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所料不差,本地知縣秦必勝其實早些時候便得到了消息,作為一方牧守,尋常小事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魏忠賢過境這樣的情況,他還是上了心的,昨日魏忠賢一入城,他就派了兩個便衣捕快監視,當然,所謂監視,隻是遠遠看著。


    今日一早,兩個捕快聽到動靜,到尤氏客棧了解情況,聽了客棧掌櫃的介紹加上他們所見所聞,有八成的把握感覺死亡之人是魏忠賢,當時後院裏劍拔弩張,到處都是拿刀奔走的魏閹黨羽,兩個捕快不敢進去詢問,連忙趕迴縣衙報告,順便把巡檢司官兵四城設防一事也一起稟告。


    秦縣令一聽大為著急,連忙差人去找主管司法與治安的縣丞與典史,在這空擋,秦縣令又細細思量一下,漸漸冷靜下來,待縣丞典史趕到二堂,秦必勝已有了計較。他先派人召集衙役捕快到縣衙集合待命,然後又問二老爺四老爺的看法,縣丞典史的意見當然是立刻幹預,經過秦縣令委婉的點撥,三位老爺達成共識,暫時按兵不動。


    張無忌說衙役捕快不中用,並非冤枉了他們,秦縣令很清楚自己手下是些什麽貨色,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過早出麵彈壓,搞不好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暫時不聞不問才是明智的選擇,反正有巡檢司官兵守著城門,出了事讓他們背黑鍋就是。再說目前也沒有人前來報案,民不告官不究,到也說得過去。


    秦縣令並不知道巡檢司針對的是魏忠賢,秦必勝兩榜進士,有著這時文官的通病,不大瞧得起這些當兵的丘八。一大早的設伏圍堵那些閹賊?那些丘八啥時候這麽厲害過?


    幾位老爺也不著急,坐等那些侍衛們搶了財寶一哄而散,然後再想辦法去給魏忠賢收屍。後來接了掌櫃的報案,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這才領著整裝待發的衙役捕快一窩蜂出了縣衙。


    秦必勝在縣衙門口簡單詢問了掌櫃與小林子幾句,心裏有了數,正準備往尤氏客棧開撥,忽然前方跌跌撞撞跑來一個中年太監,那太監見縣衙門口捕快林立,連忙喊道:“快,快去捉那些造反的賊子,晚了銀子都沒了!”


    小林子定眼一看,認出此人正是押送太監之一的鄭康升,猶如找到了定心骨,急忙迎上前去哭著喊道:“鄭公公,你可來了,我家公公死了,那些天殺的搶了財寶就跑,這該如何是好啊公公……”


    鄭康升見了小太監,未等他說完便指著小太監罵道:“好你個小林子,魏忠賢畏罪自殺,你不早點報告灑家,現在可好,他的手下搶了財寶跑了個精光,灑家定要稟告皇上,治你個死罪!”


    小林子聽了,一下子麵如死灰,嘴唇喏喏著,卻也說不出一個字,鄭康升自以為找到了替死鬼,暗暗地鬆了口氣,這才上前跟秦知縣訴起苦來,無非就是抹黑別人,撇清自己。


    要是以前,秦必勝可不敢得罪他,如今出了這檔子事,這鄭康升小命能不能保住還在兩可之間,秦必勝可沒空聽他嘰歪,這撇清責任的事他剛才就想過,鄭康升的心思怎麽能逃過他的法眼,所以他敷衍了幾句,便領著眾人浩浩蕩蕩地向尤氏客棧奔去。


    這鄭康升劉應選早上聽說魏忠賢死了,知道自己也脫不了幹係,搞不好是死罪,怎麽辦,收拾收拾逃唄。隻是他們得到的消息稍晚,加之又商量了半天,第一波侍衛已經落入法網,經僥幸退迴城的侍衛一說,本來想大搖大擺出城的二人便來了個化妝潛逃,劉應選比較心急,率先出了城,隻是他生理狀況特殊,不用仔細查驗就漏出了馬腳,為巡檢所獲。


    後麵的鄭康升見勢不妙又退迴了城,繞著城牆轉了一圈,見幾個城門風雨不透,鄭康升自知無法過關,於是迴到居住的那個小客棧,又聞聽掌櫃說有小太監來找他,他立即有了推卸責任的主意,連忙奔向衙門報官。


    這邊縣衙一出動,混在人群裏的那個巡檢便直奔南門,見了趙德方,便一五一十地將縣衙外發生的情況說了一遍。趙德方聽他一說,稍微思索了一下,對張無忌道:“如今到城門口的閹賊越來越少,我們不如派人進城告知秦大人,請他緝拿還在城裏的閹黨,張大人意下如何?”


    張無忌自然知道趙德方的意思,這是主動向縣官示好,送一份功勞於一方父母,事後也好相見,話說迴來,城裏的剩餘魏閹黨羽確實需要衙役捕快們捉拿。張無忌本來就沒打算獨吞,他很清楚,若事不可為,一切皆休,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但這知縣,辦事不力的處分是跑不了的。一旦事成,無論縣衙出力與否,功勞薄上總要寫上一筆。做官最忌諱不知進退、貪得無厭。秦必勝作為為一方主官,代表的是文官集團,在這重文輕武的年代,文官的麵子還是要給足的,再說將來寫奏折還需要這些讀書人潤筆。


    畢竟他們越過地方縣令私自抓人是不合法理的,誠然這些人該抓,但不合法理就是不對,如果被那些言官禦史為此奏上一本,那就得不償失了。


    於是張無忌笑著迴道:“趙大人所言極是,順便告訴秦縣令,說錦衣衛千戶張無忌路過此地,偵得魏閹黨羽欲搶奪財寶出逃,恐縣衙人手不足,這才到巡檢司尋求幫助,過一會兒張某就去親自跟秦大人解釋!”


    看著趙德方一臉感激的神色,沈銳不由得感慨萬分,張無忌真是有做官的潛質,一件不合法理的事,硬是讓他說的合情合理,既拿到了財寶,又籠絡了人心,輕飄飄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方麵沈銳可差著幾條街。


    迴想昨天,自己開著金手指意氣風發,與魏忠賢一爭長短,不是自己有多厲害,而是他清楚曆史的走向,知道魏忠賢必死無疑,可以說,沈銳以信息的不對等碾壓了張無忌,這與能力無關。


    對付魏忠賢用的也是這一招,魏忠賢本就是個見風使舵之人,本來在崇禎一係列的組合拳打擊之下,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又被沈銳一番賣弄搞的雲裏霧裏,探不清狀況,最後狼狽而退。退一步而言,如果張無忌有他兩世為人的閱曆和知識,無疑會處理的更好。


    趙德方喚過另一個叫趙小六的親兵,依著張無忌的意思吩咐一遍,趙小六領命而去。


    此時秦必勝已經到了尤氏客棧,在一眾人的陪同下正在查驗魏忠賢與李朝欽的屍體,作為主官,他隻需確認死者身份,然後想好措辭上報知府,至於捉拿魏黨賊眾,自有主管司法治安的縣丞與典史負責,他吩咐到了即可。


    趙小六知道秦縣令一行在尤氏客棧,進了南門直奔尤氏客棧,到了尤氏客棧門口,便被守門的捕快攔住,趙小六將情況一說,那捕快也不敢大意,讓趙小六在門口侯著,就要進去通報,卻見秦縣令帶著一票人馬從角門裏出來,那捕快連忙上前稟報,趙小六被叫到跟前問話,便將趙巡檢的吩咐複述了一遍,秦必勝聽說有錦衣衛摻和,心中的不愉便淡了許多。


    雖說文官不大瞧得起武官,但錦衣衛獨立於武將係統之外,地位特殊,他也不得不禮讓三分,再說這張千戶的說辭也有道理,錦衣衛、縣衙與巡檢司三方裏應外合抓捕閹賊,最後皆大歡喜,將來也是可以大書特書一番的。


    秦必勝很爽快的答應了張無忌的請求,便讓趙小六迴去複命,告訴張無忌他這邊會很快展開抓捕行動。


    趙德方聽了趙小六的匯報,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縣衙這邊三班衙役六班捕快在縣丞典史的帶領下開始抓捕滯留在縣城裏的魏閹黨羽,一時間雞飛狗跳亂成一團。一些侍衛在衙役捕快的緊逼之下不甘心束手就擒,通過城門企圖蒙混過關,依然成了巡檢司的階下之囚。


    到晌午的時候,已經沒有多少侍衛通過城門出來了,縣城裏“鴻運樓”早已接了趙德方的訂單,夥計們開始將飯菜送到各個城門,民壯弓手們輪流吃飯,沈銳張無忌等也謝絕了趙德方到城裏吃的提議,一起跟著官兵們用餐。


    沈銳等還未吃完,就聽到北門方向有聲音傳來,開始還隱約可聞,不一會竟響如驚雷,一眾人麵露訝色,放下碗筷仔細聆聽,江小樓貼地聆聽片刻,忽地說道:“稟大人,有大股騎兵自北而來!”


    沈銳心中一亮,接口道:“可能是捉拿魏忠賢的北鎮緹騎來了!他們人多,來得晚些也屬正常!”


    張無忌趙德方心裏也是這麽想的,不由得點了點頭,張無忌道:“走,上馬,我們去北門看看!”


    趙德方吩咐民壯們好生守著城門,也隨張無忌沈銳江小樓一起向北門奔去,他們也不進城,順著城牆一路狂奔,沈銳騎術最差,片刻竟被甩到了最後,不過阜城縣城並不大,不一會就到了縣城北門,此時大隊騎兵仍在數裏之外,聽這聲勢,恐怕也有幾百上千騎。


    沈銳勒馬站在張無忌身邊,望北一看,就見前方官道煙塵滾滾,遮天蔽日,耳旁蹄聲如雷,震耳欲聾,連地皮也微微顫抖著。偶爾有風吹散煙塵,露出影影綽綽的華服騎士身影,待又近了些,依沈銳對後世影視劇明朝服飾的描述,正是錦衣衛官兵無疑。


    張無忌手搭涼棚凝神望了一會,大聲說道:“的確是北鎮撫司的緹騎,快將攔路的拒馬搬開!”趙德方連忙命令士兵將橫在路中的拒馬快速清理到路邊上。此時打前的十幾騎麵目已經隱約可見,他們與大隊人馬保持著數箭之地,屬於前鋒。


    馬上的一個錦衣衛軍官見城門口兩邊拒馬林立,旁邊站了不少拿著長槍的民壯。正對著城門口的大道上,四騎立在路中攔住去路,前麵兩人俱是便衣,後麵兩騎中有一個似乎穿著官服,但受前兩人阻擋,也看不清是何官階。


    但他們奉旨辦事,天下的官員都得為他們讓路,不管前方是何官員,都不曾放在他們眼裏。所以那錦衣軍官老遠便厲聲高喊:“錦衣衛北鎮撫司奉命辦事,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後麵的趙德方一聽,好熟悉的口氣啊,前麵的張某人昨天便曾說過。他下意識就欲調轉馬頭閃向一邊,卻見張無忌沈銳江小樓都紋絲未動,不由得悻悻然放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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