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經濟和計劃經濟相比,雖說有它許多好處,但它不如計劃經濟穩定。有時,它象一隻潛伏在路邊草叢中的猛虎,說不準什麽時候出來狠狠一口將人咬死。

    周方祥目前就麵對著這隻“猛虎”。

    從春頭上開始,魚價不斷地下跌,到了冬臘月間,魚價已經跌得不叫個他媽的價了。往年一到冬至之前,魚價總要在原先的價格上上揚一些,可今年,不但不上揚,反而跌到了全年的最低點,三斤以上的鯉魚“打”給販子隻一元八毛,五斤以上的草魚一元五角,鰱子魚才六角五分。按照這個價格,周方祥今年不但從漁塘裏賺不到錢,反而還要賠它個萬兒八千。

    在往年這個時候,魚販子總是找上門來,先丟下至少是千元以上的押金,然後才響機器抽水幹塘,可今年,市場上的魚堆得滿滿的,而更為嚴重的是,全縣各鄉鎮的漁塘的魚也還滿滿的,養魚專業戶多數都已從販子找上門變成找上販子門。上門的生意難做,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養魚專業戶也隻有上門去做做這難得做的生意了。

    進入臘月,時令也進三九,冬至過後十來天,老天爺一場大雪把大地給蓋住。照常規,這場雪化一化又凍一凍,將會直到春節。更為糟糕的是,周家村就沒條好路通向外麵,於泥垸的田埂路在雪後就更加難行了,簡直不成其為路。每年在臘月間,還有本地販子引來外地外省大型廠礦企業及機關的采購人員上門購魚,可今年在學潮後的影響及國家緊縮銀根的政策影響下,今年的魚市行情才這樣糟糕,況且路又被雪泥所阻,加之方祥的三十畝多魚塘麵積太少,在周家村又是“單門獨戶”,形不成氣候,也形不成市場,這些對周方祥的魚的銷路造成的都是不利因素。

    即使這樣,周方祥也決定幹搪捉魚。

    臘月的一個清晨,田野上還被積雪覆蓋,漁塘的四周結有一層薄冰,塘中間一大片圓型水麵沒被冰住,這是魚兒們唿吸和不斷湧動的水波造成的。塘麵水質清澈,和春夏秋三季比起來,水質顯得看不見水底有魚,魚兒們全都伏在泥麵過冬,零度左右,已到了冷血動物們生命的臨界線。

    一大早,方祥就從他的樓房裏走出來,開始找人裝柴油機抽水。如今的方祥己不同以往的方祥了,他可以隨手抓來一大把樂意給他幫忙的人,原因是他現在是周家村的村長。

    在中國當代的政治生涯中,隻有當一個人死亡或做出了某件比較出名的事件之後,這個人才會跟著出名或者受到官方的器重乃至給他一個地位。象雷鋒,焦裕祿他們就屬於死後出名。如果沒有他們當初的死,也就沒有他們現今的名,還有許多被追認為中共黨員和革命烈士的人,他們的政治生命都是由他們自己的生命換來的。這點和國外的政治體製不盡相同,國外是先給你一個條件,主要是競選,讓你走上英雄和成為名人的地位,好讓這個人更好地為國為民作出貢獻,而我們卻是讓這個人先做出貢獻或獻出生命後,才給一個地位和名譽。

    象周方祥,要不是出錢為周家村通了電,是怎麽也不會讓他當上村長的,同時柳文武和杜強還百般地攛掇,為他謀來了一張黨票,按照黨章,新黨員必須經過一的預備期,於是周方祥先當上了預備期黨員的村長,到現在為止,預備期已滿,這位識字不多,但頭腦活泛而具有進取心的老實農民,己是中共黨員,周家村黨支部副書記、村長。

    還沒由他開什麽口,早已有十幾人來自動幫他抬機器安水泵。沉寂的於泥垸又響起了一年一度的隆隆機聲。

    王小梅帶領著全家抽水幹塘,周方祥出去跑“外交”。

    方祥踏著泥濘的積雪路,穿著高筒橡膠靴,來到縣城的集貿市場,隻有這兒才是全縣農產品銷售的最好窗口,也是一張和全國市場行情緊密聯係的晴雨表。

    他找到了每年都找上他家門的魚販子劉老板,一陣寒喧後周方祥說明了來意,劉老板自然是叫苦不迭,最後劉老板說:“誰叫我們是老朋友呢?看在你周村長的麵子上”,周方祥在此時成了一個向魚販子乞討的人,“你把魚拉來吧,我替你賣,魚價要隨行就市,我上不封頂,下不保底,每斤鯉魚和草魚我要抽一毛五分錢,鰱子魚每斤抽八分。銷得動銷不動全憑你周村長的運氣,反正我盡我最大的努力,你要是同意,我們就寫下合同”。

    這叫他媽的什麽買賣,還寫下合同?他不費燈盞不費油又不承擔絲毫商業風險,不管老子虧不虧本,反正他能穩賺。周方祥在心裏暗暗罵道,但他臉上必須掛著笑,口裏卻說:“還寫什麽合同,我們又不是頭次合作”。

    “那一定要立下合周,你的三十多畝漁塘裏的魚又不是一二百斤,怕有兩三萬斤,還是寫下合同的好”。

    寫就寫,劉老板當即拿出紙,用元珠筆寫下一二三四條,周方祥歪歪斜斜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後,又踏著積雪趕迴周家村。

    抽水、轉塘、敲冰捉魚、網箱騰養、用牛車拉魚進城,費盡口舌一斤二斤二十斤一百斤地出售,兩塘魚賣完,整整花了七天。連同抽水這十天裏,周方祥夫婦都沒睡過安生覺,方祥是村長,不時有許多人來塘裏幫忙,大泠的天人家穿著水褲,挽起袖口,冰水中抓魚,總要安置人家喝頓魚筵酒。王小梅忙累得臉上瘦下去一圈,走路都東倒西歪。更有甚者,市場這隻猛虎沒有絲毫的憐憫之情,到最後一天方祥從市場上迴來,夫妻二人呆在漁塘小屋裏把帳一算,今年不但沒賺到錢,反而賠進去一萬二千多。

    兩個人沉默地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之中,一年幹到頭,不但沒賺到錢,還把老本賠進去一大截,劃來嗎?他倆忘了睡覺,周方祥悶頭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煙,一籌莫展地唉聲歎氣。

    “就是你,要當什麽狗屁村長,要是全用牛糞養魚,我們怎麽會賠得這慘。村長當上後,一天到晚瞎忙,害得我內內外外累得個半死,重要的是今年連豬也沒養一頭,我看我們開始走下坡路了……”王小梅開始數落起來。

    “去年不是喂了豬嗎,幾十頭豬不但沒賺到錢,反而還賠了幾千元,豬價猛落,飼料卻猛漲,這豬還怎麽個喂法,今天不喂豬不是你確定下來的嗎?”

    “可是……你不當村長,不是有時間去收牛糞嗎?我們怎麽會投進去一萬多塊錢的魚飼料呢,虧就虧在投進去的魚飼料上……”

    這話說得一點不錯。自從方祥幹上村長以後,他就再也沒有穿上破衣爛裳,戴著草帽,趕著牛車去收牛屎豬糞了,魚塘裏投進去的全是化肥、磷肥、餅肥,今年底層魚比上層鰱子魚養得多,除了王小梅砍草投放以外,主要是出錢買的麩皮、油糠、小米和魚飼料。

    周方祥心裏亮堂得象螢火蟲的屁股。自從幹上村長以後,他就不再隻是這個十多口人家的當家人了,他的家庭成員擴展到了三千多人。這樣一個大家,他周方祥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一天到晚隻不過充當的“維持會長”和“救火隊員”的角色,窮忙得幾乎顧不上家,每年從村幹部的薪金中隻能拿那麽區區二千多元錢,這筆錢隻夠他動腦筋瞎忙乎時所需的煙錢和茶錢。盡管如此,他周方祥也沒有三頭六臂能把周家村搞得象電視中報紙上報導的那樣使村子裏盡快“發”起來。

    他曾經有過勃勃的雄心,而現在自家的後院都著了火……

    夜很深了,離於泥垸不遠的村莊裏電燈已逐漸熄滅,時令正是臘月中旬,雪天過後,盡管天空還滯留著烏雲,但月亮卻按它亙古不變的規律照樣從東方升起,透過高層透光雲,朦朦朧朧地照耀著沉寂的沒有絲毫生機的大地。長江依然在夜色裏淌著它光亮的波峰,一往無前地向著東方奔去。朔風勁吹,帶著西北利亞和蒙古高原的寒氣,從北方遒勁有力地吹過來,象刀子一樣刮割著人的手臉,大自然在它的麵前瑟瑟發抖。

    是的,瑟瑟發抖,眼前這對未眠的夫妻就在隆冬的寒夜裏,在野外的小屋裏,麵對著空空的漁塘,瑟瑟發抖……

    一九八四年的農業特大豐收,誰也沒想到經過饑餓和糧荒的中國一下子把糧食不當成東西了,一時間,統購統銷被迫取締,合同訂購和派購政策出台,農產品的價格仍然沒有放開,一些供求方麵的劇烈波動,使得以種糧為生的農民心灰意冷。曾幾何時,紛紛出現了農民棄田不種糧的現象。經過這樣一段折騰,糧荒似乎又開始了,盡管官方把“占世界7%的耕地養活了占世界人口的20%”當成一條世界功績,但國內的糧食生產基本上不抱樂觀態度,至少不能掉以輕心。

    市場的波動,價格的暴漲暴跌,使處於小農經濟狀況的中國農業、中國農村、中國農民麵對市場,麵對競爭,一籌莫展,防不勝防。

    中國的農業,長期處於一種小打小補的生產狀況中,小生產的農民,隻要死一頭牛,生產便會全部打亂。加之農產品價格的提高又受到生產資料價格和工業品價格及日用工業消費品價格的更快上升的打擊,農民們的生活水準似乎看不到有多大的提高,農民們的生產積極性也沒有改革開放初期幾年那樣高漲,許多人已經把種田當成了副業,而農民們的“正業”卻成了出外打工,湧向城市,這樣又加劇了城市的各種危機,十多年前實行的轉嫁城市危機的“上山下鄉”運動,現在正好倒了過來。一旦中國失去世界加工車間、中國製造的頭銜,真不知道中國的“三農”問題將會是如何?

    周方祥夫婦現在麵臨的就是這樣的現狀。

    對於一個普通農家來說,要想在改革開放的大趨勢大浪潮麵前永遠保持不敗,那是極不容易的。而失敗的考驗卻在旦夕之間,一旦失敗,他們就會拋棄原先根深蒂固的觀念,企圖另尋別路,而往往在這時,等你找到別的出路後,而你原先的行業又一下子驟然發達起來,你再迴頭重操舊業時,而市場行情也許會給你迎頭一棒。這樣經過幾迴折騰,你就會感到生活的道路上充滿了荊棘坎坷,使人跌得個鼻青臉腫,頭破血流。

    這就是生活,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現實。

    周方祥夫婦深深懂得這些道理,而問題是他們今後究竟怎麽為?是繼續養魚?還是別的什麽……

    “我看”,王小梅終於開口說話了,“我看我們手中現在還有十多萬,我們把這錢存到銀行吃利息就可以了,現在銀行利息一千塊錢就有十八塊,我們何必要這樣拚死拚活冒險地幹,或者就憑我們的這筆資金,你辭掉村長,去城裏隨便尋個什麽事混混,總也能過得優裕有餘。雖然我們沒有周哲那樣大的發展,但我相信我們會比現在生活得舒服”。

    周方祥抬起垂下的頭,望著滿臉皺紋的妻子,她還剛過三十歲,己經操持得象個老太婆了。他鼻子一酸,眼睛一熱,兩行淚水似泉水從眼窩裏湧出,他慚愧他痛惜,麵對生做死做的妻子,他多麽想讓她在下半生裏舒服快樂,吃香的喝辣的,美美地睡個早床……

    可周方祥就是周方祥,從小養成的勤勞吃苦的性子使他要求妻子也具備有這樣的性子。而事實上他妻子比他更能吃苦。

    他仰起頭,怪笑一聲,象精神病人一樣猛地抱住妻子,在她滿是魚腥味的頭上臉上吻著。王小梅被他的行為感動了,對丈夫的怨氣也一掃而光,夫妻二人開始商量明年的生計。

    寒冷和瞌睡沒有把二個相依為命的人困倒,在方祥的勸導和分析下,夫妻二人很快產生了共識:既然在漁塘裏跌倒了,就應該在漁塘裏爬起來,繼續走下去。一遇到一點挫折,就象蝸牛的觸角一樣趕緊收縮,這不是他們夫妻的性格。

    是的,不管在前進的道路上有多少風風雨雨,我們應當充滿信心地看到:人類的曆史進經總是在向前邁進,社會的曆史腳步在奮然向前,向前!

    就拿河南種辣椒的農民來說,有一年辣椒的收購價跌到了每斤幹椒一元五角的地步,許多椒農將椒田改種其它作物,可第二年辣椒的收購價一下子上升到五元多,那些改種其它作物的椒農後悔莫及;安徽是生薑的主產地,生薑的斜乎勁更能說明問題,開頭,生薑的產地收購價都在一元左右,許多農民把糧田都改種了生薑,接下來便是連續兩年生薑產地收購價的暴跌,甚至跌到每斤收購價一毛多點,自然絕大多數薑農又毀了薑田種上糧食。可是生薑這年的產地收購價一下子猛漲到四元以上,仿佛是一夜之間,那些堅持種生薑的薑農一下子成了暴發戶,少數薑農就這一年的純收入就達到二三十萬……然而,這會不會是正常的呢?肯定大起之後必定有個大落,生意場上、種植業、養殖業都如人生一樣有起有落。

    周方祥夫婦深深的明白這個道沿,有小學文化程度的王小梅特別欣賞電視中反複被人點播的那首粵語歌曲《愛拚才會贏》,雖然她聽不懂歌唱演員的唱詞,但屏幕下打出的字她還認識:

    一時失意不免怨歎/一時落魄不免膽寒/哪怕失去希望,每日醉茫茫/沒魂有體親象稻草人/人生好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時起有時落/好運,歹運,總要照起工來行/三分命注定/七分靠打拚/愛拚才會贏。

    是的,人生有起就會有落,當人處在落的低穀時,隻有去拚,去搏,拚搏才會贏。他們拉開小屋門,這時月亮己經升上了中天,滯留在天空中的雲不知什麽時候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月光皎潔,夜色是這樣的嫻靜美好。抽空了的漁塘在冬夜裏雖然是兩個爛泥坑,但這是他們明年的希望,正是這兩個爛泥坑,使他們又鼓起了生活的勇氣。夫妻二人鎖上小屋門,踏著月夜,前往那棟漂亮的樓房。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時間老人的腳步匆匆,一九九一年的春節就過去了。

    周哲承包的酒樓風風雨雨地走過了二年多的時日,離合同期滿隻有短短的十個月了。二年多以來,周哲和他手下的那些兄弟小姐們含辛茹苦,慘淡經營,終於得到了較大的報償。

    八百多個日日夜夜,周哲沒有讓有效的某個晝夜浪費,頂多在生意清淡的春節頭上放鬆幾天。即使在王德林找他出去運動的那個夏天以及隨後的時日裏,他都沒有絲毫地耽誤掙錢,酒樓天天營業,從沒無緣無故關門一天,生意也在他和手下的員工的努力下一天比一天紅火,他現在己經決定,等這個三年承包期滿後,繼續承包。

    手中雖然有了錢,也還在繼續掙錢,但這是不是他唯一的目的呢?是不是他人生目標的最高追求呢?

    在他的熟人和朋友中,人們隻要一見到他,都會對他豎起大拇指,誇讚他是個有榜眼有能耐的人,是架會賺錢的機器。許多人從他的人生斷想中,為他今天掙到了這個份上都不由得真心地發一通感慨,甚至把他比著迴頭浪子的楷模。當然,也有人不以為然,認為他隻是為了掙錢,掙錢,似乎太庸俗,太低級。盡管說這些話的人他自己也在挖空心事地掙錢,但這種論調在社會生活中總是司空見慣的。而往往正是這些司空見慣的論調,對一個人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

    人就像一個球體,無能你從哪個角度看這個球,總有一麵你看不到的地方。

    周哲目前所受的煎熬正是人們看不到的那一麵。他現在認為,錢,對於人來說,是個非常重要的東西,但不是唯一重要的東西。他要追求一種比掙錢更為重要的東西。這東西是什麽呢?他自己不得而知。

    他經曆了那麽許多的人生坎坷,寒蘭那位偉大的姑娘給了他很多寶貴的支持甚至生命,難道他就這樣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金錢崇拜者、庸俗的唯物論者?

    他期望著一種比目前更偉大更有意義的生活,這也是他短短的人生之中所長期在希冀與追求的一種價值觀念。

    周哲還是周哲,他不可能會是一個什麽性格的別人。這許多年來,無論是外出經商,還是在家休息,無論是吃飯之間,還是睡覺之前,他的手上總是沒離開過書本,而且多數都是文學書籍,從國內最新潮的作品,到世界各國流派的作品,他都有選擇地閱讀了不少。而往往在這個閱讀的過程中,他時刻都有如坐針氈的感覺。在他的潛意識裏,文學,隻有文學才是他最理想最值得交往的朋友,然而……他隻能帶著那種無能為力,力不從心的懊傷,看著那些偉大的朋友向他描繪出的人生,描繪出的世界。他振臂向天,仰望蒼穹,他痛惜,他悵然,可時至今日,他己不能再寫出一句什麽來了,他那敏銳的大腦,豐富的形象思維和縝密的邏輯思維都己被銅鏽封死,數年沒有磨礪的劍,再也無法出鞘。

    啊!生活,磨蝕掉了許多青年人尖銳的棱角。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久困馬廄的千裏馬也就變成了無用的肉食馬。這是生活的悲哀,人類的悲哀,社會的悲哀,也是周哲本身的悲哀。

    四狗的媳婦小春在去年夏季給周家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現在,周哲都沉浸在做伯父的快樂之中,小春和四狗還有他們的兒子住在了周哲原先做辦公室的那間房,周哲依然在每晚很晚的時候去機械廠那間臥室裏與寒蘭那姑娘作伴,早晨又來到酒樓。

    旁人都勸他應當在縣城有幢房子,不管你有多少錢,在縣城沒幢房子,你就永遠不是縣城人,沒有房子也就沒有生活基地,老住在機械廠那間房裏,對人家廠也沒什麽好處。

    一種新的魅惑在引誘著他:他決定先做一幢房子,在縣城創下生活基地。

    房子最重要的是地基,在當前,建築材料和建築隊都伸手可抓,可地基卻非常緊張,也是很難辦的事,就是有錢也難買到一塊好地基。

    這個事對周哲來說難不住他——去找常副縣長夏榮。這天中午,他在吧台小春手中拿過來兩條煙,就來到了縣政府大院裏,在一幢剛落成不久的新樓房前,他按響了門鈴。來開門的是夏榮的獨生女夏穎。

    “夏穎,還認識叔叔嗎?”

    小女孩兩隻手抓住門邊,仰著頭,想起了那次在酒樓玩一天的事,忙把大門打開,高興地說:“認識,認識,你不就是開館子的小周嗎?”

    “嘿,打你。這娃說話沒大沒小”。這時從室內出來了夏穎的媽劉美霞,說著,真在她屁股上象征性地拍了一下,“這是周叔叔啦,或叫周老板,周經理”。

    “你們老是叫他小周”。夏穎噘起了小嘴。

    周哲和劉美霞都相視地笑起來。

    “好了吧,小穎穎下次就知道了”。他一邊又問:“夏……夏縣長不在家嗎?”

    “他剛出去,說是去薑書記家了,你找他有什麽事嗎?”劉美霞忙著沏茶拿煙,讓周哲在沙發上坐下。

    “我想,要他出麵給我在縣城裏買塊地基”。

    “怎麽,想在縣城裏做房子?”

    “是啊,你看我象水麵上的浮萍到處漂泊,到現在房沒一間地沒一塊,我枉是你們眼中的老板經理,你看你們,才是真正的老板,住的多好,多氣派,簡直象皇宮”。

    劉美霞滿意地對自己的房子巡示了一周,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這套房子也是太滿意了:它有四房二廳、兩衛兩洗浴間、廚房和用鋁合金玻璃封住的前後大陽台,地麵全都鋪著花崗岩石,房間剛鋪的木質地板,牆麵是潔白的乳膠漾,大落地窗爺,用櫸木板包嵌的門洞以及全套電器、沙發,從客廳裏看去的一間房是書房,從房頂至地麵是一大架書,書架前有一張獨腳轉椅,一張很大的書桌,就憑書房的氣派,比電視中經常出現的部長、省長級的書房都不差。

    改革開放確實使一部分普通人先富了起來,不過夏榮可不是個普通公民,而是一個農業大縣的副縣長。

    “假如我擁有這樣一套房子,我就非常滿足了”。周哲從內心裏對劉美霞說。

    “你不是想自己做房嗎?那肯定要比我們的房子氣派得多”。

    “我們怎麽敢和你們相比,象我要擁有這樣一套房的話,至少要十萬元以上,我想你們沒花多少錢吧?”

    “房子花了八千,全部的家電和家具換新花了一萬五,電話是公費安的,裝修也是公費”。劉美霞坦誠相告。

    是的,人民幣在他們手中與在個體戶手中的價值不會等同。周哲心中在說。

    正說著話,夏榮從縣委那邊迴來了,他見到周哲在這裏,忙上前緊緊握著他的手,剛進門時還緊鎖著眉頭,現在臉上有了微笑。

    “家裏菜還多嗎?今天小周到這裏跟我要好好地喝一杯”。夏榮吩咐劉美霞。

    “你還小周前小周後,今天人家一來,你的寶貝丫頭也是這樣稱唿”。劉美霞壓低聲音,眼睛瞅住臥室生怕女兒聽見。

    “是嗎?這丫頭,沒大沒小”。夏榮不竟更加高興起來。

    劉美霞下了廚房,不一會兒就把冰箱裏的菜做了許多出來,擺上了桌子。兩個老同學、老朋友,經過十多年的風風雨雨,坎坎坷坷,終於又一次在夏榮家中舉起了酒杯。

    時間啊,能把一切抹平和掩蓋。來自於貧瘠的土地,青梅竹馬,同曆寒窗,又有過許多真摯的友誼,今天,友誼萬歲這句話似乎再也喊不出來,但友誼長存,友誼之樹長青是不容置疑的。周哲在酒桌上提出了來此的目的,可夏榮卻說:“你來的實在不是時候”。“怎麽迴事?”夏榮講了“不是時候”的原因:

    他剛從薑書記家中來,今天清晨,整個縣城的大街小巷,牆壁上,電線杆上張貼了無數張匿名小字報。這張小字報把縣委書記薑偉說成是江漢縣最大的官僚主義者和腐敗分子,小字報列舉了許多詳實的數字和事例,使讀到小字報的人都能信以為真。就這張小字報,把整個縣城都給轟動了,而且地委行署和省裏負責同誌那裏都收到了這種郵寄的小字報。看來,在江漢縣委和政府內一場“倒薑”的行動開始了。

    薑偉在家裏暴跳如雷,指揮著公檢法盡快偵破、立案、查處,滿街派人鑿掉貼得牢牢的小字報,這幾天,夏榮都要充當撲火隊員的角色。嚴重的是,小字報中列舉的薑書記擅自濫批的非農業用地這條“罪行”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薑書記一手提拔起來的夏榮,當然目前隻能是噤若寒蟬,“規規矩矩”。

    聽到這個消息,盡管這些“倒薑”的人們這樣做是非法的,但用哲也不竟為薑偉同誌捏著一把汗,不管怎麽說,江漢縣的農村改革總有他一份功勞。

    吃罷飯從夏榮家出來,那種同情弱者,濟危助難的心情在周哲心頭著實衝闖了一陣,他很想上門去看看薑書記——那也是他年輕時的一個朋友。但他走到縣委會大門口時,卻沒有跨進去。

    也是,人家現在再怎麽“危難”,也沒到要你去同情的地步,你一去的話人家說不定還以為你是來看他笑話的呢,假如你是個帶“長”的還差不多,或者說是“他的人”也行,可你是個什麽東西,狗屁也不是,在夏副縣長的女兒口中不過一“開館子的小周”而己。

    想到這裏,他調轉頭迴到了酒樓。

    地皮沒賣到,更有意義的生活不知是種什麽樣的生活,周哲隻有在他的酒樓裏幹下去。一個春雨連綿的日子裏,老朋友周方祥來到了酒樓。

    正如我們所預料到的那樣,市場經濟確實是個難以捉摸的東西,臘月一完,一進入正月,魚價在市場上一下又瘋漲起來,仿佛一粒定心丸,給許多養魚專業戶安下了心,也給了他們希望和信心,周方祥目前就自我感覺良好,魚塘裏的魚也開始一天比一天大起來。

    他今天來到這裏的目的,不是來和周哲侃他的魚,侃魚價的,他而是來和周哲商量一件非常重要,前無古人的大事。

    兩位老朋友在樓上的一間雅室裏坐好,服務員給他倆沏上茶後,帶上門出去了。周哲被方祥同誌的神神秘秘,嚴肅正經的模樣給弄懵了,果然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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