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源稚生見顧讖盯著櫻井小暮不說話,不由開口問道。


    如果說從卡塞爾學院來的人裏,有誰一看就會被美色所累的話,那路明非首當其衝,其次是凱撒。直覺中,他並不認為顧讖會是好色的人,甚至有一點禁欲才是真的。


    “沒什麽。”顧讖搖頭。


    源稚生眼底閃過幾分狐疑,倒有點拿不準了。


    櫻井小暮開口道:“是曾有過王將,但王將也是會死的啊。”


    作為一個風姿綽約,又在這種場所的女人,她實在見過太多男人了,各種各樣的眼神她一眼就能看懂其中隱藏了什麽。


    但此刻,這項天賦能力好像有些失效了。


    她從源稚生眼中看到了欣賞,從那個文質彬彬的教員眼裏卻什麽都沒有看到。也不對,可能是對方戴著眼鏡的關係,她隻看到了浮掠而過的明亮火光。


    無比耀眼,卻不像飛蛾撲火般致命,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暖,隱隱如某種牽引。


    “你想告訴我說,王將死後,是你統率著猛鬼眾?”源稚生說道:“可其他的鬼說,你隻是代替他和龍王下令的人。大人物藏在你背後,隻有你能見到。”


    “那你們就抓我迴去拷問啊。”


    “不用拷問,我們資助了很多醫療機構,最新的審訊藥已經研製出來了。隻要連續注射一周,你就會變得有問必答。”


    “那我就會變成瘋子了,對不對?”櫻井小暮笑起來。


    “未必會瘋,但神經係統會受傷,後半生都會有後遺症。”源稚生說道:“我們並不想用那種藥,但沒有選擇,我們必須挖出幕後藏得最深的人,如果找不到他,可能會有更多人死。”


    他深吸口氣,語氣真誠,“你是個漂亮的女孩,歌聲很好聽,心裏還惦記著一個人。你應該過更好的生活,和那個人相愛,一起去別的國家,有陽光和大海的地方。你不需要為誰盡忠效死。”


    顧讖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他跟芬格爾剛認識不久那會兒,那晚在宿舍樓下扯淡時,對方說自己像美國隊長。


    現在看來,他是沒能認識源稚生,不然就知道誰才是天生的演說家了。


    並不是背誦了早就準備好的演講稿,然後侃侃而談,而是發自肺腑的真情實感,真摯且能引人產生共鳴。


    源稚生平時花很少,但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一旦開口,如果有個捧哏,他就會滔滔不絕地講下去,有種強迫症般的婆媽和囉嗦。


    在某種程度上,跟楚子航的屬性有點相似。


    “……”源稚生默默偏頭,他已經察覺到身邊之人盯他很久了。


    顧讖給了他一個微笑。


    櫻井小暮看了看兩人,覺得他們是有瘋的一麵。


    “我聽說家族敞開了所有監獄的門,那些受你們資助的修道院、精神病院和療養院,都把看守最嚴密的房間騰了出來,等待我們入住。”她輕聲道:“從五歲就被確認血統不穩定,隨時可能會暴走變成嗜血的怪物,你們還會放我去有陽光和大海的地方嗎?”


    “如果你說出王將和龍王的身份,我能確保你的自由。”源稚生肯定道:“家族會派人監控你,但你可以自由地跟愛的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你們把我的同類關進監獄,卻給我這個色標為紅色的惡鬼自由?”櫻井小暮失笑,“大家長,您其實並不知道猛鬼眾是什麽樣的組織吧?在您心裏,我們隻是一群聚集在一起反抗你們的鬼。”


    源稚生微微一怔。


    “是我多嘴了,對不起。”櫻井小暮說:“您不需要懂這些,您是偉大的天照命啊,永遠都站在陽光裏。我說得再多,您又怎麽會知道黑夜的冷呢?”


    她低低笑了聲,有種淒婉的美。


    她從大袖中拿出了一個翠綠色的小酒杯和木盒,把木盒中最後那支深紫色的藥劑掰斷,倒進了杯中。


    “不要!”源稚生斷喝。


    “敬二位。”櫻井小暮仰頭飲盡了杯中的藥液。


    蜘蛛切伴鏗然出鞘,源稚生揮刀護身,電光般衝去。


    顧讖扶了扶眼鏡,在燃燒墜落的木梁朱椽間,透過紛紛揚揚的火星,看見櫻井小暮白皙的脖頸間鼓起紫黑色的血管,像成群的細蛇般爬上了她的麵部。


    而這種類似的場景,他不久前親眼目睹過--那個被楚子航一刀紮穿,最後被殺手爆頭的猴臉暴走族。


    所以,彼時派人去殺他們的幕後黑手,就是猛鬼眾?


    杯子落在地上,櫻井小暮仰起頭,淚水滑過已經扭曲變形的臉。


    屋頂上鑲嵌著巨大的鏡子,鏡子裏火光漫天,紛紛綻放的紅蓮裏,原本姣好的女孩變得醜陋可怖,臉上滿是骨刺和凸起,露出的皮膚布滿青鱗,宛如惡鬼在她的身體裏蘇醒。


    “真難看啊,所以一直沒有下定決心服用最後一支。”櫻井小暮聲音哽了下,“想等他迴來,再見我最好的一麵。”


    她的頭和雙手都縮進了那件雲霞般的和服中,而衣領和大袖都坍塌下去。


    十二單的下擺劇烈地膨脹起來,雲霞般的彩衣碎裂四散,仿佛是青灰色的惡鬼破繭而出。


    它抓起地上那把好似裝飾品的白鞘長刀,在尖利的吼叫聲裏躍起跳斬,龍化後的強橫身軀使它躍到了近五米的高度,借著墜落直下的巨大力量斬向源稚生。


    這是純粹暴力的一刀,刀芒將卷起的火焰都劈散。


    但即便是龍化後的櫻井小暮,跟‘天照命’源稚生之間仍存在著血統上無法逾越的巨大鴻溝。


    源稚生在長刀斬來的瞬間便側身躲過,同時刺出了手中的蜘蛛切。


    而櫻井小暮卻因躍起無處借力和慣性繼續前衝。


    臨近死亡的前一秒,或許時間會變得格外緩慢,能讓你看到一直想過但始終未能見過的死亡降臨,但你卻毫無辦法。


    龍化後的櫻井小暮麵孔猙獰,也失去了理智,可她眼底此刻卻浮現幾分解脫,在濃濃的遺憾和不舍中,眼角溢出了晶瑩的淚水。


    就好像是身體的記憶和某種強烈的意誌,令她短暫壓製住了嗜血的欲望。


    但想象當中的劇痛並沒有到來,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即將擦身而過的源稚生和櫻井小暮之間,他雙手各抓住兩人的手腕,生生終止了這場死鬥。


    如果路明非或者芬格爾在場,一定會驚唿一聲:卡卡!?


    “你...”源稚生心底一震。


    少有人能擋住他的刀,更別說是赤手空拳地在這種生死較量中摻和進來,還製止了雙方。


    顧讖將他鬆開,卻拽過了櫻井小暮,手如蛇遊,順著對方的胳膊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後將之用力摜到了地上。


    花崗岩地麵砰然碎裂,即便是龍化後的堅硬腦殼,櫻井小暮此刻也是一陣頭暈目眩。


    恰在此時,伴隨著灼目般的強烈刺痛,她看到了一雙酷烈的金色瞳孔。


    源稚生難掩震驚,這一瞬間他同樣感受到了莫大的威壓,這種感覺前所未有的,就好像親眼目睹了高天原那般震撼,看到其中埋葬的神那般驚懼。


    但隻有很短的時間,可能是一眨眼,也或許是一刹那,眼前那個男人身上所有的鋒芒都斂去了,恢複了往日眉目清和的模樣。


    地上的櫻井小暮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死了,可微弱的唿吸聲和微微起伏的胸口無疑說明她隻是失去了意識。


    最不可思議的是,她身上的龍化現象正慢慢地褪去,那張姣好的麵孔再次浮現。破碎和服下的身體布滿血痕,有些地方甚至肌肉外翻,傷痕累累,但此刻若隱若現的正是令人浮想聯翩的曼妙胴體。


    顧讖朝還有些愣神的源稚生抬了抬下巴,後者頓了幾秒鍾,會意地默默脫下風衣外套,將櫻井小暮裹了起來。


    然後,門口處傳來了轟然一聲巨響,那扇紫銅色的大門被人從外撞倒,烏鴉跟矢吹櫻捂著口鼻衝了進來。


    前者被高溫燙卷了頭發,後者原本的衣服大概被燒光了,現在隻穿著那層緊身的黑色甲胄,跟赤身祼體區別不大...


    顧讖自覺地移開了視線。


    源稚生見此,表情緩和不少,同時看了眼裹在櫻井小暮身上的外套,猶豫著也有樣學樣地朝身邊那人昂了昂下巴。


    可惜顧某人毫無紳士風範,根本沒打算get,轉身就捂住口鼻,一邊說著太熱了一邊往外跑。


    “……”源稚生。


    最可氣的,是烏鴉這小子也一蹦一跳地跟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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