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靈春坊。


    解家胡同巷內的一家酒肆裏亮起了幾盞油燈,店麵收拾的還算幹淨,隻是五六張桌椅擺著,看著略顯擁擠。


    這是一家夫妻店,男人四十來歲,姓謝,既是掌櫃也是廚師,別看他滿臉疙瘩,還微微有些駝背,卻燒的一手好菜。比較之下,女人就年輕多了,看著不到三十的樣子,頗有些姿色,也不知這兩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胡同內魚龍混雜,普通市民沒有幾家,胡同內多客棧酒肆,這是破產的商人、落魄的學子、幫派混混甚至流鶯暗娼的首選之地。


    這家店隻吃飯不住客,靠著男人的好手藝,生意紅紅火火,但這也很難說不是因為老板娘漂亮的緣故。往常的這個時候,正是迎客的高峰期,今日大概因為有事,老板娘已經婉拒了好幾波客人。


    但稍早些來的客人還是被接待了,今日最後用餐的是兩個落魄的書生,他們來的較早,在燈光亮起之前,已經會帳走人了。老板娘送走了他們,然後點燃牆上掛著的油燈,接著轉身收拾著桌椅碗筷,若從門外斜著望進去,那曼妙的身影映在牆上,豐臀巨乳,別有一番風情。


    一切收拾完畢,她走出門外,將靠在牆根下的一個小木牌翻過來掛在比肩的高度。牌子剛剛掛好,就見本地的三個混混一搖三擺地走過來。


    老板娘站在門口,因為是經常來的熟客,便笑著打了聲招唿,看他們走到店門口,指指那牌子,擺擺手示意他們滾蛋。


    三個混混看到歇業的牌子,也不過多糾纏,與老板娘笑罵了幾句,眉飛色舞的談笑著往前方去了。


    老板娘關上門,抓了一把瓜子坐在椅子上磕著。


    不到盞茶功夫,有人敲門,三長兩短,這是提前預約的暗號。


    名叫任美玉的女人收了瓜子,輕輕上前將門開了一條細縫,待看清來人的相貌,立刻避身讓開,巧笑嫣然起來。


    屋內燈光搖曵,隨著門縫的擴大,來人的身影延伸到巷道裏,而後又忽地消失。


    大興縣捕頭何聽風滿臉憂愁地走入酒肆。


    女人關了門,小跑著上前殷勤地將桌邊的板凳移開,然後又折返迴來攙著何聽風坐下,接著端茶遞水。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毫無做作之感。


    “你也坐!”何聽風指著桌子另一端。


    女人沒有聽他招唿,徑直走過來倚著何聽風坐下,然後雙手摟了他的胳膊,緩緩將螓首靠在其肩膀之上:“爺好久沒來看奴家了……”聲音無比幽怨。


    何聽風身子一僵,卻也任她靠著,隻是不自然地笑笑:“老謝還在裏麵呢!”


    女人抬頭看著他,眼波流轉,俄而捂住嘴,輕聲地,“嗬嗬嗬”地笑了起來,隻是稍傾,便覺得胸中氣悶,不自覺地放開了手,隨後聲音便不可抑製,變成了“哈哈哈”的大笑,終於肆無忌憚起來。


    “夠了!”何聽風低聲喝道。


    女人止住笑,緩緩站起,走到何聽風對麵坐下,微笑著用有些譏諷的語氣道:“我的捕頭大人,你何時變得一本正經起來了,老謝又不是不知道咱倆的關係……”


    “你們畢竟是夫妻了!”


    “夫妻?”女人自嘲地笑笑,“老娘縱然出身風塵,若不是為了你,能嫁給這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蠟槍頭?”


    何聽風默然片刻,他伸出手輕輕拍拍女人的手背,麵上略有愧色:“當初讓你嫁給老謝,原本是存了私心,想不到如今卻是害了你……”


    女人十來年幹的都是迎來送往的活,心思玲瓏,自然是聽出了他話中有話,神情變的有些緊張起來,期期艾艾地問:“我們的事,是不是……被你家裏那個母老虎發現了?”


    何聽風搖搖頭:“不是她!若是她,你今天也不可能坐在這裏。”


    女人低頭咬咬嘴唇:“是你那大舅哥?”


    何聽風沒有迴答,算是默認。


    “你我都這樣小心了,怎麽會被他發現的?”


    “嗬……”何聽風慘笑一聲,搖搖頭:“真是幼稚,你以為沒有兩把刷子,能在順天府推官的位子上坐穩?就說這大興縣,我一個小小的縣衙捕頭”,他指指天上,“除了上麵的些許事,底下的街頭巷尾之中,又有多少秘密能瞞得住我……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幾個月前,他找了我,雖然沒有挑明,但話裏話外的意思,警告意味十足,這也是幾個月來我一直沒來看你的原因。“


    “那你今天還敢前來?”女人帶著情緒問。


    “男人間的事,有些你不懂,再說,還有些別的事……”


    “找龍鵬飛有事?”


    “嗯,這個時辰,他應該也快來了。”


    “前些天使人叫你,你都是推脫搪塞,今天主動前來,奴家就曉得,爺定是存了擼草打兔子的心!”女人白了他一眼道。


    燈光迷離,眼前的這個女人,雖然出自風塵,但容貌秀麗而不失嫵媚,與之說話談天舒心輕鬆,這賞心悅目之感覺,與自家的母夜叉相比,簡直是雲壤之別。


    “今晚能留下來嗎?”女人見他望著自己卻不說話,充滿希翼地問了一句。


    何聽風思慮半晌才下了決定,“時間上可以長點,但晚上必須迴去……你也知道……”


    雖然願望破滅,但女子心底還是有些小小的喜悅:“奴家體諒爺的難處,那……待會我讓老謝先出去一下?”


    “也好”,何聽風輕輕迴答,然後轉了話題,他望望四周,“你這屋子小了點,改天我找個大的地方,然後你們搬過去……”


    女人聽了並無喜悅,反而有些意興闌珊,“爺又不長來,要那麽大做什麽?再說,你就不怕到時候老謝發了跡,跟你翻臉?”


    “他敢,老子……”狠話剛要出口,何聽風便意識到不對勁,他伸直了脖子,目露兇光,盯著女人冷冷道:“老實說,老謝是不是打了你?”


    “就憑他那個窩囊樣……”女人說著淚水已在眼眶裏打轉,她別過臉去,“再說我們是夫妻,又不管你的事!”


    “我要廢了他!”何聽風咬牙切齒。


    “他已經廢了,你還能怎樣?”女人長吸了一口氣,兩眼望天,慢慢將眼淚壓下去。


    “總之,一定要警告他一下!否則他的尾巴就翹上天了,他也不好好想想,沒有我何聽風,他能有今天?他媽的,敢打我的女人!”


    “他現在就在後廚,隨你了!”女人不置可否。


    何聽風有些泄氣,他雖然臉皮夠厚心腸夠狠,但當著女人的麵教訓她合法的男人,他還真做不出來。此時一盞油燈忽明忽暗,一如他陰晴不定的臉。


    “奴家去添些燈油”,女人站起來,在房間的角落裏找到一個盛油的葫蘆,走過去添著,燈光下隻看得見出女人的大半個側臉,肌若凝脂,杏眸流光。


    何聽風一瞬間覺得有些心疼,他努力移開眼睛,道:“店裏有龍鵬飛照拂,沒有什麽人來打擾吧?”


    “那是當然,龍長老威名遠播,黑白通吃,這裏還會有誰這麽不長眼?”女人添完燈油,將葫蘆蓋好,邊走邊用有些譏諷的口氣說。


    “屁的長老,一群叫花子,以為拉了幫,結了派,就可以肆無忌憚了,在一些人的眼裏,滅了他跟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


    “怎麽,給你添麻煩了?”女人愣了一下,關心地問。


    “不好說……這兩天遇到點事,與他那些手下有關,感覺有點不好!”


    “他們那些人,每天都會弄出些亂七八糟的事,這麽多年不都是這樣過來了?爺是不是多慮了?”


    “這次不一樣,感覺很不好!”


    “以後你少與他們來往吧!”


    何聽風搖搖頭,“有些事,你女人家的不懂……”


    “那奴家就不過問了,奴家先去後麵,看老謝的菜準備的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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