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看看,還是沒了我不行吧?”


    手機裏的芬格爾感慨萬千,“我跟你說過吧?組織靠不住,女人也靠不住!男人的依靠,隻能是另一個男人的臂膀!”


    “滾!”路明非吐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個ai啊?”


    “我要不是ai能幫你導航?船首偏東30度,我們距離最近的海岸差不多7公裏。”芬格爾哼哼唧唧,“我要不是ai有你的機會?換我出手,三天,就三天,絕對拿下你師姐!”


    “拉倒吧。”路明非羞惱道:“我的意思是,你的本體已經當了狗叛徒,沒準正在學院跟人開會研究怎麽抓我呢!還有,別說東西南北,你直接給我說左轉還是右轉!”


    “...船頭左轉30度。”芬格爾輕咳一聲,“其實我也蠻鄙夷那家夥的,簡直不是東西!怎麽能出賣兄弟呢?不過也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比如在古巴當地有私生子,想要再見見孩子...”


    “說得跟真的似的,合著那不是你是吧?”路明非哼哧哼哧地劃著槳,救生艇緩緩轉向。


    這時候他得慶幸學生會下屬有個賽艇俱樂部,他曾給人家撥過預算,人家也很殷切地邀請他上船操演過,所以現在劃起船來也有模有樣的,一點不虛。


    “說一千道一萬,最後不還是我陪著你闖蕩天涯?什麽叫兄弟?這才叫兄弟!”芬格爾說到這裏忽然歎了口氣,“不過你說,你師姐一覺醒來發現你跑路了,心裏會怎麽想?”


    “不知道,沒想過。”路明非埋頭劃船。


    芬格爾嘖嘖有聲,“其實帶著她真挺好的,你師姐要論顏值也就中上,但能打,靠得住,人狠話不多,除了人家已經明說了對你沒意思,其他也真找不出什麽缺點了。”


    “怎麽連你也知道了?”路明非下意識抓緊船槳,有種被人說出心裏的秘密後想要殺人滅口的衝動。


    “你那兩個老夥計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芬格爾得意洋洋,“我一天24小時待機,你們交心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的茶幾上待著呢。”


    路明非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劃船,“這是我的事,跟她沒關係。”


    “那楚子航呢?這事兒跟你師姐沒關係,跟他總脫不了關係吧?憑什麽這家夥也跟你心愛的師姐一樣安全了,我就要陪你去闖龍潭虎穴?”芬格爾喋喋不休,“還有那個顧讖,簡直是人形大殺器啊,為什麽不把他帶上?神擋殺神好嘛!”


    “少囉嗦。”路明非滴咕一聲,他也說不清理由。


    “現在好像是漲潮?”他忽然問。


    芬格爾愣了一下,“沒錯,這個季節,東京灣這個時間段正是漲潮。”


    “漲潮的話我沒必要劃船吧?反正過陣子潮水就把我推迴岸邊了。”路明非說。


    “說得也對,大海裏你這麽劃船也快不了多少,飄兩個小時也就到岸邊了。”芬格爾迴答。


    “那我也就不需要導航了對吧?”路明非掂著手機,愈發佩服自己的機智。


    “喂喂!有沒有人性啊?有需要就把人家叫出來,用不著就關小黑屋?”芬格爾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關機了。


    世界一下子就清淨了,天海蒼茫,濤聲往複,還有那麽點愜意和美好。


    路明非呆坐了片刻,忽然想起救生艇上應該有吃的。


    四下摸索了一番,他果然找到了儲存食物的地方,其中多數都是壓縮蔬菜和壓縮餅幹,不過意外地找到了牛肉幹。


    他在救生艇上找了個舒服的能躺下來的地方,撕開一袋牛肉幹,翹著腳,跟著船的起伏,好像跟大海融為一體了。


    很久沒有這種可以隨意揮霍時間的機會了,好像迴到了很久以前,在那座老樓的天台上,他對著遠處的cbd眺望,一望能望上幾個小時,一想就想上下五千年的事,當然還有班上的女孩們。


    說起來為什麽要不告而別呢?


    也許是本能地覺得黑天鵝港是個兇險的地方,很可能一去不迴。


    也許就是覺得諾諾陪自己到這裏也該夠了,她應該迴到屬於她的地方去,那裏有人在等她。


    但最後讓他做出這個決定的,還是那通神秘的電話。


    差不多24小時前,也是這樣黑漆漆的夜,在那間安靜的街角書店裏,他站在沙沙翻書的聲音裏,握著那台老式電話的話筒。


    長久的沉默,好像一說話,什麽東西就會碎掉,肥皂泡、環境、或者是某種暌違已久的溫暖。


    是那個男人的聲音,溫潤中帶些沙啞,那是多年野外考古導致的,餐風宿露的人很難保持清亮透明的嗓音。


    也確實是他的語調,平穩的,從不大起大落,卻讓人心安和信服。


    “麥田裏有什麽?”最終還是路明非打破了沉默,他的嗓音也有些啞,有些小心翼翼。


    “什麽?”電話那頭的男人似乎愣了一下。


    “麥田裏有什麽,小時候我問過你。”路明非輕聲說。


    “噢懂了,是青蛙爸爸、青蛙媽媽和青蛙兒子。”電話裏的男人迴答。


    “隔壁他們家有個女孩子,她叫什麽名字?”


    “丹暘?你是說小時候和你一起玩的那個?她還有一個姐姐叫明璫。”


    “為什麽小白兔沒有贏過小烏龜?”


    “因為它們比的是遊泳。”


    父子兩人平靜地問答,聲音都很輕,就像夏夜納涼時有意無意的低語。


    塵封已久的那些夏夜時光,在這些問答中倏然蘇醒,鮮亮跳脫。恰如那些老槐樹上油綠的葉子,甚至還帶著露水的清涼。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們還住在某個研究所的家屬院裏的時候,炎熱的夏夜裏,因為舍不得空調費甚至買不起空調,經常有人聚在河邊納涼,像是個仲夏夜的野餐會。


    清涼的小河嘩嘩地流淌著,蟬沒完沒了地叫著,孩子們繞著竹床跑來跑去,附近的農民趕來賣瓜,燈下老人慢悠悠地趕著蒼蠅。


    那時候,路麟城也是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


    在父子倆的對話裏,有隔壁的小姐姐,也有住宅區旁邊麥田的小青蛙一家,還有各種腦筋急轉彎的問題。


    所有問題路麟城都迴答上來了,不延遲不猶豫,平靜得就像小河流淌,即使eva這種近乎全知全能的人工智能都無法做到。


    她可以解析路明非的一生,卻無法關注那些夏夜裏看似無意義的低語。


    “我很想你們。”路明非低聲說。


    “我們也很想你。”路麟城說道:“你做得很好,我和你媽媽都很高興。”


    聽著這些話,路明非握著話筒,慢慢地蹲了下去,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而且從一開始流就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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