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害怕極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既不敢衝進去救人,也不敢等著分錢。」


    阿巴斯眼裏除了迴憶之色,看不出其他情緒,「我開了門往外跑,想跑迴鎮子上去,院長的哀嚎聲好像在我背後追,這一次我沒有迷路,直到爬上樹林邊的那座高坡我才敢往身後看,樹林裏的老房子正熊熊燃燒,像是一盞被點著的燈籠。


    漫天大雪,前麵就是城鎮,燈光溫暖,我很想去那裏,逃到那裏我就安全了。可我忽然想起那個下大雪的晚上,那個鵪鶉似的老頭子嘿嘿笑著跟我說,說我是所有孩子裏最聰明的,他要送我去上大學,還要給我出唱片。


    我從沒相信過他說的話,我覺得那些都是他要騙我們留在老房子裏陪他的謊言。可我忽然明白他的笑容了,那是一個父親看著兒子的笑容,我意識到我其實永遠都跑不出那片林子,也跑不出那個老房子。」


    他頓了頓,語氣很輕,「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個可以稱作「家」的地方。」


    凱撒忍不住道:「後來呢?」


    阿巴斯說:「我又發瘋似的跑迴去,老房子燒得隻剩廢墟了。那條老聖伯納犬趴在庭院裏,它的喉嚨被割開了,流出來的血和小木桶裏的熱水都還沒有結冰。


    我的兄弟們得手了,他們帶著錢去外麵的世界了,隻有我永遠留在了那裏。直到現在我還經常夢到那間老房子,夢裏反反複複地上樓下樓,房子在熊熊燃燒,可我從來不想逃走。因為那間房子裏,還有我沒做完的事。」


    他的語氣平靜,甚至說得上溫柔,可凱撒覺得那張平靜的麵具後隱藏著悲傷的惡鬼。


    「你後來找到了你的那幫...」凱撒斟酌著用詞,「兄弟嗎?」


    阿巴斯搖了搖頭,「我找了很多年,直到今天我還在找,但即使借助eva的網絡,我也還是查不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好像做完那件事之後,他們就人間蒸發了似的。」


    凱撒緊接著問:「如果找到他們你會怎麽樣?殺了他們?」


    阿巴斯答非所問:「讓你失望了嗎?這就是你所謂的「高尚的阿巴斯」。」


    「還好,這樣的話你比較像個活人。」凱撒聳聳肩,「你跟我一樣,並不真的相信神會懲罰惡人,對嗎?」


    阿巴斯:「如果真的有神,我就是神的利刃,如果沒有,我就把他們帶去地獄,交給魔鬼。」


    凱撒說:「你真正討厭的,是從那間老房子裏逃走的自己吧?」


    「是。凱撒·加圖索,你現在明白你我之間的區別了嗎?你是生來的貴族,而我隻是個冒牌貨。你覺得我高尚,那不過是我在贖罪。在這裏的最深處,我是個懦夫和小人。」阿巴斯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胸口,心髒的位置,「我痛恨那樣的阿卜杜拉·阿巴斯,恨不得殺了他,可我還有事情沒做完。我發過誓,要作為一個正直的人活著,哪怕正直的代價是叫我去死。」


    凱撒沉默片刻,「為什麽忽然想起要跟我說這些?」


    「如果有一天,阿卜杜拉·阿巴斯被證明是假的,我希望你記住這個故事。」阿巴斯低聲道:「在我跟你講它的這一刻,它是真的。」


    這句話的邏輯很繞,但凱撒居然立刻就聽懂了。


    「好好休息。」凱撒站起身來,用身體擋住阿巴斯的視線,對雪眨了眨眼睛。


    這女孩立刻閉上眼睛假裝睡著,演技之老練,不像是北極圈裏的捕鯨少女,倒應該是生在比佛利山的片場裏。


    走到門邊,凱撒又站住了,轉過身來,「這個孩子,讓你覺得溫暖嗎?」他朝雪努了努嘴,「就像那條老狗在你嘴邊倒熱水一樣。」


    「被那群蛇纏住的時候,我全身僵硬,不能動,也不能發出聲音。但五


    感都還清晰,我能感覺到這孩子衝過來抱住我時的溫度。在場的人很多,隻有她來了。」阿巴斯瞥了眼雪,確認她還睡著,「我當時已經準備好迎接你那一發榴彈了。」


    「還真是很危險呢,她再晚一步,我那顆榴彈就射出去了。」凱撒點點頭,「所以你不準有人動她,你這種缺愛的家夥會做出這種事,很好理解。」


    阿巴斯愣了一下,「抱歉凱撒,我不是那個意思。如果你有辦法,也會不惜一切地來救我,我明白。」


    「沒必要道歉,換了是我的話,也會更在乎那個衝過來抱緊我的人。相信我,如果讓我選擇在你和諾諾之間犧牲掉一個的話,我會選你的。」凱撒頓了頓,「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真的是神、或者利維坦、或者龍王,你會殺了她嗎?」


    說出那三個名字的時候,他凝視著雪的臉,言靈「鐮鼬」無聲打開,監聽著雪的心跳變化。


    而雪安安靜靜地裝睡,像隻小貓似的,眼角沒動,心也沒動。


    阿巴斯靜了片刻,「會的,那也是我正直的代價。」


    雪依舊平靜。


    凱撒眼神低了低,走出門去。


    走廊的拐角,夏彌低垂著眉眼,腳後跟有一下沒一下地磕著艙壁,滑雪服上的繩飾也一下下地晃動著。


    ……


    戴著白手套的服務生打開玻璃櫃,取出了那枚碧綠色的複活節彩蛋,純淨幽深的綠,像是夏季的波羅的海。


    掰開彩蛋,從中滑出一艘赤金色的裝甲艦模型,昂然進擊的姿態,似乎正要揚帆出海。


    「亞速海迴憶彩蛋,蛋殼材料是碧玉和寶石,裏麵藏著「亞速」號軍艦的黃金微縮模型,軍艦下麵代表大海的是產於布裏亞***和國的整塊綠玉。」服務生殷勤地向貴客介紹:「雖然是仿製品,但從材料和工藝,都完美地複刻了法貝熱先生在1890年為亞曆山大三世製作的那枚紀念彩蛋。即便拿去跟克裏姆林宮裏收藏的那顆比較,也隻會更新更璀璨,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他有點猶豫不知該把彩蛋遞給誰,因為在他麵前,四位貴客一字排開--三名中國青年,一個俄國女孩。


    憑他多年服務貴賓養成的直覺,一時竟也無法判斷幾人裏誰做主。


    左側的中國青年體型剽悍,眼神鋒利,整個人仿佛出鞘的利刃,應該是保鏢一類的角色;右側的俄國少女容貌精致,表情卻冷,像是冰雪捏的娃娃,白金色的長發盤起在頭頂。


    而服務生拿捏不準的,是另外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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