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四處火起時,本來因為城破而混亂的金軍更是再無戰心。


    有頭腦的將領差不多都是心中絕望,多處起火,這不可能是一時不慎引起的,肯定是有軍隊叛亂了。


    判斷是沒有錯的,原劉二祖所部的張汝輯、孫邦佐的確是降而複叛了。


    兩人派出各自的親兵心腹在城中四處放火,製造混亂,又帶著人在北門突然暴起殺人,打開城門,迎進了義軍。


    兩門告破,義軍湧入,在城內迅速推進,再加張汝輯、孫邦佐所部降軍的勸降、引導,城中金軍崩潰得異常快速。


    說到底,還是人心莫測。在這種生死關頭,自私的一麵便暴露無遺。


    主官頑固,但底下的士兵卻未必肯陪著送死,甚至為了賞銀,為了自家小命得保,有不少人把目光都盯在了自己的主官身上。


    但逼近城守府邸的時候,金軍還是組織起了較為頑強的抵抗。完顏沒烈率領親信,及所掌握的少量部隊,困獸猶鬥,使義軍的推進變得緩慢了起來。


    但這已經無關大局,即便是完顏沒烈披掛盔甲,身先士卒地勇猛作戰,也不過是多拖延些時間,多消耗些生命。


    源源湧入的義軍在人數上的優勢越來越明顯,迂迴包抄,推進猛攻,勝利隻是時間的問題。


    當義軍終於推進到府門的時候,火光,從府內升起,這不是炮火所引起的,而是自焚的煙灰。火焰越升越高,煙霧升騰,緊閉的府門內傳出了淒慘的哭叫。


    熊熊大火宣布了泰安城的光複,完顏沒烈選擇了自焚,這或者是一種不在自己死後還受到敵人汙辱的方式。


    但對義軍來講,已經無所謂了。這是一場決定性的勝利,意義很重大。泰安紅襖軍重奪老根據地,便可分兵四掠,再造出一番聲勢。


    而對孟九成來說,目的基本達到,也就到了撤軍迴轉的時候了。


    首先,萊蕪和泰安的金軍幾乎是被全殲,大大地削弱了山東金軍整體的實力,對紅巾軍以後的作戰是相當有利的;


    其次,泰安被攻下,又為紅巾軍的地盤形成了一個緩衝,或者說是一個預警。金軍不擊敗劉二祖,不占領泰安,便不可能從西麵威脅萊蕪;


    最後,紅巾軍現在沒有了什麽威脅,便可專心攻打淄州,與李全所部連成一片,消滅鄰近的最後一個威脅——郭仲元的花帽軍。


    清剿殘兵,維持治安,安撫居民,義軍入城後,立刻開展善後的工作。


    雖然沒有紅巾軍那般軍紀嚴整、井井有條,但也不再是剛起事時那般混亂無序。


    孟九成撤迴了攻城部隊,依舊在城外紮營,並傳下命令,準備撤軍迴返。


    彭義斌說過要借道萊蕪迴沂州,全力防守大本營。孟九成當時沒說,心裏卻打定主意邀其共同行軍,北上攻打淄州。


    麵對郭仲元的“花帽軍”,盡管是不足三千的騎兵,孟九成依然不敢大意。直等到現在幫霍儀打下泰安,才會全軍出動,還要聯絡李全,再拉上彭義斌。


    盡管孟九成極力避免與金軍,特別是與騎兵進行野戰,但有時真是避無可避。


    為此,孟九成也是苦思了很久,並與將領們進行了數次研究商議,才確定了最後的戰法,並調動了本不該亮相的大部騎兵。


    當然,計劃是要隨著形勢變化而展開的。現在的時機基本成熟,孟九成才急於返迴。


    霍儀等義軍首領再邀孟九成入城慶賀,卻被孟九成婉言謝絕,推說淄州金軍似有異動,急著返迴處置。


    休息一夜後,孟九成第二天便率軍開拔。霍儀等人出城相送,又分給紅巾軍部分盔甲武器。


    孟九成也不客氣,接納繳獲後,又與彭義斌相約。彭義斌答應明天也率部返迴,取道萊蕪。


    “小氣,連一匹馬也沒給。”返軍途中,王仙有些忿忿不平。


    孟九成淡淡一笑,說道:“他們也缺馬,且經營沒有咱們長久,糧草物資更是捉襟見肘,就不要斤斤計較了。再說,靠他們給個一兩匹,也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問題。”


    王仙嘿嘿笑了笑,說道:“我也知道一兩匹無濟於事,就是覺得心裏不舒服。”


    “希望打淄州能繳獲得多一些。”孟九成輕輕甩著馬鞭,沉聲說道:“花帽軍名聲在外,與他們作戰,可萬萬馬虎不得。”


    王仙點了點頭,說道:“花帽軍確實很厲害,末將是見識過的。咱們的騎兵雖然是挑選的精銳,可要與其對戰,還是差了不少。”


    “自然是不會讓騎兵輕易出戰。”孟九成沉吟了一下,說道:“以步兵敵騎兵,倒也不是沒有勝算。嗯,跑就跑吧,我也沒那麽大的貪心。”


    王仙笑了笑,說道:“步兵戰騎兵,孟帥還是很有經驗的。末將看,勝利是沒有什麽問題。”


    “卻有不同。”孟九成搖頭道:“打完顏伯德的時候是山地伏擊,利用地勢將其困住;打仆散留家時,是以堅寨消耗,待其損兵折將後,才將其堵在道路上,使其喪失了馳騁空間。這次與花帽軍作戰,卻是我軍主動進攻,野戰怕是不可避免。”


    “步戰以陣勝。我軍裝備還好,有戰車阻擋,有弩箭對射,還有火炮之威,隻要陣式不亂,騎兵也是無隙可乘。”王仙見孟九成麵色沉重,此番話倒是勸慰居多。


    孟九成展顏一笑,說道:“無論如何,我軍與騎兵碰撞是早晚的事情。到現在才打,準備也算充分了。我對取勝,還是有信心的。”


    說著,孟九成揚鞭一指,笑道:“現在,武器裝備、彈藥物資應該已經運到,就讓花帽軍嚐嚐我軍的厲害吧!”


    ……………


    彭義斌率領人馬趕到萊蕪時,紅巾軍已經基本做好了出征的準備、從後方運來的武器裝備分配給各部隊,糧草物資也源源運來,大戰即將開始。


    孟九成熱情款待了彭義斌,並將作戰計劃全盤托出,邀請其聯合作戰。


    對此,彭義斌沒有什麽猶豫,很痛快地答應下來。


    與紅巾軍聯合作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勝利有保證,繳獲的物資分配也絕不吃虧,彭義斌又想長期結好孟九成,這樣的結果也就一點不出意外。


    孟九成給彭義斌所部留出一天一夜的休整時間,便趕赴博山,指揮已經集結於此的主力部隊,開始了攻打淄州的軍事行動。


    如果加上彭義斌所部,此次進攻的總兵力便達到了近三萬,是淄州金軍的六倍之多。


    這還不包括李全的人馬,以及濰州韓守仲的部隊。


    而淄州金軍除了花帽軍以外,剩下的兩千守軍並不放在孟九成眼裏。況且,金軍也不會傾巢出動,留下淄州這座空城。


    按照既定的作戰計劃,紅巾軍以博山為後盾,以三千餘人的營為單位,沿著大路,向淄州緩緩逼進。


    盡管是進攻,但紅巾軍采取的卻是最為穩健的戰法。


    十裏一小營,守軍一千;三十裏一大營,守軍兩千。就這樣步步為營,很紮實穩健地向前迫近。


    寓守於攻,可小敗而不會大潰,這是此次進攻計劃的原則。


    沿著大路,一個營寨、一個營寨地修築,相距不過十裏,形同一座座小城池。正象一道鎖鏈延伸,極大地限製了花帽軍穿插迂迴、側襲追殺的空間。


    即便花帽軍擊敗了紅巾軍的前鋒,追擊也不會超過十裏,敗下的紅巾軍也有營寨可收留,傷亡不會太慘重。


    如果花帽軍要攻打營寨,那就又陷入了紅巾軍的耗敵戰術。況且,十裏外的另一個營寨還可能增援前寨,使花帽軍有遭到夾擊的可能。


    如果是穿插迂迴,花帽軍也隻有營寨之間的十裏距離能夠騰挪,迴旋空間太小,騎兵的威力難以得到充分發揮。


    在曆史上,有一位名人也采取過類似的戰法,被稱為“結硬寨,打呆仗”。


    孟九成算是借鑒,但借鑒的是經驗,如果過於相信則又會參展為一種誤導。奇計妙策,說的便是如此。


    戰陣廝殺,講究的是變化,因時而變,因敵而變,因勢而變。對付機動能力遠超步兵的騎兵,倚營寨為堅城,靈活轉變攻防,對金軍來說,確實是陌生的。


    所以,紅巾軍的防守不意味著怯於進攻,進攻也不意味著勇往直前。


    而金軍的應對也不令人意外,郭仲元率花帽軍出城迎戰了。


    在增援萊蕪受挫後,郭仲元便帶著花帽軍主力開始猛攻李全,在博興、廣饒連勝兩場,擊敗了李全手下的鄭衍德、田洋兩名悍將。


    就在郭仲元準備繼續進攻時,紅巾軍北上攻打淄州的消處傳來,他不得不率軍返迴淄州,因為淄州的守衛過於空虛了。


    而既然已經判明紅巾軍的行動,郭仲元哪肯嬰城自守,陷騎兵於無用之地。所以,出城迎擊,爭取在野戰中擊敗敵人,便是他的唯一選擇。


    以不足三千的騎兵,迎戰將近十倍於己的敵人,表麵上顯得有些過於狂妄和輕敵了。


    花帽軍以少勝多的戰例並不算少,且大多是在主動進攻中獲得。即便紅巾軍人多勢眾,單純從步騎的較量來看,其實也並沒有占據太大的優勢。


    所以,郭仲元率騎兵出戰,既是唯一的,也是正確的選擇。


    第一戰,便是花帽軍前鋒張惠,率領一千騎兵,與紅巾軍前鋒營進行的廝殺。


    從人數上看是三比一,騎兵雖少,卻應該占據著優勢;可從實際的戰鬥過程來看,紅巾軍的前鋒營卻給張惠一個沉重的教訓。


    “轟,轟,轟……”流星炮不斷發威,黑色的炮彈飛過七百多米的距離,落進金軍的戰陣之中。


    見識過炮彈的威力後,麵對著在地上滾動的冒煙的鐵球,即便是最悍勇的金兵金將,也臉上變色,紛紛躲避。


    爆炸一聲聲響起,金軍戰陣中騰起一團團黑煙,陣勢經過流星炮的不斷轟擊,越來越不嚴整。


    張惠立在將旗之下,感受到本陣的湧動,不禁皺起眉頭,緊盯著激烈廝殺的戰場。


    在流星炮的轟擊下,將旗已經數次移動,嚴整的陣容也有很大鬆動。這麽耗下去,實在是太過不利,他催動戰鼓,希望衝殺的部隊盡快取得突破,擺脫這被動的形勢。


    戰場上,箭矢如雨,炮聲如雷,喊殺震天。金軍的騎兵就象大海的波浪般,拍擊在紅巾軍的戰陣上。


    拒馬、戰車,紅巾軍以此為掩護,列陣迎戰,先是用虎蹲炮打擊金騎,然後是步兵用弩箭與金軍對射。


    雙方的傷亡比幾乎相同,而紅巾軍卻在不計彈藥消耗的發炮,盡管金軍騎兵並不是以密集隊形來攻。


    聽到戰鼓聲後,金軍騎兵唿嘯著馳騁而來,發動了更為猛烈的進攻。


    一篷篷的箭雨過後,前麵的金軍騎兵下馬作戰,臂持小盾,手舞彎刀,呐喊著衝陣。


    一陣廝殺過後,拒馬被推倒,戰車被掀翻,金軍似乎要打開進攻的坦途,騎兵也開始衝殺而來了。


    “轟,轟,轟……”悶響在紅巾軍戰陣側後方響起,黑壓壓的飛雷炮炮彈劈頭蓋臉地砸向金軍,上百顆小炮彈覆蓋了戰陣前相當大的一片區域。


    爆炸聲此起彼伏,已經分不出個兒。煙霧彌漫,相距不過幾百米的兩軍已經看不見對麵敵人的影子。


    張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沒想到紅巾軍還隱藏了殺招,並在此時候給予突然打擊。


    他有些後悔了,後悔不該輕敵,不該在這片明顯是紅巾軍預設的區域內作戰。左側是樹林,右側是河灘,迂迴側翼進攻沒有可能。


    紅巾軍又發射了一輪飛雷炮,徹底打亂了金軍的衝擊,並遮斷了金軍進攻陣形的連續。


    突破拒馬、戰車的金軍沒有了後續支援,很快便被紅巾軍士兵圍攻斬殺。


    拒馬、戰車被重新立起。盡管很多已經殘破,但缺口處或是出現了虎蹲炮的影子,或是紅巾軍的大盾長槍,防線又重新被組織起來。


    “鳴金,撤退!”張惠下達了明智的命令,並不是不能再組織進攻,但對他來說,傷亡已經超過了限度,他不敢再打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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