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麵色雖然不好看,但聽莫棄說話,還是對著蓮憶微微一禮,勉強笑道:“雲落卜族木樨,承蒙酆都城主照應多日,感激不盡!”


    “不過是一根樹枝的地方,照應實在是算不上。”


    當日清歌在酆都養傷,問及城內何處木靈之氣最盛,開物隨手就指了指北麵說“菩提雙木那邊”,事後他受清歌所托將一枝凋零殘敗的桂花木嫁接到菩提木的枝椏上時,也隨口對好友說起過蓬萊幻境所遇到的那對師姐妹,故而並不陌生。


    隻是她說得客氣,木樨卻沒有真當她是客氣,依然還是感激:“當日我傷得極重,幾乎就要靈散魂消,若是沒有城主這‘一根樹枝的地方’以菩提木靈氣日夜滋養,估摸著沒有個數百年,是決計醒不過來的!”


    “你與其謝我,不如謝你眼前這人和大公主清歌!沒有他們帶你來酆都,一切都是枉然的。”蓮憶漫不經心地接了一句,“如今他們要去蓬萊雲落,你若真的心存感激,不若全力相助。”


    “若是能迴族地,木樨求之不得,必然是會鼎力相助的,城主自當安心。”


    聽她們這對話,儼然是蓮憶也是同意他們去尋那虛無縹緲的蓬萊——也不知道是她本身就跟他們交情不深所以無所謂,還是也覺得去蓬萊雲落尋求續命之法也是可行的,比起天工神開物,她誠然要好說話許多!


    果然就見她轉眼對莫棄道:“你要借破空鏡,看在開物的麵上,借你用一次也並非不可……”開物每次動她的破空鏡,總是惹得她格外生氣,如今莫棄開口要借,她竟是如此爽快就答應了,還是“看在開物的麵上”,要叫開物知道了,還不定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莫棄連忙迴道:“那就多謝妖蓮城主!”


    蓮憶點了點頭,接受了他的謝意,卻道:“你既然將木樨姑娘帶來,應當是知曉我這破空鏡要去什麽地方,也不是全無限製——開物能夠憑借破空鏡兩次都恰恰好到達你們所在的地方,是因為清歌身上有流光神簪。”


    “流光簪?”


    蓮憶顯然知道的也不少,見清歌氣息安穩,就將夜光蓮收取了迴來,道:“流光簪雖然是百花神女的,但從前到底是天後心愛之物,她若是有什麽辦法感覺到流光簪的所在,也不足為奇,隻是……”她看了木樨一眼,“蓬萊卜族即便是沒有族滅,數千年滄海桑田,該變的也都變遷了,即便木樨姑娘是蓬萊遺族,也未必能在茫茫歲月和廣袤空間之中撲捉到蓬萊的氣息了!”


    她說的並沒有錯,卜族即使沒有徹底覆滅於那一場慘烈的蓬萊大劫,數千年歲月蒼茫,遺留下來的也不會是曾經她所熟悉的那個卜族了!


    然而,木樨在極短暫的沉默之後,忽然笑了一笑:“可我還能活著,那麽蓬萊總還有什麽是沒有變的!”她扭頭看莫棄,“你若是信我,我就助你去往蓬萊,要是不信我,那就此作罷——迴去的路,我再慢慢找尋!”


    她是非人非鬼非妖的存在,聽她這語,似乎她能一直這樣活著,與蓬萊也是脫不開幹係。


    莫棄搖了搖手中不複當時殘敗的桂花枝,嗤地笑了一聲,道:“當日是我答應了小酌,將你從那個鬼女人的幻境帶出,交付給她想要交付的人——如今想來她大概是想讓我將你帶迴蓬萊,交付給而今的卜族——這是我與她的約定,我自當履約!”


    提到那個早夭的卜族聖童,木樨的臉色越發蒼白了幾分,卻點頭道:“你說的是,哪怕是為了小酌,我也是一定要迴去的——酆都城主,還請告訴我如何使用破空鏡吧!”


    蓮憶見他們兩個都是意誌堅決,也就不再多說什麽平白浪費口舌了,在確認清歌暫時並沒有大礙之後,就帶著木樨離開了。


    隻是離開時,忽然轉頭,說了一句:“鬼後還跟在你們後麵,出了酆都,須得自己小心!”


    莫棄想起這次出去接迴木樨時,隱隱感覺到東麵的空氣裏,帶著層層疊疊的動蕩波紋,像是有什麽人在那邊激烈交手——如今再聽她這麽一說,就知道估摸著是鬼後不肯罷手,自己抑或是派什麽東西追過來打探,被酆都的人橫插一手硬生生擋住了,於是低頭說了一句:“多謝。”


    蓮憶卻道:“也不單是為了你們。”頓了頓,又道:“你也好好休息吧,你現在的情況,也沒比大公主好上多少!”


    說罷,就徑自出門走遠了。


    她前腳剛剛走遠,白寂的身影就落在了門邊,但他那雙細長的狐狸眼盯著莫棄的臉看了半晌,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莫棄被他盯了這麽半天,終於忍不住翻了白眼:“還真是沒想到,我都變成這副摸樣了,虧得你還能認得出來!”


    “原本是認不出來的,但是你一動手……本皇也不是傻子不是!”妖皇隨口答了一句,雖然沒有進門,一雙眼卻滴溜溜地往清歌那邊瞄,好似不認識這個天界公主一般,“我倒是真沒有想到,你為了她,竟是走到了如今這般地步,嘖嘖!”


    “妖皇狡詐多智,六界九道誰敢當你是傻子!”莫棄嗤笑了一聲,坐在床沿俯身,看清歌雖然麵色蒼白卻神色安穩,才幾不可聞地舒了口氣,“如今這樣有什麽不好?昔年你也不是為了一個小藥女,走到了而今這個地步——你我不過是彼此彼此,誰也說不得誰!”


    “小藥女”三個字,是妖皇心底難以愈合的傷,讓他不由得一陣感傷:“你說的是,彼此彼此而已……”


    一人一妖隔著敞開的門一陣沉默,最後還是妖皇性子更為灑脫一些,揮了揮手笑道:“不說這些不痛快的!等來日你去我那裏,你我再共飲吧!”


    “你的千年桃花釀,都巴巴地送到酆都來了,還能共飲什麽?!”


    “我偌大妖界,叫得出名號的好酒,又豈止桃花釀!”


    兩個你來我往堪堪鬥了幾句嘴,等看酆都的修羅幹完一架滿頭大汗地跑進大門來找蓮憶,他也跟著巴巴地湊過去了——能見到蓮憶的機會,總不能白白放過!


    莫棄也不管他——他的記憶還沒完全恢複,要不露破綻地和妖皇聊天,也很是吃力,巴不得他早走——清歌依然還是安靜地躺在床上,他看了半晌,到底是不忍心叫醒她,就合衣在床外側躺了下來,連人帶被將清歌擁到了懷裏,才稍微覺得安心些。


    這般動靜,清歌也半點沒有轉醒的跡象。


    但好在,睡得再沉,終歸也隻是睡著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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