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途靜寂依舊,晨光尚未露,正是黎明前最暗沉的時光。


    奢極堂。


    奢極。


    依舊坐在他的圈椅裏,手邊是一瑪瑙盆的花生,地上七七八八放著一堆壇子,東倒西歪卻沒有酒流出來。


    酒喝完了……


    可惜他不會醉。


    一個不會醉的人喝酒,也是夠無聊。


    “你這樣很浪費酒。”來人冷清若霜。


    “來啦?”奢極剝了個花生扔在嘴裏,換了個腿在桌子上麵。


    “申屠呢?”黎關問。


    奢極又剝了個花生,把紅色的果衣隨手一扔,奢極堂的燭光都亮了起來。


    黎關向四周環顧了一下。


    角落裏,一個人在喝酒。


    這個人一樣喝不醉,


    惱人的不醉。


    “你們兩個人的戲演不下去了?”黎關坐了下來,拿起一隻九龍琉璃杯在手中把玩。


    角落裏的申屠沒說話,繼續喝酒。


    奢極放下杯子,瞥了一眼黎關:“難道不是咱們三個人都應該參演嗎?”


    黎關點頭:“反麵配角我演得不錯。她差一點被我凍死,這還不夠?”


    “可惜啊……”奢極把他的長腿放下來,抖了抖上麵的花生皮,“想演主角的現在也演成配角了,人家現在已經走啦……”


    “你不是也一樣?”申屠謹七沒有表情。


    奢極擺了一下手:“不一樣,我又沒有直接扛著人家迴家,我若是扛……”


    “結果也差不多。”說話的黎關。


    奢極踩了一腳花生殼子,哢哢作響。


    “如果不是你攪合,我怎麽可能這麽長時間還沒有成功?”申屠又喝了一口酒,不滿地轉過頭不看奢極。


    “你真是迷之自信!我攪合,攪合什麽了?是她自己跑來找我借錢的。”奢極倒是也沒說假話。


    申屠冷道:“你可以不借。”


    奢極剛想迴嘴。


    “不過,成功了也沒什麽意思。不算絕美,不算聰慧,說知書達理也就是馬馬虎虎,溫柔可人基本不沾邊……我還真害怕她纏上我呢。”申屠喝了一口酒。


    “你想多了。”說話的又是黎關。


    “咱們不都是為了這次機會嗎?這數十年唯一離開洪途的機會,你想要,我也一樣啊,你想去見你老婆,我的事情可是比你重要百倍。聽來的兄弟說,今年東海的珍珠出產奇少,但是個頭就特別的大,夜間總有隱隱光芒透自深海,應該是有珠王出現,這樣的時候怎麽能沒有我奢極呢?”


    申屠不屑一笑:“唯利是圖!”


    奢極一挑眉:“花癡成精!”


    兩個人又各自沉默……不說話了。


    半晌……


    “老大……你不想出去嗎?”奢極不在理死人一樣的申屠,看著仍在轉杯子的黎關。


    “無所謂。”黎關道。


    “也是,你不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不喜歡錢,不喜歡吃,不喜歡……”奢極“嘶”了一聲,湊到黎關麵前,“我說敬愛的黎關大少,話說咱倆也認識千把年了,比老三和申屠都長,你到底喜歡什麽呢?”


    黎關意料之中地沒理他。


    門外,有帶著花香的清風緩緩飄進奢極堂。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今晚相聚,他們就是在等這個人。


    隨風而入,恍若神明的人,湛若星雲,美若冰融還透,燦若雲霞尤豔,洪途半霜楊憐惜手中拿著一枝花兒——東海扶桑,嫋嫋婷婷,搖搖擺擺,走了進來……


    “你們聊什麽呢?”楊憐惜輕笑。


    三人抱拳:“憐惜。”


    “呦,何時這樣多禮?”楊憐惜揮了揮手,坐了下來,“我當你們都被賀連帶壞了,忘了這洪途之主是誰。”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敢。”


    “哎……我就是說說,都坐吧。這麽多年了,你們我還是知道的……”似乎不無歎息,憐惜把手中的扶桑放在了桌上,有些出神,“隻是,以前的賀連我也是知道的。”


    “老三隻是……”說話的是一向不愛說話的黎關。


    楊憐惜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有幾分嗔怪:“你幾時也學會為別人說話了?”


    黎關沉默。


    “好了……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知道,交代你們的,不是,是拜托……拜托你們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楊憐惜站起來,走到三人近前。


    最先說話的是黎關:“你是知道我的。”


    楊憐惜頓了一下:“嗯。”


    沒有多言,楊憐惜走向離得最近的奢極。


    “你嗎?”楊憐惜纖細的手指劃過奢極的肩膀。


    “怎麽看也不是我啊,我連裝深情都裝不像。”奢極笑道。


    “少來了你。”楊憐惜媚眼如絲,“你有什麽本事我不知道嗎?漫說一個小丫頭,便是當年的上仙籍茵都為了你墮仙入凡塵,心甘情願送了‘安潮生’給你,你說你搞不定一個小丫頭?”


    奢極輕鬆一笑,揣著手站到了一邊:“要不這樣吧,我試試拿她當個東珠,看看能不能有點感覺。現在……你還是問問咱們洪途情聖吧,他比我專業又有敬業精神。”


    憐惜眼眸流光飛轉,已劃過奢極的眼睛,向著申屠走去。


    申屠謹七將手裏的酒罐子放在了地上。


    楊憐惜看著他。


    “沒有,我試過了,但是沒有成功。”


    半晌……


    楊憐惜的眼光若刀鋒。


    “你們拿我當什麽?”楊憐惜在笑,但是三個人都是一凜,“賀連帶走了鄔鈴,他們已經離開了洪途,你們當我是傻子嗎?!”


    扶桑花若醴粉,瞬間飛散!


    申屠皺眉抱拳:“賀連來見我時,已手持奢極收著的三千梵絲和黎關的更衣文牒,上述因涉及血親辭塵珠之事,所以按例一月為期,並沒有什麽越規的地方。”


    楊憐惜迴頭看著奢極:“哦?是嗎?”


    奢極點頭:“賀連確實帶來了鄔鈴親人的辭塵,我比對過,正是相同血脈,按照咱們的規矩,這樣的任務需由收魂師本人參與。所以我暫時歸還三千梵絲。”


    黎關點頭:“我也驗證過,所以我簽了更衣文牒,一月為期。”說罷抱拳對著憐惜。


    楊憐惜薄怒的臉上多了一絲笑容,繼而變得很明朗,美得讓人不忍直視:“好,好得很!你們現在用我定的規矩來將我的軍。”


    黎關抬頭:“我們並沒有。”


    “沒有?”楊憐惜眼光淩厲,“那你給我說說看,我建這洪途之地所為何來?”


    三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說話的是黎關:“收盡天下有情之魂,使這世間變作無情之地。”


    楊憐惜攤了攤手:“看來是沒忘記啊……那你們為何要將鄔鈴放走?”


    奢極皺了皺眉:“放鄔鈴迴去是因為賀連收的辭塵珠是鄔鈴家人的,這和洪途初衷有什麽關係?”


    楊憐惜忽然大笑:“你們是真的不知道嗎?”


    一直在角落裏沉默的申屠忽然眼光變得有些不同尋常:“知道什麽?”


    楊憐惜將散在桌子上的扶桑醴粉用手指輕輕滑動,不過一瞬,花枝複原,拿在手上輕嗅:“鄔鈴便是程荼。”


    此言一出,饒是黎關都是一震,奢極和申屠更是愣在當場。


    “我說呢,哎呀我說呢。”奢極仿佛很是隨意走到了楊憐惜麵前,“我說賀連怎麽帶了安潮生來,原來這丫頭是程荼,他是想用安潮生讓程荼免罪啊。結果碰到護青人進攻,這才為了讓老大免受懲罰,把安潮生給了老大。……怪不得跟我喝了沒幾口酒就走了。”


    楊憐惜抬頭看著他,一笑:“現在知道了,你還打算把她當做東珠嗎?”


    奢極笑得自然又自然:“那當然,是程荼更好啊!”


    楊憐惜點頭:“那就好……申屠,你怎麽說?”側身過去,楊憐惜的目光落在申屠臉上。


    “我一定盡力而為。”半晌申屠淡淡道。


    楊憐惜滿意一笑:“我就喜歡你們這樣,知道什麽是真的為了賀連好。快快了結了他們的孽緣,我們一起逍遙快活在這三界之外,豈不逍遙?”


    憐惜美若雲霞的臉頰映在初出的晨曦裏,說不清的動人。走到黎關麵前:“哎……有時間倒是常去半霜客棧坐坐吧。”


    黎關笑了,這座冰山的笑容,你若見,便知什麽是春天……


    楊憐惜離開了,香花帶露,風卷而去。


    奢極扶著自己的圈椅坐了下來,摸了摸頭上的汗。


    黎關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離開。


    半晌……


    “她是程荼你知道對不對?”申屠抬頭,目光如炬。


    奢極揮了揮汗:“很明顯嗎?”


    申屠搖了搖頭:“不是。隻是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們?”


    “天地良心!我剛知道好不好?”奢極甩了一眼申屠。


    申屠不語。


    奢極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自己本來的金色龍紋現在是不見了。賀連走了之後,奢極就把這道龍脊紋身收了起來,因為……這和鄔鈴的鳳紋是一對兒。


    總不好和兄弟的媳婦用情侶紋身吧。


    “可是完不成任務……”申屠皺著眉,不說也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那你來吧。”奢極道。“反正你和賀連一直也不怎麽和睦,反正你已經扛著人家媳婦走來走去了,反正……”


    奢極沒說完,申屠已經走了。


    空空的奢極堂上現在隻有奢極一個人了。


    唿了一口氣,奢極坐了下來:“寶寶覺得好為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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