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幕下,街道像一條平靜無波的河流,白天的繁華和喧鬧,漸次泯滅在無邊的陰影中,偶爾有光從某個房間的窗棱間溢出,仿佛沉睡的城市睜開了眼睛。


    晚飯過後,沈銳與往常一般與母親說了會話,然後迴到自己的房間,由丫鬟雲兒伺候著洗簌解發。


    作為一個穿越過來的現代人,被人伺候著,沈銳由一開始的抗拒,到後來無奈接受,接著理所當然,最後變成習以為常,這中間經曆的時間並不長,充分驗證了由儉入奢易這句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哲理名句。


    當然,作為古代的一個富家子弟,若沒有人在你穿衣束發的時候打個下手,絕對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雲兒比沈銳大著歲許,並不漂亮。實際上這個年代,富貴之家在選擇單身兒郎(主要是男子第二性征開始到成親前)貼身丫鬟的事上,是十分講究的。


    首先,是不能太漂亮。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對於少爺來說,丫鬟當然是漂亮了才能賞心悅目,但選擇權往往在家裏女主事人這裏,出於實用性考慮,漂亮丫鬟成本太高(漂亮的一向是稀缺資源,且大都被勾欄瓦肆買去了,奇貨可居,所以價格奇高);也擔心有居心不良者借機上位,畢竟買個丫鬟是伺候少爺生活起居的,不是來傳宗接代的。當然,作為少爺來說,也有饑不擇食的、酒後失德的,這與教養與人品有關,實在發生了也沒辦法。但就相貌而言,丫鬟太醜了也不行,若嚇著少爺,那就不好了。


    其次,年齡要相當,最好比自家少爺要大點的。太小的不行,指不定誰照顧誰。再者,男人一般對比自己小的女人憐香惜玉,若同情心泛濫,發生點什麽就不好了。太大的也不妥,再大些的少女生理與心理趨於成熟,對於男女之事知道的太多,若少爺好奇心強烈,容易在某些事上陷的太深。


    第三,是最基本的,丫鬟一定要勤快且手腳麻利,個性開朗還不能太有心機。總之,女主人買個丫鬟,先會留在身邊觀察使用一段時間,自認合格後,方才配給家裏的少爺。


    小雲來沈家的時間並不長,其實如今沈家的十來個下人,除了母親的貼身丫鬟和門房夫妻外,都是沈銳出事後重新招聘的。以前的下人丫鬟都被母親打發了,原因嘛,母親也沒說,但沈銳多少能猜出一點。


    外院裏,門房夫妻據說是母親的什麽遠房親戚,兩人都五十來歲,男的充當管家,兼管看門,女的是廚娘。他們有一對兒女,均已成家,兒子女婿都在沈家開的店鋪裏工作。還有兩名小廝,負責一些體力活打掃衛生協助廚娘采購什麽的。護院四個,但白天基本上不在府裏,而是去沈家在京城開的店鋪裏坐鎮,隻有晚上才安排兩人在外院守著。


    內院裏五名丫鬟,四個主人一對一伺候,剩下一個打雜,負責燒火端菜打掃看門之類。


    小雲是那種看起來沒什麽特點但也挑不出毛病的類型女孩,說話口音到是很好聽。她一開始來到沈銳身邊,處處謹小慎微,做事戰戰兢兢的,後來大約看沈銳性子隨和,加上沈銳看她麻利,房間裏收拾的井然有序,誇了她幾次,她個性活潑的一麵這才顯露出來,半個月後再看到沈銳,一張口少爺少爺的叫著讓人心裏舒坦。


    這個時代夜生活貧乏,一更三刻(大約晚上七點四十五左右)便要宵禁,也叫夜禁。普通人禁止上街,抓住便是三十大板。不過夜禁主要管的是坊間的主街道,對於坊內,雖然也有鋪兵巡邏,但若你稍微有些身份,他們也不大惹你。


    坊內雖然有娛樂的地方,但基本上都是勾欄酒樓之類,沈銳這個年齡,還屬於未成年的範疇,這些風花雪月的場所自然是不適合於他。當然,母親照看的也緊,是不允許他去這樣的地方的。


    所以到了晚上,沈銳基本上是呆在家裏,開始的時候是看看書,跟小雲說說話,這小姑娘最先是沈銳問一句她答一句,後來便是纏著沈銳問這問那的,有人聊天說話,感覺到不是那麽無聊,時間也過的快些。


    隻是小雲大概得了母親的吩咐,二更天開始時,必定會提醒沈銳休息,也不再與沈銳聊天說笑,若沈銳覺得不困,往往會再看會兒書,便讓她先去睡下,但小丫頭到了外間,亮著燈做些針線活,沈銳房間裏的燈光不滅,小雲就這樣一直陪著,偶爾躡手躡腳地進來看看,大約也是怕沈銳在書桌上睡著了著涼。時間一久,沈銳覺得老是讓小丫頭這樣陪著,有些過意不去,所以一般晚上十點左右便睡下了。


    今晚與往常一般,雲兒伺候完沈銳,將屋裏又收拾一番,見時間尚早,便纏著沈銳給她講前些天未完的故事《白蛇傳》,故事講到這裏,今晚因是結尾部分,小姑娘聽得入神,一時忘了時間,待沈銳講完,雲兒一看沙漏,已過了二更天,便“哎呀”一聲,然後不好意思地笑著,“少爺,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


    沈銳擺擺手,“知道了,你去睡吧,今晚我不看書,就睡!”雲兒出去後,沈銳熄了燈,躺在床上想著事情。


    今天的事,當時看到的時候沈銳的確是義憤填膺,後來揭穿了那個猥瑣男子,還委托張無忌的侍衛悄悄跟蹤小乞丐,後來的結果也在沈銳的意料之中。小乞丐拿了沈銳給的銀子,當然之後也有不少好心人給的零散銅板,日落之前,他迴到了城北的一個破廟裏——這裏是很多乞丐的棲身之所,之後那個猥瑣的男子出現,不久之後又離開了。


    侍衛隻是跟蹤,不可能跟著小乞丐進入破廟,後麵發生些什麽尚未可知。但若與今天的事情串聯起來,一切便昭然若知。猥瑣男子控製著小乞丐,逼他乞討要錢,時不時的玩個仙人跳,以此訛詐錢財。很難說小乞丐被割的舌頭、跛著的那隻腿不是采生折割的產物。


    如今躺在床上,仔細想想自己做這些事的目的,這一想,還真沒有發現自己有長遠的打算,當時讓人跟蹤,也隻是喝了些酒,心血來潮時想證明自己正確的一種行為,至於後續的動作,是報官還是自己揪出這些人而後公布於眾,都沒認真地去想。


    憑心而論,如果為求心安,報官其實是最省力的做法,但沈銳來到這個年代也有兩年多了,對於這個時代的吏治,基本上是持失望態度的,真心為民的官員也不是沒有,但在京城這樣深的水中,很難存活下去。準確的說,他不認為報官有什鳥用。


    但若自己想搞下去弄清真像找到證據,從而倒逼官府因為輿論深挖此事,需要的資源太多,目前就他個人而言,並沒有這個能力。當然,憑他與張無忌的交情,若張口請求,張無忌想必不會拒絕。


    而一旦動用錦衣衛,就算最終徹查了此事,事情的走向其實還是難以確定的。萬一事情鬧得太大,順天府衙會不會認為錦衣衛越俎代皰?文官集團會不會以為是皇帝授意因此風聲鶴唳,認為這是官場振動的前兆?蝴蝶效應的威力不容小覷,一個饅頭尚能引發一場血案,何況是這樣千夫所指的惡劣行徑。


    蓋子一旦揭開,將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在這腐朽的明朝,在某些高官甚至皇上的眼裏,麵子要比正義重要的多。


    還是能力不夠啊!沈銳搖搖頭,事情就此結束吧,這人間,有太多的不平之事,沒有一個健全的機製,即便今天救了一個小乞丐,不久之後,會有更多的小乞丐冒出來。


    新的一天拉開了帷幕,亭台樓閣在薄薄的霧氣中時隱時現,遠方的地平線下有金色的光芒溢散開來。


    “銳哥,早!”劉沛久從胡同的那邊過來時,遠遠的就看見沈銳站在自家門口向這邊張望,他趕緊小跑了幾步,過來打著招唿。


    “不早了,太陽已經曬著屁股了!”沈銳沒好氣地說。


    從府學到兩人住的距離上來衡量,劉沛久的家稍遠,一般情況下,劉沛久會早些出發,之後兩人在沈府門前匯合,一路走著去上學。


    當然,以兩人的家世,坐馬車上學也無不可。以前的沈銳與劉沛久,的確是坐著馬車上學的,但歸來後,沈銳覺得少年人正是長身體的階段,多走些路,不僅能鍛煉身體,也比較接地氣。母親拗不過沈銳,隻得隨他,劉沛久也立即從善如流。


    今天劉沛久不知什麽原因來的有些晚,按往常的這個時間,兩人已走了一半的路,所以兩人見麵後開了幾句玩笑,趕緊往府學裏去。


    劉沛久因為沒吃早飯,在路邊攤買了兩個麵糕,三下五去二的吃完,兩人時而疾走,時而小跑,害苦了跟在後麵的一對保鏢。


    走的再快,兩個保鏢也能跟得上,但小跑的時候,兩人就是步幅再大,也不可能不拉開距離。跑其實不是問題,作為保鏢,體力這關肯定棒棒的,但兩個大男人,大清早的,跟在兩個學子後麵跑路,確是有點不雅。


    但在跑的過程中,曹正非的搭檔武欽州卻發現了問題。


    有人跟蹤他們。


    對方隱藏的極好,若是按平常的步行,在人潮洶湧的街道,根本無法發現。


    但武欽州曾經做過官府的線人,對跟蹤與反跟蹤有些研究。剛才在小跑的過程中,有人遠遠的綴著他們,雖然對方是精於跟蹤之人,但跑動起來時,不可能完全毫無破綻,所以被他瞧出了些許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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