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明家丫頭意料的是,鬼後卻並不是去清光殿找靈山巫族麻煩的。


    她提心吊膽地尾隨了一路,追著她渡過了星河,巴巴地跟著,最後卻目送她……進了鎏庭。


    滿心滿眼都是族人的少女,竟然都忘記掉了那閃瞎人眼睛的奪目金殿裏,住著天界的女主人——六界九道,此刻匯聚到天界來赴瓊漿宴的,都是因著她的麵子來的。


    所以,鬼後來找天後,半點兒都不奇怪。


    話雖然如此,但看到少女臉上那慘不忍睹的神色,沒有跟著一起進去的韓越頓了頓,麵無表情地轉臉移開了目光。


    “主人都帶你到這裏了,你還要猶豫?”他忍不住道。


    明雨靈一時間有些迴不過神來——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說鬼後並不是真的找天後有事情,而是不想看她在星河對岸猶豫糾結下去,所以索性就把她引過來了?


    鬼後已經進鎏庭找天後去了,她到底是如何想的,已經無從得知。


    韓越雖然出身卜族,但如今卻為鬼靈,且修為尚低,是不能跟隨鬼後進去鎏庭的——但他性子堅忍果斷,實在看不過眼明家丫頭的猶豫不決,說完了話就徑自移步走到了不遠的台階下,閉目養神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一個了,徒留下明家丫頭抱著小鳳凰對著遠處的清光殿發蒙。


    不過,她也沒有蒙多久,耳邊上卻忽然想起了一聲歎息:“既然已經來了,為什麽不進來呢?”


    聲音溫和宛如輕風拂耳而過,明雨靈雖然離開巫族有些時日,但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還是下意識地低喃了一聲:“巫真大人……”


    她的母親明蘭萱是族裏最好的藥師,時常出入巫族殿,雖然勉強算是巫鹹半個弟子,但卻和巫真的關係最好——這個天生灰瞳的女子雖然雙目不能視物,卻比旁的看得更加清楚和透徹,在巫鹹和巫羅因為鎏庭的金光而視力和感知力大受影響的時候,她卻早早地發覺了遠遠躊躇不敢近前來的明家丫頭。


    明雨靈聽她這樣說,哪裏還忍得住,拔腿就往清光殿跑了過去。


    她的身後,卜族的鬼靈少年微微睜開了雙目,眼底深處的光澤晦暗莫名。


    沒有人知道,鬼後在這個時候去找天後,是為了什麽事情,就像是同樣沒有人知道,被驅逐出巫族的明家丫頭在清光殿內再次見到自小疼愛她的巫鹹和巫真,還有巫羅的時候,是個什麽樣的光景。


    而對於難得迴了自己住所的清歌而言,雖然因為鬼界、魔界和巫族不約而同地先後到來,而隱隱感覺到了有什麽在一點一點地逼近自己,但彼時,她還不知道那到底意味著什麽!


    和百花神女所居的百花林溫暖明亮繁花似錦不同,清歌所住的地方名叫聽劍池,是整個天宮最清寒的地方,冰冷到整一個湖麵凍結,鮮少有冰融的時候,偌大的白玉的宮殿就坐落在冰湖中央,平日也沒有什麽仙神過來走動,寂靜空曠得就是是一座沒有主人的空城——而對清歌而言,這個地方,確實是沒有主人的。


    這座名曰“聽劍”的白玉宮殿,原本的主人是天姬昊姝。


    最初的時候,清歌是跟著昊姝住在這座顯得格外寂靜空蕩的白玉宮殿裏,那個時候總還有一些聲響動靜,可後來隨著天姬昊姝從墮神台一躍而下道消魂殞,這個地方就隻剩下她一個,於是也就越發地清冷安靜——大抵連清歌自己都不太喜歡這樣的寂靜和空蕩,在天界的大多數時光裏,比起迴到這裏,她反倒更喜歡在神樹寬大的枝葉上睡覺或者發呆。


    神樹雖然偏僻,但卻是生機盎然的,也總還有青曦和明遙塵在,哪裏像她住的地方,越是寂靜越是空蕩,越是空蕩越是冰冷——清歌倒終歸是習慣了的,可憐跟著她過來的小妖狐冷得三條尾巴尖尖上的毛都盡數豎起來了!


    清歌看它炸毛得厲害,就對它道:“這裏並不適合你長留,所以還是迴白寂那裏去吧。”


    小白狐雖然年幼還不能化形,但和妖皇同族的血脈,自然是早早就開了靈智的。不過清歌這話一說,這狡猾的小東西直接把自己裝成了一隻普通的狐狸,一副“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麽”的模樣,甩了甩因為炸毛而蓬鬆了數倍的三條尾巴,徑自找了個順眼的地方,趴下、閉目,睡覺。


    清歌:“……”


    果真是白寂家裏出來的小家夥,年紀小小裝傻充愣的本事已經學得八九不離十了!


    清歌見它如此,也就不再管它了,自顧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雖然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住了,但殿內還是纖塵不染的,她四處走了走,心裏盤算著等到離開天界的時候,有那一些東西是需要帶走的。雖然冷清空蕩,但到底是自己住了無數年的地方,等到倦意上來的時候,順勢也就在這裏睡下了。


    大概是失去神力的緣故,她的作息已經漸漸接近於人間凡人。


    這樣下去,她大抵終有一日,會徹底失去神性,成為真正的凡人吧。


    靈山巫族的禁神訣,就是這樣厲害。


    也因為這樣,昔年天帝才會對巫族戒備日深,最後到無法遏製的地步吧!


    但對於清歌而言,這一些都似乎是已經很遙遠的事情了。巫族也好,巫即也罷,都已經幾乎不再出現在她的夢裏了,她所惦念和牽掛的,已經在不知何時悄然變化。


    都說人心易變,神又何嚐不是呢?


    睡得迷迷糊糊之時,卻仿佛有人在她耳邊上歎息,依稀間好似問了一句“清歌,你跟我走好不好?”聲音低啞,仿佛陌生又好似熟悉。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像是又迴到了蓬萊島的時候,午後她在院子裏小憩,而莫棄陪在身邊——握著她的手,就是什麽話都不說,也是溫暖安心的。


    她幾乎就要說出一聲“好”來了,但恰在此時,腦門上卻一陣劇痛,讓她驟然驚醒!


    沒有蓬萊島上那個破舊狹小的院子,也沒有陪著她的莫棄。


    這裏是天界,是她住了無數年的聽劍池,而腦門上的……是一隻雪白的狐狸爪子!


    小狐狸掛在她的肩膀上,一隻爪子撓在她腦門上——很顯然,驚醒她的就是這一隻不安分的狐狸爪,但幾乎近在眼前的狐狸眼裏沒有被抓了現行的驚慌尷尬,反而滿是擔憂!


    清歌一愣,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竟然並不是躺在睡著之前的玉榻上,而是站在冰湖邊緣,再走幾步,就要離開聽劍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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