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未曾升起,天地之間充斥著幹而冷的氣息,天空陰沉,稍近處的院落、街道,有些整齊,有些則雜亂無章,猶如後世的城市貧民窟。視線延伸出去,東方地平線下隱隱有幾縷金色的光芒透出。


    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從特意所選的二樓房間裏,沈銳從後窗俯瞰著整個停放車馬的後院。


    時間流逝,經過一眾侍衛的奔走相告,湧向尤氏客棧的人開始增多,他們是聽到消息後趕來的。一開始因為驚慌失措,他們隻是像無頭蒼蠅般遊走問詢,經過短暫的混亂,一些人開始三五成群的聚集,相互嘀咕著,透過因寒冷而從口鼻間騰起的水霧,他們發現了彼此之間縹緲不定的目光,一種微妙的氣氛便在院子裏蕩漾開來。


    並非所有的馬車都放在尤氏客棧,沈銳數了數,客棧後院裏屬於魏忠賢一方的有二十四輛。


    無聲的較量過後,一些較小的群體審量了形勢,開始悄悄的撤離客棧。顯然他們擔心自己實力不夠,若相互傾紮,反而會成為眾矢之的,終究別處也是有些財寶的。


    最先發難的是魏仁義,他是魏忠賢的義子兼侍衛首領,威望還算可以,魏仁義心中明白,若他不動,其他的人必有顧慮,時間拖的久,往後的事便難以預料。


    魏仁義身邊有二十多個心腹,但他明白,魏忠賢生性多疑,從來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為了製衡,身邊也是派係林立魚龍混雜,自己名義上是侍衛首領,但魏忠賢一死,必定許多人不會買他的賬。


    想獨吞,必然會引起一場大的混亂,到時候說不得兵戎相見,誰也走不了。


    想要速戰速決,必須得跟眾人分一杯羹。所以他感覺差不多時便跳上一輛馬車的車頂,清清嗓子高聲喊著:“兄弟們靜一靜,聽我一言!”


    現場侍衛們見自家老大發話,都抬頭望著車頂上的魏仁義,亂糟糟的聲音逐漸靜了下來。


    魏仁義望望底下黑壓壓的人頭,裝作一副沉痛模樣:“想必廠公的事大家已經知道了,以後我等將是無根的浮萍,四海為家,眾兄弟往後好自為之……我估計不久,官府將接管這裏,兄弟們隨著廠公走南闖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與其這些財寶便宜了官府,還不如兄弟夥分了……”他頓了一下,見並無人出聲反對,又指著跟在他身邊的二十來號人道:“我們兄弟幾個隻要三輛大車,其餘的大夥自行商議,眾位兄弟,意下如何?”


    隨後下麵一陣竊竊私語,許多人把不滿寫在臉上,但在魏仁義鷹目一般的注視下,卻也不敢公然反對。


    魏仁義對著下麵幾個心腹使個眼色,那幾人便直奔馬廄,不一會牽出幾匹馬來。魏仁義跳下馬車,指揮手下挑出三輛大車,其餘人分批警戒著牽出坐騎,馬車很快便套好了,幾個知內情的頭目注意到,魏仁義挑選的都是最值錢的那幾輛馬車,但對方既然留有餘地,且身為他們的頂頭上司,餘威尤在,頭目們也不敢貿然發難。


    魏仁義帶著他的親信翻身就欲上馬離去,一個人影忽然從角門裏奔出,上前攔在他的馬頭前,尖著嗓子叫著:“魏仁義,你好大的膽子,廠公屍骨未寒,你就急著瓜分財物,枉廠公對你如此信任,你對得起廠公嗎?”


    沈銳定眼一瞧,正是昨日扶魏忠賢下馬的那個青年太監。


    魏仁義先是一怔,待看清來人後冷笑一聲道:“老子鞍山馬後伺候廠公這麽多年,拿點財物又如何,你要陪葬老子不攔你,若要擋了老子的財路,嘿嘿,休怪老子不講情義!”


    那青年太監抬頭看看魏仁義兇狠的眼神,知道多說無益,隻得恨恨瞪了魏仁義一眼,慢慢的退到一邊。


    魏仁義也不多話,大手一揮,眾親信押著馬車急急向客棧門口駛去。他們尚未走到門口,便聽到後麵劈哩哐啷一陣亂響,顯然大家都在搶奪最值錢的財物,魏仁義嘴角噙著冷笑,頭也不迴向前奔去。


    南門外,巡檢司官兵正在認真的盤查行人,因為是早晨,出城趕路的居多,進城的多是挑著菜擔的農夫,在趙德方的授意下,官兵們對進城的直接放行。


    這些巡檢司官兵多是本地人,加之終日裏盤查行人,經驗豐富,三言兩語便能弄清對方的來曆,加之趙德方提前吩咐,不許為難非魏忠賢一係的人,是以巡檢士兵們速度很快,城門外並沒有排隊擁堵的情形


    發生。


    眼見一炷香時間過去了,別說南門,其他三個城門也沒有消息傳來,趙德方便有些沉不住氣,他扭頭陪著笑對張無忌小聲道:“大人,怎麽這個時候了也不見那閹賊出來?”


    張無忌淡淡一笑,手中的馬鞭向城門口一指:“看,那不是來了嗎?”


    趙德方迴頭一看,便見城門口走出幾個騎馬的人來,幾個唿吸間,又有三輛馬車魚貫駛出。


    魏仁義掇在後麵押陣,此時還未出門洞,並沒有發現城外全副武裝的巡檢司官兵,不過,即便他發現了,也不認為這些巡檢們刻意針對的是他,一路上這類盤檢巡查也遇到過不少,最後還不是屁也不放一個就讓他們離開了!他隻所以急著出城,就是想打一個時間差,在魏忠賢的死訊沒傳到縣衙之前離開這裏。到那時天高地闊,從此隱姓埋名,舒舒服服做一個富家翁,還不是任他逍遙快活!


    魏仁義剛出城門,便見一個心腹勒馬站在城門口等他,一見他連忙急急說道:“大哥,前麵有巡檢司在盤查,怎麽辦?”


    魏仁義沒做多想,邊走邊皺起眉頭不悅地說道:“慌什麽,不就是檢查嗎,亮出咱們的身份就是!”


    那心腹不敢多言,跟著魏仁義向前奔去。但魏仁義剛過護城河,立即感覺到不對勁,放眼一瞧,就見除了城門口方向,另三麵均立著拒馬,這時前方車隊已進入民壯弓兵的包圍之中,調頭已無可能,魏仁義隻好硬著頭皮向前奔去。


    在拒馬與巡檢官兵的阻攔下,整隊人馬緩緩地停了下來,魏仁義知道,無論巡檢司是否針對他,他都必須出麵應對了。他打馬走到隊伍的前頭停下,就見前方道路拒馬之後立著兩人,一人明顯是巡檢無疑,身著九品官袍服,四旬上下,麵相威嚴,自有一股氣勢。另一人到麵帶微笑,咦!這不是昨天客棧裏的那個錦衣衛千戶嗎,他怎麽也在這裏?魏仁義心裏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這時再看張無忌那似有似無的微笑,便也覺得格外刺目。


    但形勢逼人,他也隻得在馬上欠了欠身,報拳行了一禮,算是打聲招唿。張無忌沒有說話,又笑了一下算是迴禮。


    這裏趙德方是主事人,自然由他盤問,他打著官腔黑著臉道:“本官乃此地巡檢,奉命盤查作奸犯科之人,爾等是何人,意欲往哪裏啊?看你們前唿後擁,攜帶兵刃利器,將官防路引拿來本官看看?”


    魏仁義早想好了一番說辭,他強做鎮定道:“在下魏仁義,乃魏忠賢公公麾下侍衛首領,魏公公奉旨到鳳陽公幹,讓我等先行打頭陣,這是我等的關防,請大人勘驗!”


    看趙德方接過關防,魏仁義暗叫僥幸,本來魏忠賢的關防就在他這裏,魏忠賢一死,眾隨從如驚弓之鳥,自顧不暇,哪裏還有人接手?原本魏仁義打算以後燒了了事,想不到此刻到也排上了用場。


    趙德方裝模作樣地看著官防,點點頭,嘴裏念叨著:“不錯,的確是魏忠賢的關防……”


    魏仁義連忙道:“大人明鑒……如此,我等可以離開了吧?”


    趙德方抬頭乜了他一眼,同時將關防攏在手裏並不還他。慢悠悠的道:“爾等稍安勿躁,這關防嘛……到是真的無疑,但本官接到線報,稱昨夜魏忠賢上吊自盡,而你,卻聲稱替他打頭陣,你們是想蒙蔽本官嗎!嗯?”


    魏仁義聞言如遭雷擊,大冷的天,冷汗唰的一下將後背濕透了,但他也是見過世麵的人,臨危不亂,知道定是這錦衣千戶從中作梗,今日之事已難善了,唯有退而求其次了。


    魏仁義很快恢複了常態,展顏一笑道:“大人真會開玩笑,大人想想看,就算魏公公已失聖寵,皇上既然讓他守陵,他又怎麽會自絕於聖上呢?再說如果公公自盡,我等又怎麽敢穿著這身侍衛服大搖大擺地穿城而過呢?巡檢大人莫要聽他人胡言亂語!如若不信,在下等願隨大人進城驗證!”


    說完魏仁義示威似得看了張無忌一眼,意有所指。魏仁義清楚這巡檢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麽快知道魏忠賢的死訊,因為他離魏忠賢最近,也不過小半個時辰前才知道消息,況且死訊隻是在隨從與侍衛間傳播,要說外泄,也隻能是與他們同住一個客棧的錦衣衛了。


    即便是錦衣衛知道了,魏仁義也不十分害怕,他們是南鎮撫司的人,是不管拘捕的,況且沒有駕貼在手,也不能拿他們這些人怎麽樣,前提是魏忠賢這張虎皮還在,所以他隻有嚇唬這位巡檢,希望他能進城與自己對質。隻要進了城,就憑巡檢司這點人馬,稍微製造點混亂他還不是一樣能逃出升天。


    “這……”,聽對方說敢和自己進城對質,趙德方吃不準了,再看魏仁義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不似說謊啊!難道張無忌的情報有誤?


    趙德方可不知道這是魏仁義的緩兵之計,他看了一眼張無忌,意思是該你發話了!如果魏忠賢真的沒死,隨便拿下他的人,將來追究責任,我可頂不住。


    張無忌惱趙德方的虎頭鼠尾,同時也知道像趙德方這些小官,遇事瞻前顧後,是頂著莫大的壓力的,若沒有人撐腰,多半會和稀泥。


    當下張無忌板著臉不客氣地訓道:“趙大人難道懷疑我錦衣衛的情報不成?這些人明明在魏忠賢死後攜款潛逃,你不拘人,還在這裏跟他甛噪什麽?”


    魏仁義見趙巡檢遲疑著難下決定,心下稍安,反正已經撕破臉了,他也不在乎,如今隻有一條道走到黑了。於是冷笑一聲:“張千戶是南鎮千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南鎮不管拘捕抓人吧?張千戶這麽做,未免不合法理啊!”


    張無忌聞言一笑,慢悠悠道:“好叫你知道,本官已升任北鎮撫司理刑千戶,趙大人,這是本官的調令,你仔細看看,也好讓他們心服口服!”


    趙德方隻知道張無忌是錦衣衛千戶,可張無忌不說,他也不敢問張無忌在哪裏任職,剛聽魏仁義說張無忌是南鎮千戶,趙德方心裏也是有些不爽。隨後又聽見張無忌說自己是北鎮撫司千戶,那一絲不快便立即煙消雲散了。北鎮撫司威名在外,趙德方立即信心大增,即便沒有駕貼,北鎮撫司要求協助,誰敢不聽?即便是魏忠賢現在前來,他雖說不敢拘捕,憑著這個身份阻攔下也是沒有問題了。


    當下趙德方大喝一聲:“來人啊,卸了他們的兵器,捆綁起來聽候發落,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是!”眾兵士齊齊喊一聲,挺起長槍將魏仁義等團團圍住,稍遠處十名弓手更是利箭上弦指著眾人,幾個兵丁正欲越過拒馬下了魏仁義等的兵器,忽聽後麵有兵士高喊:“什麽人,站住問話!”


    接著一個聲音答道:“自己人,我們是張千戶的朋友!”


    張無忌等受馬車所擋,看不到城門方向的來人,但這聲音卻是聽的清清楚楚,張無忌喜道:“是沈兄弟,小樓,去接沈兄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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