幫幫主,獨自前去巡檢司便是,又何必為難這些手下?”


    趙德方見崔濟恆終於鬆了口,便胸有成竹地道:“非是本官有意刁難人,實在是這位公子說,昨日下午,眾目睽睽之下,你青虹幫有十一人參與了綁架行為,若本官隻傳喚崔幫主一人,恐怕難以服眾啊!要不,崔幫主將在場之人指認十一個,讓本官帶迴巡檢司交差如何?”


    崔濟恆在心裏大罵了一聲老狐狸,趙德方這個提議看似劃算,牽連的人不算多,實際上卻是挖了一個大大的坑等著他往裏麵跳,他若指出十一個人出來,不管是不是參與綁架沈銳的人,這些人基本上都會認為被他這個大哥拋棄了,心裏都會不大舒服。更重要的是,要是真的選出十一人,等於變相地確認了他們的綁架行為,就是到了州衙,也是一條說不清的汙點。可是,將現場成年男丁一個不漏地帶走,趙德方的目的不是那麽簡單啊!


    “崔幫主,本官好話說盡,你還有什麽顧慮?本官再重申一遍,你與這位公子的恩怨,我巡檢司並不會插手,到了州衙,你冤不冤屈,大人們定會查個清楚。怎麽,你是不相信本官的為人,還是真的就是綁架這位公子的元兇?”


    崔濟恆見趙德方語氣裏已有些不耐煩,連忙解釋道:“大人請勿動怒,非是在下不肯配合,想必大人也清楚,本幫肩負著土石二壩一半多的漕糧轉運任務,今日若大人將我等悉數帶走,漕糧轉運事宜必將不能如期完成,李、王二位大人麵前,在下很難交差!事關重大,還望大人三思啊!”


    “拿李、王二位大人來壓我,你也太小看本官了,他們職位雖高,卻也管不到本官頭上!”趙德方在心裏暗暗冷笑道。


    “漕糧轉運事宜雖然重大,不過據本官所知,這碼頭上的轉運幫派,可不止你青虹幫一家,再說,本官看你這堂口裏麵,男丁為苦力的恐怕沒有幾個吧,你們隨本官前去,你幫下屬的苦力照樣可以到碼頭上搬運,本官自會知會李、王二位大人,不過是讓糧丁們多費著心而已的事……”


    趙德方頓了一下,又道:“崔幫主一再推三阻四,不知是何用意,本官如此苦口婆心地相勸,乃是看在大家同在這碼頭上討生活,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崔幫主可莫認為本官軟弱可欺……本官最後再問一句,這巡檢司,崔幫主是去,還是不去,本官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趙德方說到最後,徒然拔高了聲音,頗有些聲色俱厲的味道。


    一旁的沈銳也不禁有些佩服趙德方起來,自古所言:屁股決定腦袋,看來這句話還是十分在理,趙德方在巡檢的位置上坐了多年,深知底層幫派的脾性,如今這些不良分子雖然缺乏對朝廷的敬畏之心,但若要他們真的造反,也是需要勇氣的,前提是不能上來一棍子將其打死,他們若覺得有希望活下去,那官逼民反的幾率到是十分的小。用後世的經驗來說,這就是著名的胡蘿卜加大棒政策,先禮而後兵。


    崔濟恆看看趙德方的臉,見他麵若冷霜,似乎自己再不答應,大有頃刻間就能翻臉的意思,他知道不能再糊弄下去了,兩害相權取其輕,若案件能到通州衙門,憑自己與諸位老爺們的交情,不了了之的可能性極大,所以,似乎去巡檢司是個不錯的選擇。崔濟恆在心裏暗歎一聲,這巡檢司,到也是有兩個與自己十分交好的頭目,可惜的是,一個前幾日生病,在家臥床休息,另一個他瞅了半天,也沒有看到在哪裏,看來這趙德方也不是省油的燈,已經知道巡檢司哪些人與自己交好,提前打發他去了別處,害自己想得到一個確認的眼神都不能。


    不過,就算要去巡檢司,在這之前,適當的安排一下也是必須的。


    想到這裏,崔濟恆抱拳道:“恕在下冒昧,大人可否行個方便,讓在下進入與兄弟們商量一番漕糧轉運的事,如何?”


    套已經下好,趙德方篤定崔濟恆已經不會反抗,便大方的道:“這個麵子本官可以給崔幫主,不僅如此,本官還可以網開一麵,貴幫裏麵的老弱殘成年男子,可以不必到巡檢司接受調查,不過,崔幫主可不要玩什麽緩兵之計,本官給崔幫主你一柱香時間安排,時間一到,後果如何,我想崔幫主你是曉得的!”


    “那是那是,謝大人成全!”,崔濟恆連連點頭稱謝,說完立即轉身,又朝屬下招招手,率先向院子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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