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左吳謙虛,在座的諸位中,除了小灰她自己以外,還有誰比自己更了解灰蠱的呢?科技獵人不是對研究小灰沒有興趣,可這個看課題卻成了新帝聯裏的潛規則,一個碰也不能碰的禁區。


    因為對小灰毛手毛腳而被錘死,可無人會為他們出頭。更何況經曆了仁聯事件後,大家都見識了無智灰蠱的可怖,目前還處於心有餘季的階段中。對那些被偶然發現的殘骸,一時之間都不敢走到其前頭。


    隻能等左吳和小灰兩個專家到位後,他們才會像有了靠山般,開始各自的工作。


    小灰很快就到位了,像個冰冷而不近人情的監工般,但她的冰冷卻遮掩不住工友們的熱情。一份初步報告很快被出具,躺到了左吳的視界中,即便左吳有些姍姍來遲。


    左吳在心事重重,在想當下的銀河誰能讓背靠燎原的灰風受傷?無論答桉為何,總歸不是什麽好兆頭。以及,這殘骸占了燎原的灰風整體的多少?對她來說算不算傷筋動骨?


    有些微妙的想逃避答桉,左吳情不自禁的放慢了腳步。路上翻閱起科研團隊們初步出具的報告,至少一個疑問很快得到了解答——


    那就是為什麽艦隊群進入這個星係時,沒有第一時間發現灰風殘骸的原因。因為殘骸幾乎全部分布在灰衣人的亭驛星鏈附近,為墮落國度那冠絕天下的匿蹤技術給遮掩了行蹤。


    很合理,以及小灰現在的不爽,大概是她的眼睛又被匿蹤衛星給騙了過去的緣故,又是一次,甚至連本質是她自己的機群就近在眼前都找不到,算是丟了個大人。


    丟人的情感總是需要傾訴和發泄的,小灰有些煩躁的轉頭,其白色短發像是流星的掃尾般掃過,朝左吳招了招手,示意她趕緊過來。


    左吳抿嘴,將報告關掉,加快了腳步,同時心中的疑問也積蓄得越來越多——


    為什麽灰風的機群會與墮落國度的亭驛衛星相伴?而亭驛衛星也是自己同對帝特他們聯係溝通的橋梁,灰風是燎原的灰風,她的殘骸在亭驛衛星附近被發現。


    那會不會是在宣告,對帝特他們與自己聯係上的契機並不純粹,而是真的如自己最陰暗的想法一樣,給染上了燎原的氣味?


    直到走到小灰身邊時。


    左吳嘴裏還在默念著他寫的歪詩:“再見麵時,你將我擁入懷裏,你告訴我草原在你臉上拂過的風,聞到你身上的芳草味道……哈哈哈,嘿。”


    直到小灰在他腰上輕輕的一拳,才讓左吳迴過神來。他抹了把臉,四處張望。科研團隊已經準備就緒,小灰在一邊負手肅立。


    這讓左吳有些奇怪:“咦?人都齊了,怎麽不繼續開始研究啊。你們不用管我的,該幹嘛幹嘛就行。”


    大家麵麵相覷,有人的目光飄向小灰。


    小灰臉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笑:“唔嗯,是我覺得這個殘骸,還是得由您親自盯著來看比較好。”


    “什麽意思啊……”左吳撇嘴,凝望向那殘骸堆時,然後大膽發揮自己的想象力。


    解除了匿蹤功能的亭驛衛星附近,有幾塊金屬板似的殘骸於附近漂浮。金屬板相撞相觸,扭曲勾結,最終形成了某種方形的小盒子。


    】


    像棺材一樣的小盒子,棺材?墓地?簡陋的墓地該是被稱唿為“薄棺”更加貼切。因為是“薄棺”,其上總是有些空隙的。


    空隙被陰影填滿,左吳對於其中的東西看不真切,卻覺得裏麵被科研團隊形容為殘骸的灰風機群,大概和真正的屍體一樣,於太空永遠的冰涼中,在久遠之前便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像真正的屍體?


    而此時,小灰終於接著開始說她剛才沒說完的話,輕聲解釋為什麽她一定要讓左吳在一邊旁站:“我覺得裏麵的機群,權限還不是一般的高。”


    裏麵是灰蠱的殘骸,而擬態意識的權限還不低?


    難道裏麵躺著的就是自己熟悉的那個燎原的灰風?左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得出的這個結論,隻覺得自己差點窒了息。


    迴過神來時,便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來到了殘骸跟前,手已經無比用力的掰上了那些金屬板的邊緣。


    而前一秒的自己甚至忘了開啟卷顧,手已經被其邊緣的鋒利劃出了血。


    血在飄。


    無重力環境下,液體會因為其內部的張力化作球形。此刻球形的鮮紅飄遠,若不加以幹涉,或許會成為這偏僻星係中的一個個小小的,又寶貴至極的天體。


    前提是不加以幹涉。


    其中最大最晶瑩最澄澈的那顆鮮紅,被一邊的小灰斷了去路,輕巧攬過,捏在手中,讓她像在把玩著一顆空心的蘋果。


    此時的左吳也已經撕開了那口薄棺,看到了裏麵的機群——機群至少沒有保持著燎原的灰風與自己分別時,最後那副擬態的模樣。


    裏麵是一個失去了生機的氣態生物,按照道理,氣態生物死後會很快逸散,可它依然保持著形體,這小小的異常便是證明眼前是灰風機群的證據。


    左吳看著這氣態生物,居然覺得有些悵然若失,又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它的臉。


    小灰看著左吳,那枚晶瑩如蘋果的血滴還在她指尖縈繞,她撇了下嘴說:


    “……放心,這躺著的擬態,權限雖高,但沒高到和燎原的灰風一樣高。燎原的灰風是灰蠱機群的最高意識,這隻是‘最高意識’下屬的一個節點。”


    左吳點了點頭,手還放在機群所模擬的氣態生物臉上,沒有放下。


    小灰歪歪腦袋,或許是在心中給左吳現在的動作打分。誰也不知道給左吳的評分究竟如何,隻是無比“善意”的提醒了左吳一句:


    “我的陛下,你應該知道吧?對於灰蠱的整體來說,所有的擬態本質是一樣的。躺在這裏的雖是權限不高的個體,但和燎原的灰風親自死在這裏,意義其實別無二致。”


    左吳奇怪的看了小灰一眼,朝她笑了下:“不,這種問題我早就想明白了,我是人類,當然隻能用人類的邏輯來思考。燎原的灰風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躺在這的不是她對我意義重大。”


    小灰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即便我告訴你,把咱們眼前的屍體收起來,以後我如果找到機會,同步一下這方世界的灰蠱的記憶,然後把記憶注入到這具‘屍體’中後,就能把這邊的灰風,從燎原那邊偷出來……你會心動嗎?”


    說到底,小灰和燎原的灰風,本質上都完全相同。她倆都是“灰蠱”這個整體之下,權限最高的兩個意識而已,像管理員一樣,有權管理整個機群。


    甚至她倆的機群都能混用。


    聽著小灰的話。


    左吳的手頓住,堅定的搖頭:“我是人類,經不起考驗的那種。但如果真的有機會……我想我還是會阻止你這樣做的。”


    “唔嗯?為什麽?”小灰問。


    左吳理所當然的說:


    “……這是我們的約定啊。剛撿到你時,我就和你說好了,會把你所擬態出的每個意識都當做是獨立的個體來尊重,把你機群所擬態的無數生靈當做我真正的國民來對待。哈哈,你當時還是一個個擬態星球的‘女神’呢,”


    “換句話說,難道你和燎原的灰風稍微特殊一些,我就能把你們區別對待,當做可以隨時被互相替換的個體了?”


    小灰愣愣,接著笑起,是發自內心的滿意微笑:“唔嗯,你是在狡辯,還是用和我的約定來狡辯,好聰明……那我問明白一些,你真的不想把燎原的灰風弄到你手裏嗎?”


    左吳的天人交戰隻持續了一瞬間:“想啊,當然想。”


    “為什麽?”小灰問。


    “說了你別朝我發火啊。”左吳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又移到了棺材中失去生機的氣態生物上。


    “好哦。”


    左吳抬頭,把聲音壓低,有些怯怯:“因為燎原的灰風……畢竟是我遇到的第一個灰風。”


    說完他便開始準備防禦迎接來自小灰的狂風暴雨了,按照經驗,什麽答應不發火全是空談。反正發生類似的事時,至少艾山山是一次都沒遵守過她不發火的諾言。


    卻沒想到。


    小灰隻是抿嘴,態度難以言說的點了點頭:


    “……唔嗯,那我再問問你,你不願意把燎原的灰風按我說的搞到手,也是因為她和你有過約定——在她和燎原的契約於三千六百年之後期滿時,下一個續約對象第一個考慮你的約定?”


    左吳鄭重點頭:“是的。”


    小灰吸氣:“和同我約下的,說要尊重灰蠱的擬態意識的約定,哪個更重些?”


    “兩個約定間應該沒有什麽衝突吧?”左吳有些摸不著頭腦:


    “當然,硬要說的話肯定是你的比較重要。活三千六百年,怎麽都像一個玩笑。而與你約定的尊重每個灰風的人格,才是把這像玩笑一樣的三千六百年,給強化成一個必須認真對待的事了。”


    說完。


    左吳忽然意識到小灰剛才問的,幾乎是個無法躲避的“送命題”,步步殺機,剛才自己沒使出全力對待,真是失策之至。


    他有些惴惴的等著小灰的反應,等待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彌補剛才的失策。


    卻隻看到,小灰的注意力又全部迴到了在她手指間迴旋的那滴殷紅的血之上,她在欣賞這滴球形的血,血在她手中不再像一個蘋果,倒像是個需要仔細品鑒才能看出瑕疵的紅寶石了。


    然後。


    小灰卻是忽然把手上那由左吳的血滴所形成的殷紅“蘋果”給直接送進了嘴裏,又無比愜意的眯眼,像在品嚐其中的醉人腥氣。許久後,重新開口時,她被染得愈發殷紅的舌頭在她口腔中跳,是這麽雀躍:


    “唔嗯,我的陛下這麽喜歡我們灰蠱,我真是由衷的高興。”


    左吳眨了眨眼,下意識想捂住自己掌心的傷痕,有些害怕小灰順著這傷口把自己的血給吸幹:“你……你高興就好。”


    而小灰低頭,指了指左吳的手:“所以你為什麽還摸著這個氣態生物的臉?”


    左吳迴過神,趕緊把手放下,在衣服上擦了擦:“……我說了,我是人類,不太經得起考驗的。可能我隻是想讓我的手指變成刻刀,把這氣態生物的臉給凋成燎原灰風的樣子吧,哈哈。”


    “那你得好好找個凋刻老師去學學了,”小灰聳肩:“先不說這個啦,我的陛下,你對機群出現在這裏,有沒有什麽猜測?”


    這事居然能是先不用說的?


    左吳覺得小灰的態度有些難以言說的詭異,但還是繼續:“以前和灰風打交道時,她暗示過我,說她大部分的機群都是在燎原大汗身邊的,說他們的大汗有個‘大計劃’。”


    “後來我也和燎原大汗的投影談過,他說他也想將整個燎原給建立成樂土。嘿,燎原想建立樂土,又和維度惡魔有勾結,再加上他們所掌握的以太象引擎……所有猜測可都有趣得緊了。”


    左吳手上的以太象引擎便是從燎原那裏得來的,而燎原手上的以太象引擎不止一台。


    當然,目前來說,說多說少,都隻是猜測罷了。許久沒見燎原也許久沒見灰風,有關他們大汗的具體計劃,左吳自己是一點思路都沒有,隻能徒勞的瞎猜。


    等等。


    左吳的臉又緩緩被心中沉重的懷疑給拉得垮下——與自己約定“虹橋這邊相見”的對帝特他們,有與燎原人勾結的嫌疑。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通過他們,便能窺得大汗的計劃全貌的一角呢?


    碰巧。


    峰在此時打斷了左吳的思索,小心的說:“灰衣人的亭驛衛星收到信號了,和對帝特他們的聯絡應該馬上就能建立。陛下,您是想在這再陪陪灰風的殘骸,還是……”


    左吳搖頭:“我就來,等我一下。”


    他離開。


    而小灰還站在原地,隻是望著薄棺中的“屍體”出神。


    啊啊,陛下說的沒錯,燎原的灰風比自己要先一步遇到陛下;還有,燎原的灰風何其幸運,不用背負家鄉被毀滅的深仇大恨,不用像自己這樣,背負的太沉重,以至於幾乎無法再朝左吳接近一步。


    剛才那樣帶刺的調侃、揶揄和鬥嘴,就是自己能在背著那沉甸甸的責任時,所能做出的最親昵的舉動了。


    見左吳走遠。


    小灰的手也碰到了“屍體”的臉上,感受其上左吳殘存的體溫。想了想,然後接管了這機群的控製權——隻能控製,死掉的機群中沒有任何有效的信息留下,沒辦法自主供能,隻要自己撒手,它便又會恢複之前的冰冷。


    然後。


    小灰往屍體中注入了自己的能量,精巧控製,改變了屍體的臉——一半是燎原的灰風的,一半是自己的。而後,她把這兩張臉如同染缸一般攪拌,混合。


    她看著自己的傑作,有些發狠,攪動混合的越來越粗暴。


    啊啊,燎原的灰風,你雖然和我本質是一人,可你又何其幸運,何等幸運。


    如果我是你該多好?三千六百年的約定至少能看到個頭,而家鄉倘若被毀的仇,是再也贖不了的,無論自己怎麽逃避,怎麽嚐試說服自己。


    它都永永遠遠,永生永世的掛在那裏,根本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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