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這擬態文明究竟處於什麽時代。


    他們雖無法使用人造衛星,可每個人依然在享受網絡帶來的便利;那網絡雖然原理可疑,但確實將整個星球的人連接在了一起。


    “網絡”是由灰風細胞所擬態出的各個終端,自行改變擬態出的外在而達成。


    而烏票靈又說,在他們文明的信仰中,他們的女神從未陷入過沉睡。


    這是否說明,盡管擬態文明的所有人都因為人格的獨立,而不能被他們當做女神的灰風所直接影響,但這位灰風在擬態出了複雜的互聯網時,是否也在借此俯瞰著眾生?


    當然是有可能的,左吳也這麽猜想過,卻不在意。


    還是一樣的原因,若這裏的灰風看到自己一行後而直接過來接觸,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當然,這也是左吳表示不會打擾這裏的灰風“過家家”的誠意,否則他直接動用星艦的炮口可能會更有效。


    但不行,不說左吳對灰風天然有一些好感,以及這邊的灰風能操控的機群數量頗為龐大,即便在擬態無數文明乃至星球時消耗頗深,但實力也不容小覷。


    所以。


    左吳用灰風提示的方法將黛拉叫過來的過程,其實有些內斂的囂張——


    被暫時作為蟲娘容器的蓋瑞是乘坐著擺渡星艦,大大方方的像個小行星一般直直墜地,點著了一片樹林,還擾亂了數朵煙花的軌跡。


    而後,“網絡”中真的出現了有不明飛行物出現的新聞,時間地點與左吳一行所在的地方完全對的上。


    隻是這新聞很快被其他消息淹沒,今天是盛大的慶典,不乏有好事者想要放飛自製的飛行器一鳴驚人。


    一顆隕石而已,在洋溢著煙花與酒香的今晚,說不準是誰在醉後看到的幻覺而已。


    左吳也在占據的攤位上送了周圍的人一場“幻覺”,就是蓋瑞轉化為黛拉容器的過程。


    灰風將手伸進了蓋瑞的身體中,納米造物針對他的細胞開始進行多對一的貼心服務。


    黑黝黝的蟲人由黑變白,由雄變雌,模樣從人類難以理解的抽象轉化為可以欣賞的柔和。


    這在當下的擬態文明中,也隻有電影特效才能做到;但現在卻出現在周圍人咫尺相遙的攤位前,與夢幻無異。


    圍觀群眾手機的閃光燈一直在閃,一張張照片像水滴一樣湧入了網絡的海洋;如果此方世界的灰風在看,她一定能發現自己一行的非同尋常。


    左吳一直在思考,直到黛拉的聲音響起前一秒還頗為冷靜,隻是等蟲娘開始驚慌的左顧右盼時,又有些忍俊不禁:


    “冷靜,黛拉,你沒再做夢;用心感受一下,你是不是有了兩個身體?”、


    這邊用著蓋瑞身體的蟲娘愣愣,邊嘟囔著“夢不可能這麽真”,邊掐起自己的臉。


    而星海聯盟那邊黛拉的本體,也在忽然多了一個身體的驚訝中穩住身體,沒讓調製炸藥的器皿摔在地上,釀成一場悲傷的慘劇。


    黛拉很聰明,或許也是基因中鐫刻下的本能使然,她很快掌握了同時操控兩個身體的訣竅,驚喜的轉向左吳:“爸爸!這是怎麽做到的?!”


    左吳笑起:“很簡單,灰風告訴了我一些巨龍基因的秘密,又在她的幫助下開發了一下,這是你與生俱來的能力。”


    說著,左吳本想和往常一樣揉揉蟲娘的腦袋,但伸出的手卻僵在了半空。


    因為他眼前的黛拉所使用的身體是蓋瑞的,這勞工原本五大三粗的肌肉與外骨骼已經在灰風的改造些變得纖細又柔和,但身高卻還擺在那裏,根本沒有變動。


    好像左吳錯過了滄海桑田,黛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長大了一樣。


    黛拉也發現了自己的改變,無比興奮的抓著寬鬆了許多的女仆裝衣領,紅色的眼睛中每個複眼都閃著光:


    “爸爸,我這是長高了?呀!說話的方法和以前不一樣了,要用翅膀和臉上甲殼的摩擦相配合,好複雜,好難!”


    “不算長高吧,”左吳隻來得及迴答黛拉的第一個問題:


    “這身體連同身高都是蓋瑞借你的,當然你是他的女王,不還也沒關係。”


    黛拉卻輕輕搖頭,悄然否定了左吳的提議,低聲嘟囔了聲“要還的”,卻沒說自己的理由,而是將注意到了左吳僵在半空的手。


    她現在算上觸角,身高比左吳還高一些呢。


    黛拉輕輕笑起,像個大人般緊了緊身上原屬於蓋瑞的女仆裝,又彎腰,把自己的腦瓜送到左吳僵在半空的手掌下,輕輕摩擦了幾下。


    左吳一下子心情無比複雜,鼻子竟然有些發酸;還好這隻是黛拉借來的身體,否則有朝一日她的本體真的長到這種程度,即將離巢時,不知自己會不會哭出聲來。


    此時。


    又是一陣來自手機拍照的“哢嚓”聲在左吳周圍響徹,畢竟他們是處於一個熱熱鬧鬧的攤位前做出的此番動作。


    蟲娘身體的模樣甚是稀奇,左吳的表情也格外真摯;這對周圍群眾來說好像是個精巧的節目。


    黛拉大大方方,左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把頭偏了過去。


    而列維娜憋著笑,上前來幫蟲娘調整了一下女仆裝,又在她耳邊輕聲:“這慶典是你爸爸送給你的禮物。”


    黛拉眨眨眼,馬上迴頭,已經聽到了那幾個小孩子頗有穿透力的歡笑,又聞到了各種美食的氣味;眼神也在各個攤位上辦起的遊戲,還有毛茸玩具之類的獎品上來迴遊移。


    她幾乎抑製不住自己踮起的腳尖,可是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頹然:“我現在是這幅長大了的樣子,再去瘋玩兒會不會有些不太好?”


    左吳則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抬起頭,清了清嗓子:“那又如何?這是你借來的身體,你本身不也還沒長大的嗎?”


    仿佛得到了許可。


    黛拉一聲歡唿,如離弦之箭般衝向就近的攤位;那是個打靶遊戲,打破指定數量的氣球就會得到不同的獎勵。


    看著這麽大隻黛拉,左吳心中那股女兒長大的悲涼還是揮之不去,本來隻想就在遠處看著她自己遊玩的。


    可是在黛拉脫靶了兩發,四隻手不知該怎麽使用那支氣槍,於手忙腳亂中眼淚汪汪的看向左吳時,他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左吳是一家之長,其餘人也跟上。


    很快,原本顯得擁擠的攤位,隻剩下了烏票靈,還有懶洋洋趴在一旁的灰風。


    烏票靈現在還失魂落魄,因為灰風告訴了他,此世包括他在內的眾生都是他們“女神”的擬態。


    這無疑是晴天霹靂,以及這說法實在太過離奇,換做平時,烏票靈隻會將其當做愚者瘋癲的囈語。


    可灰風已經展示過她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亦是她將自己從“死亡”的深淵中拉了迴來。


    這是等同於女神的權柄,或者說,她就是另一個世界的“女神”。


    對自己和自己的同胞毫無慈愛的女神;


    這才正常,烏票靈知道,說到底自己的文明對灰風來說,就是另一個世界的她所沉迷的遊戲而已。


    當一個人看到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成了網癮少女後,會是什麽樣的心態?


    烏票靈搖搖頭,恍然間他對灰風的敬重也已經消失,隻留下一股不知何時就會消散的忌憚。


    忌憚消散的速度比烏票靈想的還要快,鬼使神差般,他輕聲向灰風搭話:“你……您不想和他們一起去參加我們的慶典嗎?”


    原本沒指望得到灰風的迴應。


    可眼前的造物卻緩緩從桌上直起身子,杵著腮幫:“不了,我看著他們玩兒就好。”


    烏票靈慘然一笑:“是因為這慶典在您眼中也是虛假的遊戲,所以您不屑於去加入?”


    “唔嗯,就憑你剛才這句話,銀河中無數遊戲公司會向你寄來律師函的,當然,你要是能收到就太好啦,”


    灰風搖頭,眼睛輕輕眯起,欣賞著不遠處那一大家子玩樂的樣子:


    “雖然你們是虛擬而來,但你們所提供的歡樂確實是貨真價實;至於我不參與的原因,可不是我擔心自己玩不好會被笑,而是我的興趣如此!”


    “你們的女神也該差不多吧?睥睨眾生,許久都未曾現世;看著自己辦起的過家家在自己發展,好像也挺有意思。”


    就像小孩子養螞蟻一樣;蟻巢在透明的膠質物體中漸漸成長,內裏的蟻群忙忙碌碌,小孩子看著這樣的景象就會感到滿足。


    烏票靈點頭:“不還是遊戲嗎……”


    灰風沒迴答身旁男人這喪氣的話,隻是杵著腮幫,看著周圍人潮湧湧,聽著每一個人的唿吸。


    烏票靈卻歎氣:“說去來,勝利日是我小時候最為期待的日子;一年一度,可是我後來卻看厭了,因為這日子是每年都一樣的繁華與熱鬧。”


    “每年都是一樣的繁華?看厭這節日就是你開始懷疑一切的起點?”


    “差不多吧。”男人點頭。


    而灰風卻撇嘴:“我是覺得我永遠也不會看厭。”


    “為什麽?”


    “因為還有這麽多人在行走,還有這麽多不同;每年的盛況隻有這一次,除此之外,你們還能擁有一整年份的不重樣!”


    她聳肩:“如果你被困到一顆荒蕪無比,表麵都隻有永恆不變的沙子的星球上幾百萬年,你才會知道什麽叫厭倦;”


    “當時的我甚至無聊到給每顆能看見的沙子都取了名字;嘿,我也曾無數次想要擬態出一個文明,來給自己解解悶呢。”


    烏票靈笑起:“那您為什麽沒這樣做?”


    “……我沒有一個藍本參考,什麽樣的文明和什麽樣的生命形態都想試試,但我想一次就做到最好,就在那裏一直思考;”


    灰風有些不好意思:“後來直到被人發現,撿走,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倒是真把能看見的沙粒都取了名字;湯姆,九頭,羅蘭……我現在還記著,怪想念呢。”


    原來是拖延症,確實有些意想不到。


    他們間又陷入沉默,左吳一行的身影此時再也難以看見。


    烏票靈有些理解了灰風,趴在桌上輕輕歎氣:


    “……其實並不是每年都一模一樣,比如我爺爺在世時,每年的勝利日都會給我製作個小手工,而他去世後,我也就收不到這手工了,這就是變化,我每失去一個親人都會變化一次;”


    “現在想來,或許我會開始覺得這世界是一場夢,究其原因,是更想在醒來時,看到他們依然環繞在我身邊吧;也因此莪才會宣傳這種想法,從而被判死刑的。”


    灰風笑起:


    “就這?沒問題!我現在就能把你死掉的親人全部擬態出來;和你一樣,你親人截止死前的信息都可都存儲在構成此間萬物的機群中呢,空氣中有,你身體中有,你趴著的桌子裏也有。”新筆趣閣


    烏票靈像觸電一樣從桌上彈開,無比震驚的盯著灰風;而灰風隻是打了個哈欠,像說了個無比尋常的事情。


    烏票靈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針對灰風的出離憤怒,對此方世界的女神也是:“請您……不要侮辱我們的死亡!”


    灰風饒有興致的笑起,指了指烏票靈的胸膛,裏麵的心髒在生機勃勃的跳動,很難想象它在一小時前還是一團腐肉:


    “可你已經被我‘侮辱’過一次了。”


    烏票靈愣住,心髒的跳動因為剛才一瞬的憤怒而加快了許多,帶動著他的太陽穴也在“突突”的跳。


    這是他活著的證明。


    這是他虛假生命的脈動。


    難道此前失去親人的痛苦,也是一次又一次毫無意義的虛情假意?


    男人咬牙,緩緩坐迴座位,想要用笑來掩飾自己的失態,可露出的卻是齜牙咧嘴的醜陋。


    烏票靈隻能生硬的轉移話題:“你能複活我的親人?那能請您否再大發慈悲,把古往今來所有逝者統統擬態迴來,讓死亡從此消失在我們的文明中?”


    灰風卻搖頭:


    “你以為你們的曆史是真的?你們曆史中死掉的人,隻是曆史書這麽寫的而已;他們從不曾活過,我雖然可以無中生有,但好像不符合你的想法。”


    “哈,哈……”


    男人無從反駁,此時卻隻能緩緩將頭抱緊。


    但還沒等他將頭完全捂住。


    他便發現有兩個人,不知何時坐到了自己和灰風旁邊;一左一右,把自己兩人夾在中間。


    一人穿著潔白的神官袍,一人身上是正經的工作裝。


    烏票靈很快注意到他們的目標是灰風,自己隻是礙眼的陪襯。


    穿著神官袍的人說:“我代表教會而來。”


    穿著工作裝的人說:“我代表政府而來。”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又同時開口:


    “請您幫助我們消滅政府。”


    “請您幫助我們消滅教會。”


    煙花絢爛炸開。


    烏票靈隻覺得一場腥風血雨即將開始,哪怕這隻是虛擬。


    灰風打了個哈欠。


    左吳在他們身後緩緩走來。由於各種問題地址更改為請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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