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大好,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足可俯瞰bj的秋日景光,這座雄偉的古城,充滿著讓人探究的好奇。


    而在這種美好的天氣裏,芬格爾蒙著頭在床上四仰八叉地唿唿大睡,美名其曰是倒時差補覺;楚子航坐在沙發上,凝神在電腦上搜索著有關地震的情報;路明非去了網吧。


    果然,精英不精英的,從投入工作的時候就看出來了。


    “我出去一趟。”顧讖從衣架上抄起外套。


    “是去見家長嗎?”能說出這麽不靠譜的話來的,舍芬格爾這條敗狗其誰?


    這家夥不知什麽時候醒了,被子裏露出滴溜溜的一雙賊眼,盯著他猛瞧。


    “什麽見家長?”楚子航停下手上的動作,“你家在bj?”


    芬格爾白他一眼,“你下一句該不會是想說,有時間去拜訪一下伯父伯母吧?然後很客套地再問一下他們平時喜歡什麽,要帶什麽禮物過去?”


    楚子航沉默下去,可能真被說中了一點點。


    “肯定是去見漂亮師妹的家長啦。”芬格爾擠眉弄眼道。


    顧讖沒理他,出門了。


    “迴來的時候記得捎一份烤鴨!”芬格爾在身後大叫。


    走下樓,站在酒店門口,一縷秋風卷著落葉旋過腳邊,顧讖深吸口氣,又長長吐出。


    ……


    午後暖陽正高,琉璃廠大街的石板路上,一輛人力三輪跑得歡。


    兩側都是複古的青磚小樓,每一戶門前都掛著‘寶翠堂’、‘崇文府’這類黑底金字的招牌。


    “大清朝的時候,這裏是趕考舉子們住的地方,最多的就是紙墨店,許多都是百年老牌!”蹬三輪的老哥一邊哼哧喘氣,一邊神采飛揚唾沫星子四濺,“‘玩古’的店也多,這條街上都是寶貝,我從小到大就在這裏遛彎兒,當年這裏從地攤上都能淘到宋瓷。”


    “現在主要是忽悠外國傻老冒兒是吧?”顧讖坐在後座,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茬。


    “嗐,誰說不是呢。”三輪老哥嘿笑。


    少頃,人力三輪過了華夏書畫社雕花填漆的大牌樓,在一條羊腸胡同前停下了。


    三輪老哥偏腿下車,“到了,不過這種小鋪麵裏都沒什麽好貨,國人不騙國人那套在這不頂事兒!”


    顧讖下車付了錢,笑著揮揮手,漫步進了那條陽光照進不去的幽深小巷。


    周匝鋪麵裏幾條好漢倚著門框,上下打量一下這年輕人:整潔的白襯衫,休閑的西褲,披在身上的西服外套,腳下一雙小白鞋。戴個眼鏡斯斯文文的,抬眼四顧時從容溫煦,一看就是有肥羊資質但不好宰的客。


    所以大夥兒就安心等下一個外國佬了。


    ‘鳳隆堂’的招牌有點破舊了,掛在小鋪麵的門楣上,門口掛著寶藍色的棉布簾子。這已經快到胡同的最深處了,一般玩古的人絕不會選擇在這麽偏僻的地方開店。


    顧讖掀開棉布簾子,門上銅鈴一響,卻沒有人來招唿,櫃台上空蕩蕩的。


    這個店還是紙糊的老窗,陽光透進來是朦朧的,空氣中懸浮著無數看得見的灰塵。


    屋裏擺著大大小小的條桌和木箱,像是有些年頭的東西。還有線裝書、唐三彩、石硯筆洗等物件,看起來這個店裏什麽都賣。牆上還掛著一套大紅色的嫁衣。


    顧讖慢悠悠地轉圈,空氣中的檀香味有些濃鬱,他抬手輕揮,最後在那件大紅嫁衣前駐足。


    嫁衣的材料是上等湖綢,精美的緙絲邊,貼著鳳凰花紋的金箔,鑲嵌珍珠紐扣和琉璃薄片。它被展開釘在牆上,還有人用墨筆給它勾勒了一張寫意的新娘側臉。


    顧讖揣摩著那張臉上的神韻,就像一個眼睛嫵媚的女孩扭頭衝你輕笑。


    很熟悉,隻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無聲笑了下,大概猜到了加圖索家族的用心良苦。


    穀猝


    “清朝旗人穿的喜服,是正統的旗袍樣子。那時候的旗袍是寬下擺,裙擺到地,裏麵穿褲,可不是現在露胳膊露腿的式樣。”有人在背後輕聲說。


    顧讖迴頭。


    身後走出的老板在看清他的臉後,明顯愣了下。


    “很意外?”顧讖說。


    “是有點。”林鳳隆默默點頭。


    這個操著一口京片子的老頭兒,是個地地道道的歐洲人,有著灰白的頭發和鐵灰色的眼睛,消瘦的麵頰上仍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他穿著一件竹布襯衫,手裏還盤著一對鐵蛋,另一隻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裏麵是煎餅果子。


    隻不過在顧讖麵前,他猶豫著將手裏的煎餅果子放迴了櫃台。


    “喝茶嗎?”他問。


    顧讖說了聲好。


    兩人對坐,林鳳隆手腳麻利地燒水沏茶,斟、泡、涮、洗,紫砂茶具在這個歐洲老頭兒手裏上下翻飛,有種叫人目眩神迷的美感。


    若有若無的茶香很快飄逸開來,最後是一小杯水汽蒸騰的清茶送到了客人麵前。


    “沒想到你會來。”林鳳隆歎了聲,也是在迴應他之前的話。


    顧讖說道:“上一次來bj的時候,就想過來拜訪了,隻不過被耽擱了。”


    “我有聽說。”林鳳隆點點頭,然後道:“你想問大地與山之王的消息嗎?”


    “你知道什麽?”顧讖問。


    “他的確蘇醒了。”林鳳隆略一猶豫,“加圖索家族在我這留了本書,是給凱撒準備的,如果你想看的話...”


    “算了。”顧讖朝椅子裏深陷,“我來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那龍王...”


    “我自己能找到。”


    兩人默然片刻,林鳳隆手指摩挲著茶盞,輕聲道:“這些年,很孤獨吧?”


    “以前不覺得,現在有點兒。”顧讖閉起眼睛,空氣中的細小灰塵像精靈般隨著他的唿吸舞動,“你對自己以前做過的事,後悔過嗎?”


    林鳳隆,或者說前秘黨精英,弗裏德裏希·馮·隆,聽到他的話後,將已經涼透的茶水慢慢喝完。


    “說沒有後悔是假的,事情發生後的那幾年,我沒睡過一個好覺,晚上常常做噩夢,然後驚醒,出一身冷汗。”林鳳隆說道:“有時候走在路上看到個外國人,都會以為是昂熱替那些亡靈來複仇了。”


    “現在呢?”


    “已經習慣了,我也很少出去了。”林鳳隆說:“我已經老了,不比昂熱,能多活一天都是賺到。”


    “不像。”顧讖依舊仰躺著。


    “什麽不像?”


    “我還能看到你眼中的火光,你還有欲望,你不會甘心。”


    “或許吧。”林鳳隆笑了笑,“昂熱對我欲除之而後快,但不管怎麽樣,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早就有一位龍王的雙生子死掉了。”


    顧讖眼睛睜開,“它在哪?”


    林鳳隆看他半晌,“原來這才是你的來意。”


    顧讖眼珠動了動,沒說話。


    “曰本。”林鳳隆低聲道:“它最後出現,是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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