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門診部的病人漸漸減少,五點三十五,下了班,李書文已經脫掉了醫院的白大褂,他挎著包,手裏拿著被油浸濕的報紙,站在藥房門口,等老藥師出來。


    老藥師單肩背著正方形扁平的黑色木箱,一手扶著箱子,一手提著布兜,他邊走出來,邊對李書文說。


    “書文,我們今天去小秦家,看看富財的情況。”


    “老師,昨天那個......”李書文還沒說完,老藥師就變了臉色,他打斷李書文的話。


    “別管他,那個孽障!”他臉色漲紅,鼻翼翕動,怒火中燒,連那人名字也不願意提,直接大步往外走。


    李書文看著怒氣衝衝的老藥師,有些意外,沒想到老藥師會這麽激動,這得有多大的恩怨!看來昨天他還是克製了。既然老藥師自己都不想理會那人,那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老師,我們給富財帶點東西吧!”李書文小跑跟上老藥師,側頭說道。


    “嗯,也別買多了,多了也吃不進富財嘴裏。”


    兩人走出醫院,李書文到停車處將自行車推過來,載上老藥師往商店馳去。


    ******


    老藥師口中的小秦就是之前在醫院求助的青年。


    那天老藥師去看病,看的是小秦的兒子親富財。富財隻有六歲,按理來說,當時小秦可以直接抱小秦上醫院來看病,但是富財的奶奶、小秦的親娘對鬼神很迷信,老太太聽信村裏神婆的讒言,非的讓富財喝符水,拜神佛。她不相信醫院裏的醫生,所以按住了富財,在家裏哭天搶地,不讓小秦帶走富財,最後小秦在親媽的威脅下,隻好暫時妥協。


    但是他對於神婆的那一套是丁點不信的,作為新時代受到馬克思主義教育的青年,小秦隻相信醫院裏的醫生,所以沒辦法的小秦隻好曲線救國,既然不能帶兒子上醫院,那就找個醫生迴來給兒子瞧瞧。


    小秦家住在s市的郊區,兩人還沒進村子,就聽見有人叫他們。


    “陳醫生!小李醫生!”是小秦,扛著鋤頭的小秦迎著太陽的餘暉向他們跑來,走近了,可以看到小秦黝黑的臉頰和手腳上的泥土,不過熱汗淋漓的青年此時笑的開懷,並不會讓人鄙夷,反而帶著親切和爽朗。


    “小秦下工了?富財今天怎麽樣?”老藥師這會已經下了自行車,他熟稔的對青年問到。


    “下工了,富財今天好多了!還要多謝陳醫生呢!”小秦感激的對陳醫生說。


    兩人並排走在前麵,李書文推著自行車,聽著他們的對話,一路向村子裏走去。


    遇上村裏人,小秦就介紹說兩人是城裏的客人,老藥師也附和他是來買點東西的。聽見這話村民都深信不疑,畢竟這年頭騎自行車來村裏的多數是買糧食,還有人熱情的表示有需要可以上他們家,他們家糧食質量好。


    老藥師對這樣的村民都是打著哈哈,開玩笑,天天在食堂吃飯的單身漢哪需要特地買高價糧。真答應了,難不成還要他貼錢買些糧食迴去放家裏長蟲。


    一行三人往小秦家走去,還沒到呢,就聽見教訓孩子的聲音。李書文聽見這聲音就覺得有些熟悉,還沒等他想明白,小秦就已經不見了。


    小秦此時連兩位客人都顧不上了,撒開腿就向聲音來源跑去,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分明就是他母親的怒罵,和他兒子的哀嚎。不用看見,他就知道是老太太在教訓木訥的兒媳婦,而他聰明懂事的兒子為了他媳婦擋住了老太太的拳腳。


    想到這,他心裏就酸的厲害。自己的媳婦自己護不住,還要六歲的兒子保護,他真不是個男人!


    他猛地加快速度,瞬間就看到了讓他心驚的一幕。


    “啊......!”


    青年什麽都看不到了,隻看到那鮮紅的血液,大灘的血跡模糊了躺在地上的孩子的麵容,但是作為父親,誰不認識自己的兒子。


    他今天早上還送他出門的兒子,晚上迴來就變成了這血肉模糊的模樣,老天爺是在和他開玩笑嗎?


    “快放開!”嚴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秦從模糊的視線中看到健步如飛的老醫師,這下子算是迴過神來了,兒子還沒死呢,他可不能氣餒。


    “陳醫生,您......您快看看富財。”小秦哽咽的道。


    老醫生沒理會家屬小秦,直接上前查看孩子的傷勢,仔細檢查了一遍,老醫生在心裏舒了一口氣,還好!傷的不重,隻是失血過多,及時止血就沒問題。


    不過老藥師的臉色卻並沒有好轉,反而嚴肅著臉對小秦說。


    “孩子情況很嚴重,身上很多大傷口。不僅如此,有些傷口還傷到了內髒。”頓了頓,見三個家長臉色發白,才繼續道“不過幸好孩子年齡小,治愈能力強,好好養傷倒不至於留下後遺症。”說完不在理會三人,他從藥箱裏找出止血化瘀的傷藥,準備先簡單的塗抹一些重要傷口。


    “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小秦也不管手上的泥土沙子,笑著用手背抹去眼淚,眼巴巴的看著老藥師。


    “陳醫生有什麽是我能做的。”


    老藥師頭也不迴的道。


    “你去找塊木板來,把孩子抬進去。”


    “嗯嗯!”


    說完也沒理會旁邊的老太太。他喊上妻子,徑直進屋,“鏘鏘”的拆了一扇門板,搬過來。


    旁邊焉嗒嗒的老太太此時似乎也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沒再生事兒,默默的看著孫子。


    李書文在旁邊給老藥師打下手,老藥師讓他擦哪塊,他就仔細的將那塊血肉擦幹淨,老藥師讓他抬胳膊抬腿,他也得穩穩的抬起指定的胳膊或腿。等小孩身上的血汙沒有了,傷口包紮好,才讓小秦夫婦抬進屋裏。


    收拾好藥品和紗布,給小秦一些外傷藥,叮囑他隔一段時間給小孩換藥。李書文和老藥師就提出要迴去了,即使小秦極力挽留兩人留下來吃頓飯,兩人也執意的要迴家,最後小秦隻好送他們到村口,目送兩人離開。


    李書文載著老藥師進城,送老藥師迴家,還沒等老藥師下車,就見一個男人跑過來,後麵還跟著兩個助理。男人身著西裝,神情有些嚴肅,看到老藥師時臉色微微緩和,但是視線轉移到李書文身上時,卻是眉頭皺起,他正要開口,老藥師就打斷他。


    “你先別說話!”


    見男人如他所願的閉嘴,才看向李書文。


    “今天幸苦書文了,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天色晚了,快點迴去吧!”說完就擺擺手,示意快點離開。


    李書文踏上自行車,迴頭對老藥師說聲:“老師再見!”,就腳踩著飛快的離開了。


    後麵的自然是什麽都看不到了,不過這是老藥師的家事,他也管不著。


    迴到家,李書文吃了兩個蘋果抵了晚飯,之後就迫不及待的去洗澡。從醫院到郊區,再從郊區到醫院,這一來一迴路上不知黏了多少灰塵,李書文要不是肚子需要食物,一迴家他就會去舒服的泡個澡了。


    洗完澡迴房,李書文直接就睡了。


    他睡得舒服,在他窗子底下的人影可是急了。


    姚清浦再次揮手趕走“嗡嗡嗡”的蚊子,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那扇窗戶,期望他想的人出現。既然有燈光,那小孩兒肯定是迴家了,說不定一會就會出現在窗戶邊,將影子印到窗簾上,這是他每天結束這場“看望”的終結。隻要看到小孩兒的影子,他就可以在晚上做個美夢。


    等啊等,等啊等。一直到燈關了,那個身影還是沒有出現。姚清浦不死心的看著黑暗的窗戶,沒有?沒有!


    當黑暗過去,太陽升起,李書文坐在餐桌上吃早飯。今天是周日,他可以休息一天。吃完飯,李書文準備帶著黃老虎小黑出去溜溜。


    出了門,沿著小路走到湖邊,就看到坐在堤岸上的熟悉身影。李書文幾步走到他身邊坐下,發現他身上襯衫皺巴巴的,臉上還有被蚊蟲叮咬的紅疙瘩。


    “這麽早就來了,還是昨天就沒有迴家?”


    夏日的早晨還是有幾縷微風,姚清浦把吹落的頭發用手抹上去,看著旁邊的李書文。


    “我昨天就在這了,今天早上還沒吃早飯,肚子有些餓。”


    “怎麽不迴去?”李書文聲音有些飄渺,他扯下一根草,拿在手裏把玩。


    “沒看到......”,“昨天......”頓了頓,他才輕輕說。


    “你昨天是不是很累?”


    “嗯!昨天到郊區出診,很晚才迴來,累得連飯都不想吃,所以洗完澡就睡了。”


    “這樣啊!”姚清浦有些高興,一激動就問出了。


    “那你對那天在電影院的事怎麽看?”說完他就後悔了,怎麽能這麽魯莽,如果對方說討厭怎麽辦。不過對於這個答案他實在是太想知道了,所以即使心跳如擂鼓,仍然舍不得漏掉對方一絲表情。


    “這個啊!”想到當時的情景,李書文摸了摸嘴唇,他轉頭,對姚清浦說。


    “牙齒都嗑疼了。”


    姚清浦暗淡了眸光,垂下了頭顱。


    “你喜歡我嗎?”李書文問。


    “嗯。”他下意識的迴答了這個在他心裏掠過千百遍的問題,他怎麽可能不喜歡,不喜歡會因為一個背影就頹喪,不喜歡會因為對方一句話沮喪,他愛極了,愛極了。


    “我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姚清浦腦袋裏被這句話刷屏了,居然早就知道了。那是不是一直在看他笑話,看著他像傻子一樣的行為。姚清浦頭一次對自己感到悲哀,他是不是太自信了,以為能追到這塊沒有心的石頭。


    “不過我見你一直不說,還以為你是因為有所顧及,所以不敢表白,準備一直沉默,直到娶妻生子以後再也不見或者一直當個好兄弟。”


    姚清浦動了動耳朵。


    “雖然不知道喜不喜歡你,但是......好像也不討厭。”李書文沉吟道。


    “如果你願意,我們也可以處處看。”


    “你......你同意了?我沒做夢吧!”姚清浦神情激動,顫聲道。


    “嗯,是真的。”側頭,兩人目光相交,看著那期待的目光,李書文肯定的點點頭。


    說完李書文拉起了他的手,確定般,偷偷親了親他的臉頰。


    ******


    兩人算是初步確認的關係,雖然在忙綠的日子裏,實際見麵的機會和時間依舊很少,但是現在姚清浦已經很滿足了。他可以和小孩兒牽手,他可以和小孩擁抱,有時候一個小小的親密動作就會讓他高興半天,不是再像以前那樣隱晦的暗戀,他得到了小孩兒的認可。


    李書文雖然多了一個男朋友,但是生活好像沒什麽變化,隻是姚清浦變得黏人了些。不過在適應的範圍內,他還是可以接受。


    隨著暑假的即將結束,兩人都要上學,姚清浦愈加的黏人,也不再隻是空閑時間去找李書文,連李書文在醫院上班,他都要去找,而時間也由一個小時延長到一天。如果不是李書文要迴李家睡覺,恐怕他還會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不離李書文身邊。


    李書文拿這樣的姚清浦沒辦法,隻好由著他,畢竟馬上就要開學了。


    暑假最後一天,李書文被姚清浦約到電影院看電影,電影院還是第一次的電影院,隻是這次兩人打著的目的不同了。


    “書文,你吃瓜子嗎?”姚清浦笑著把瓜子遞到他麵前。


    李書文倒一半,把剩下的給姚清浦。


    姚清浦高興的接過來,他像上次一樣將空杯子放到扶手上,還給了李書文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李書文看到兩人之間的空杯子,還有什麽不明白。


    電影開始了,不過這次再怎麽好看的電影都吸引不了姚清浦的心神,他時刻注意著左邊的李書文。


    終於,李書文側過頭,似乎準備吐瓜子。他準備好,在他低頭的一瞬間做出同樣的動作。


    他親到了小孩兒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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