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漸趨平坦的時候,馬蹄聲中,摻雜著隱隱約約的人聲,行得不久,這聲音便大了起來,大約是到了一個類似集鎮的地方。


    悶在箱子裏的感覺不怎麽好受,奈何沈銳雖是穿越人士,可也是血肉之軀,超能力什麽的沒有,隻有徒歎奈何。唯一欣慰的是唿吸還算順暢,大約這箱子裏留有孔洞縫隙之類,才不至於被悶著。


    馬車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估計外麵道路上行人不少,噪雜聲也大了起來,不時有行酒猜令的聲音自兩旁傳來,嬉笑聲、怒罵聲混雜其中,還有鶯鶯燕燕的女聲,孩童的哭聲……


    “站住!”猛然間有人大喊。接著咚咚咚的腳步聲從馬車旁急促地跑過,隨後便是“唉吆”的一聲慘叫。


    “……眼睛長到褲襠裏了,敢偷老子的東西,活膩了……”高亢的喊叫中有著抑製不住的兇狠,之後便是“嗵嗵嗵”的幾聲沉悶聲響,慘叫聲徒然響起來,之後夾雜著求饒和人群嗡嗡嗡議論的聲音,估計是事主對抓住的小偷動用了拳腳。


    遠處有不明白的人詢問著:“出了什麽事……”


    紛亂的腳步聲中,馬車再次放慢了速度,但仍舊漸行漸遠,慘叫聲聽起來弱了許多,有勸說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過來:“……齊老二,算了吧,再打就要出人命了……新來的趙大人三令五申,不許私自用刑……若是讓他知道我等在場……唉!莫讓兄弟們難做……!


    “我不管什麽勞子巡檢大人,偷東西的人活該挨打,自古如此……今日你秦大人說情,就賣你個麵子,且饒他一迴……”


    “如此多謝……隻是在下隻是個跑腿的,大人二字可不敢當……”


    ……


    再往後走,店鋪的燈光逐漸稀少,喧鬧的聲音也小了許多。與剛才的氣派與熱鬧相比,這邊的道路雖然還算平坦,但兩旁房屋低矮破舊,路上汙水橫流,間或有流鶯暗娼站在昏暗的燈影下,花枝招展地招攬過路的行人。空氣中彌漫著糞便與尿液的味道,聞之令人做嘔。


    畢老財嘴裏嘟囔了一句,問候了住在此間以苦力為主的居民,然後用握著韁繩的手捂著鼻子,馬鞭一揮,結結實實地抽在馬背之上,那馬奔行良久,早已疲乏不堪,但吃疼之下,也不得不猛地向前一竄,車裏的人沒有防備,咚的一聲響,卻不知撞到了哪裏,免不了對畢老財又是一番責罵。


    這裏畢老財輕車熟路,雖然黑暗中街道縱橫,七拐八彎,但不久之後馬車還是準確地到達了目的地——很大的一個院子。


    雖然沒什麽燈光,但夜幕下暗影重重層層疊疊,與周圍類似棚戶區的低矮破亂房屋相比,這個院子的建築實在有點鶴立雞群的味道。


    畢老財剛將馬車停下,便見院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顯然早有人等候在此。


    隨即黑洞洞的院門裏閃出一人,壓低著聲音道:“你們怎麽才迴來,老大都等急了!”


    院門處烏七八黑的沒點燈,看不清這人長相,但聽聲音也知道是自己人。此人名叫安息貴,沒什麽本事,隻是善於拍老大的馬屁,才得以進入幫會的核心圈子,許多人並不待見他,在核心裏也沒有什麽地位,所以畢老財懶得跟他解釋,催動馬車徑直進了院子,安息貴也不在意,來到到外麵煞有其事地朝道路上瞅了一眼,但黑咕隆咚的也看不見有什麽異常情況,於是便迅速返迴關了院門。


    院子裏高大的正房下掛著兩盞氣死風燈,一個魁梧的身影立在廊下,畢老財驅著馬車過去,然後停住下車。


    這人便是龍鵬飛手下“四大金剛”之一,通州碼頭響當當的人物,崔濟恆。


    “大哥!”畢老財抱拳叫道。


    “事情辦妥了嗎?怎麽弄得這麽晚?”崔濟恆低沉的聲音有些不滿。


    “辦妥了,肉票在車子裏,下的藥量足,估計現在還昏迷著……隻是過程中出了點意外,我怕有人跟蹤,繞了老遠的路迴來!”


    崔濟恆剛想細問,悉悉索索地,馬車上又下來兩人,其中一個被另一個攙著,若就著燈光看,就能發現是被武欽州打傷的那兩個乞丐裝扮的人。


    兩人蹣跚著上前問好,崔濟恆看了看兩人,發現一個鼻子紅腫歪斜,另一人佝僂著腰,臉上一副痛苦的樣子,便皺著眉頭不悅地問:“你們兩個怎麽迴事?”


    兩個人相互看看,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開口。


    “肉票的護衛打的,此人是個硬碴,不好對付,虧得提前準備了迷藥!這才脫身……”兩人雖然一路上與畢老財嘻笑怒罵,但大家都是粗人,平常就是這個樣子打交道的,其實私下裏交情都還不錯,此刻兩人被老大詰問,畢老財適時給兩人解了圍。


    “傷的怎麽樣?”


    “恐怕肋骨斷了一根!”佝僂著腰的那個漢子迴答。


    “我沒啥大事!”另一個漢子說。


    “怎麽就你們三個,還有的人呢?”


    “……不大清楚,或許在後麵……我們分開來走的。”


    “你們十來個人,抽空子對付兩個護衛,還被人弄成這個樣子,難道這小子的護衛有三頭六臂不成?”


    “大哥,張聚義找的那三個人,看著就不怎麽樣,再說,他給的消息也有問題,肉票根本不止兩個護衛,我們得手時,不知從哪裏又跑來一個青年,老甄們有四個人,不知怎的竟然沒有攔住他,到後麵又陰魂不散地追上我們,不得已秦國誌四人又留下攔截,我們這才得以逃脫……我估摸著,肉票應該有兩撥護衛,一明一暗……那青年估計也有同夥,要不是依老甄他們的本事,不會攔不住單槍匹馬的一個人!”


    “還有這迴事?”崔濟恆心裏一緊,也是吃了一驚。


    “大哥,這次的事兒估計不簡單,你想,能請得起兩撥護衛的人,身份豈能簡單?要不是我們得手的快,說不準這次就栽進去了!我們可別給張聚義耍了,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雖然畢老財說的在理,崔濟恆臉色還是一寒,斥道:“怎麽說話的,張掌盤子的名號,也是你能直唿的,以後再不知規矩,小心幫規伺候!”


    “小弟……知錯了,還請大哥見諒!”對上崔濟恆冷冷的目光,畢老財還是服了軟,但嘴上說著好話,心裏還是不大服氣。


    其實畢老財的擔心也有道理,崔濟恆聽後表麵上陰冷平靜,心下也是有些忐忑,計劃本來萬無一失,不想還是出了岔子,若還沒迴來的弟兄隻要有一人失手,他們的處境就非常危險。


    如果放在以前,大家居無定所,做一單換一個地方,就算有危險,也沒什麽可怕的,哪一天不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混口飯吃?可如今,在這通州碼頭,房高屋明,錦衣玉食,雖不能唿風喚雨,但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因此事招來滅頂之災,實在是劃不來。


    今天做的這單綁票,雖然是張聚義牽頭,但崔濟恆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老大龍鵬飛才是幕後主使,推是推脫不掉的。


    龍鵬飛之所以搞得這麽神秘,說明對方身份一定不簡單,以往雖然幹的也是掉腦袋的活兒,但都是小打小鬧,官員權貴基本上是不招惹的。雖然張聚義沒有說明肉票身份,但他本身是北京城裏一霸,一般的的事都能擺平。如今拐著彎來找自己幫忙,隻有一個解釋,問題很棘手,張聚義沒有把握全身而退。


    既然沒有辦法推辭,那就必須策劃周全,所以他才派了幫內八個得力幹將,再加上張聚義找來的三個引路人,十一人對付四個人,而真正的目標隻有一個,按以往的經驗,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並且為了不引人注目,他們連兇器都未攜帶。


    算下來,他已經很久沒做這樣的買賣了,他們的重心,早已轉移到讓官家認可的行業中來。猛然間又做一單,猶如第一次那樣,心驚肉跳的感覺又浮上了心頭。


    隻不過這一次的感覺很是不祥。


    “依畢掌班之見,甄掌班跟秦國誌他們能全身而退嗎?”


    畢老財迴過頭來,才發現提問的是安息貴,他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畢老財皺皺眉頭,心裏非常不爽。安息貴這句話問的比較唐突,剛才他已經講的很明白了,在那種混亂的關頭,分頭逃離的情況下,他既沒有千裏眼也沒有順風耳,誰知道會出現什麽狀況?這次行動本身出了差錯,雖然不是他的責任,但迴答的不好,難免影響老大對自己的看法。


    畢老財轉過頭看看崔濟恆,見老大也是目光平靜地看過來,不置可否,但他知道老大還是有希望他迴答的意思,便斟酌了一下,模棱兩可地迴答道:“我們的人應該沒問題,大哥也知道,老甄跟秦國誌兩人本領都還不錯,就算打不過,跑路應該是沒問題的,隻是張聚義找的人就不好說了……”


    崔濟恆點點頭,有些讚許看了安息貴一眼,剛才的話如果由他來問,難免會讓手下看出他心中亂了分寸,如今由安息貴來問,既可解了他之所憂,又能保持他在手下麵前的形象。


    安息貴加入他們幫會較晚,但地位上升的很快,幫會裏開始跟他一起闖蕩的老兄弟說此人隻會溜須拍馬,他可不這麽認為,這幾年幫會逐漸做大,老人們仗著資格,每每左右他的做法,已經快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之所以提拔安息貴,其實就有製衡這幫老兄弟的意思。


    畢老財生性謹慎,不會說些特別肯定的話來,但縱然知道這些話沒什麽營養,崔濟恆聽了還是心下稍定。張聚義找來時,他就感覺此事有些棘手,所以特地要求張聚義找幾個不知他們底細的人,這樣就算這幾人被抓,對自己這邊也沒什麽影響。


    如今看來,自己這一步棋算是走對了。


    馬車裏沈銳聽了幾人的對話,也是滿腦子問號。暗中還有人為他保駕護航?誰這麽好心?如果真有的話,那最大的可能便是江小樓了,估計自己求助於江小樓後,他做了兩手準備,一路人馬調查齊向東,另一邊派人跟著自己暗中保護,當然也有利用自己釣魚的意思。


    隻是結果讓人哭笑不得,魚沒有釣到不說,反而把自己這個餌給弄丟了。


    “好了,老畢你們三個先去吃飯,之後找個郎中看看!”崔濟恆見差不多了,吩咐道,接著又朝不遠處的暗夜中招招手,“你們兩個過來,把這小子關到西邊那間廂房裏,嚴密看管!小安你把馬車趕到馬棚那邊卸了,順便喂下馬!”


    幾個人答應一聲,隨即馬車一陣晃動,接著沈銳便聽到頭頂“哢”的一聲響,顯然兩人正在打開上麵的箱蓋。若站在兩人的角度看,所謂的箱子,其實就是馬車裏的座位,平常可以放些東西,當然在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時也可以發揮作用。


    二人像抓小雞似的將沈銳拎起來,為了麻痹他們,沈銳繼續裝作昏迷的樣子任他們擺布,當然這樣的後果便是下車的時候頭又不知碰到了哪裏,十分疼痛,還好沈銳有所準備,不然叫出來便前功盡棄了。


    “等等,把那小子抬過來我看看!”兩人剛走了幾步,便聽見老大的命令,於是便抬著沈銳走過去。


    沈銳感覺上了幾級台階,然後停了下來,一隻手伸過來拽掉了他口中的破布,接著蒙眼睛的布條也被扯掉了。


    若是一般的少年,如果醒著,此時可能會下意識地睜開眼睛。


    沈銳沒有,雖然他很想睜眼看看。


    也就幾秒鍾光景,那老大發話了:“嗞嗞……這等好模樣、皮細肉又嫩,可惜了……”


    他說完,便莫名其妙地嗬嗬笑了起來,之後周圍響起了一樣莫名其妙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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