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有些不明,偶爾露出的月亮一角卻明亮若晝,不時將自己的光彩透出來,欲掩都難。


    秋蟬坐在木桶邊上,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撥開辜敬塵濕潤的發絲,一直劃到有些尖的下顎上。添上剛剛熬好的紅籍花湯,一絲溫熱升騰。


    視線從來沒有離開他的臉,從自己醒來的那一刻開始。她想,這是夢,或者是自己已經死了。


    這“夢”,這“死”原來都是這樣美好,可以再見到他。


    這似乎又不是夢,他的皮膚是有溫度的,而自己腹中的充實感竟是這麽真切:“孩子,你看,這是你爹。”秋蟬從進入雷峰塔以後就再沒有過葵水,以為是佛門重地使然,漸漸才發現,自己的腹中竟是有了個小小的生命的。


    半是欣喜半是悲涼,每夜看著遠遠守在塔外的辜敬塵,秋蟬總是和孩子說話:“你看,那是你爹,很漂亮是不是,很英俊是不是,很迷人是不是?”說得久了她會睡著,就像一個普通的孕婦一樣貪睡。還好,每次醒來的時候,辜敬塵都還在。所以她知道,他沒有成仙……而是迴來守著自己了。


    這麽傻,卻傻得這麽好。


    雀薇推門走進來的時候,秋蟬本能地站起來擋住辜敬塵,一隻手護住了肚子,明亮的大眼睛裏都是警覺。


    “你醒了?你醒了!”雀薇高興得向外跑,自己燒湯的工夫秋蟬就醒了,師傅果然是神啊!


    “姑娘。”秋蟬道,聲音有些怯怯,但是雀薇的樣貌讓人一見便知其善雅,總是會生出幾分好感,“這是哪裏?姑娘是誰?”


    雀薇迴過頭來笑道:“這裏是無茵山,我是雀薇。”


    秋蟬知道無茵山,卻不知道雀薇。


    “你認識賀連先生吧?他是我的師傅,還有雷峰塔前借給你梳子的姐姐,是我的師姐。”雀薇言語爽利。


    秋蟬的大眼睛盈著淚光,她記起來了。原來自己是被賀連救了。還有鄔鈴,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唯一肯幫助她的人:“秋蟬知道了,雀薇姐姐,謝謝你救敬塵。”


    “不是我,是師傅。我現在就叫他進來,你也能見到師姐。”興高采烈地奔出去,雀薇見到師傅和師姐正在——親親。


    雀薇的臉瞬間紅透,忙轉過身去。


    賀連一笑。


    鄔鈴本來也在臉紅,忽然察覺到什麽:“雀薇,你這麽高興,是不是……”


    “是是是,秋蟬醒了。”雀薇迴頭笑道。


    鄔鈴好久不練百米衝刺了,現在從雀薇身邊飛奔而過,晃得雀薇直捂臉。


    推開門,又關上!


    鄔鈴插著腰在門口站著。這也太汙了!


    其實吧,花美男欣賞一下還是可以的,但是師傅走過來看自己發呆總是不好的。這個……還是過一會兒再進去吧,終究辜敬塵什麽也沒穿。


    房中,辜敬塵已經醒來了,他當然不會和秋蟬一樣以為這是夢,當他睜開眼睛看到眼前人的時候,還有什麽能夠阻擋他?


    翻身從紅籍花湯中出來,想要將眼前的人揉碎在自己懷裏,就像永遠也不要分開的決心。


    秋蟬知道了,這不是夢。


    辜敬塵就真的在她眼前。比之兩個月前,現在的辜敬塵瘦而憔悴,卻仍是擋不住灼灼韶華若星辰。


    “你真是比妖還狠!你好狠!”辜敬塵的眼裏竟是淩厲的,“你竟然利用我的感情,你知道三百年了,我習慣了目空一切,習慣了所有的人都是迷戀我的,你就是這麽敢?!敢去打賭我會因為嫉妒得發狂而離開你。然後完全不給我放下驕傲的時間,就一把火燒了崇樂坊,讓我以為你死了,讓我以為一切都忽然間消失了,讓我去安心成仙?你就這麽利用了我的驕傲!為什麽?你為什麽就不能為了我不去管什麽承諾,不去管什麽靈薩?若是你非要去履行什麽承諾,又何苦去而複返來招惹我?”死死抱著懷裏的秋蟬,辜敬塵哭得像個孩子。


    秋蟬什麽也不分辨,她隻想就這樣,隨他去怨恨,隨自己去癡戀……反正什麽也不能再分開他們。


    一個時辰。


    鄔鈴坐在門口想,一個時辰了……


    雀薇已經準備東西迴來了,帶給辜敬塵和秋蟬的藥。他們是醒了,但是想徹底拔掉秋蟬的屍毒,治愈辜敬塵的傷還需時日,要把蘊藏著賀連靈力的紅籍給他們包好。


    賀連拿著自己的蕭在吹,簫聲悠悠,添了幾分寧靜。


    門輕輕推開,辜敬塵和秋蟬走了出來。月下,璧人一雙。


    賀連走過來,站在鄔鈴身邊。


    若是你看到,一定會覺得這樣的四個人,不是來自人間。


    不過霎時,賀連看到了,鄔鈴也看到了,從秋蟬的眼中,從辜敬塵的眼中。


    一場恩怨癡纏裏兩個人的身不由己,本來的算計變成了癡心的開始,本來的承諾變成了相守的桎梏,本來為了他,卻不想他已為了自己放下一切,本來為了她放下一切,不想她不過驚鴻一瞥,仍是為了成全所有該成全的,悄然離去。


    除了碎人心魄的愛戀,鄔鈴和賀連還看到了陳大人充滿*的眼睛,宋塘生若冥火般仇恨的刀……站在山中的秋蟬,她麵前雙手合十的空山。以及隻有鄔鈴自己觀賞的秋蟬激怒辜敬塵的裸舞。


    賀連恰到好處地收迴了眼光,一笑看著鄔鈴。


    “秋蟬啊。”在了解所有的事情之後,鄔鈴拉著秋蟬的手,“我教給你啊,下次如果你想讓一個男人對你死心,你不必要把自己搞得聲名狼藉的,這樣的方法其實相當有難度,我告訴你一個辦法,特別簡單。”輕輕在秋蟬耳邊叨叨了幾句,秋蟬一臉懵懂。


    辜敬塵和賀連都看著鄔鈴,他倆各用各的辦法聽到了鄔鈴說的什麽,辜敬塵表情就像在看一個怪物……因為他不明白。


    賀連轉頭去看山間的月亮。


    “可是我真的挺想要的。”鄔鈴看著賀連,“真的啊。”


    “你在現在這個朝代要它來幹什麽呢?裝菜?”賀連問。


    鄔鈴狂點頭:“不要太拉風啊!誰能用它裝菜,不隻裝菜,還裝雞蛋,裝麵包,你就告訴我還誰能?我們局的局花兒肖芬芬買了一個,跟祖宗一樣供著的。”


    賀連皺眉:“那也要等等,總得忙完了這一段事情才有空。”


    鄔鈴搖頭:“從東海迴來就去,趕在楊憐惜之前。”


    賀連無奈地看著鄔鈴——這個家夥啊!她那天做夢,夢到還是李澄的時候看上了一個的新款包,由於實在有點貴當時沒舍得買。醒來之後就總要求賀連帶她迴去,買十個迴來,背著逛南宋的菜市場!賀連表示對她這樣的行為很是不屑,對一個女人多少有點死心的感覺。


    “好了,買買買。”賀連搖頭道,“但是要迴來再說。我們現在要趕在天亮前啟程。”


    辜敬塵和秋蟬對視了一眼,雙雙跪了下來。


    鄔鈴本來還沉浸在的世界裏,現在忙來扶:“這是幹嘛?快起來。”


    深深叩首,辜敬塵道:“賀連先生,鄔鈴娘子,請受我夫婦二人一拜!大恩不言謝!”


    “好麽,我以為要壓歲錢呢。”鄔鈴道。


    賀連嫌棄地看了鄔鈴一眼。


    “好吧,我隻是不想哭嘛。”鄔鈴嘟著嘴衝賀連道。


    賀連拉過她的手。


    在夜空中飛行,對於賀連三個人都不是難事,對於依偎在辜敬塵懷裏的秋蟬是件開心的事。想起也曾經有這樣的一個晚上,秋蟬的臉都紅了。辜敬塵暢然而笑。


    鄔鈴不敢迴頭看,看見的小電影連“碼兒”都不打,這實在影響她的飛行。


    “師傅,東海……”鄔鈴看著身邊臨風而行的賀連,忽然覺得心口疼,疼得好似燒著一般,氣血再一次上湧。


    “怎麽了?”賀連敏感地察覺到鄔鈴的不對。


    “沒事,就是有點累啊,我也想你抱著我,那樣。”鄔鈴擠了一下眼睛,示意身後二人那樣。


    賀連笑著把她抱了起來。


    靠在賀連懷裏,鄔鈴睡著了,風唿唿從耳邊吹過,吞沒了她睡前低低的呢喃:“好想就像現在這樣,好想讓你什麽都寵著我……什麽都寵……”


    天微微亮,眼前,波瀾壯闊的東海,無邊無際直鋪到了地平線。偶有水鳥飛過,羽翼繞風,輕靈俊逸。


    賀連指著水天一色中的茫茫天地道:“島就在那裏,很多年前我曾經來過這裏,在這裏織了離境。所以這座島應該是消失在三界生靈認知裏很多年了,你們在上麵生活很安全,就算是花開的季節往來采取仙草的人眾多,隻要你們不出島,便不會被發現。”


    “在哪兒啊?”鄔鈴睡了整整一路,現在剛迷迷糊糊醒來。


    “來。”賀連帶著三個人轉眼間消失在茫茫海上,再落下已是一片山川湖泊,不過方圓十幾裏,外麵皆是海天相接,霧氣升騰,便似懸於空中,立於雲端。而島上竟是遍植蔬果的,其間有一叢淡水潺潺流過。


    遠處,靠著一座小山,有山居屹然,秀麗無方。


    鄔鈴抬頭看著賀連:“這樣的地方,你都沒帶我來過。”


    賀連一笑,湊近她耳邊:“我還有一個島在西海,比這裏漂亮十倍。”


    鄔鈴覺得自己算上抄上了,什麽叫高富帥,眼前這就是樣板啊!有顏有腿還有……島!這給個迪拜國王也不換!


    秋蟬的眼中都是欣喜,靠在辜敬塵身邊:“敬塵哥哥,這不是夢吧?”


    辜敬塵搖頭,輕吻她額頭:“以後你,我,還有我們的孩子就在這裏,永遠。”


    秋蟬沒有告訴辜敬塵她有了身孕,現在望著他,眼中亦都是淚水。


    辜敬塵點頭:“嗯,是個和你一樣漂亮的小娘,有著這世上最純淨的心。”


    鄔鈴的頭上都是汗:“師傅,咱們走吧,太肉麻。”


    賀連伸手來拉她:“你決定好了嗎?如果我們就此離開,你的任務就算是徹底失敗了,洪途咱們就去定了。”


    鄔鈴一笑,頭上一大顆汗珠落了下來:“哎呀,好婆婆媽媽啊!當然了,從來都沒有變過的。”


    賀連點頭:“你是不是胸口一直在疼,看來空山大師很是不高興啊。一旦任務失敗,這個辭塵珠就會飛出,重歸其主,其衝出之力會讓你痛徹心扉,至少有一個時辰生不如死。不過你不要擔心,我會在你身邊陪著你,減輕你的痛苦。”


    鄔鈴點頭:“一直在疼,也不過如此。”


    賀連點頭。


    飛身離開了小島,身後離境密閉,隻將一段人妖兩界的愛恨在天地茫茫之中全數包裹起來,再無半點留於人間。辜敬塵和宋秋蟬終是如鄔鈴所願,永永遠遠留在了這裏。


    不過轉眼,二人已落在大陸之上。


    賀連扶著鄔鈴,覺得她不大對勁兒,現在連臉色都變了。


    “很疼吧?”賀連話剛出口,忽然覺得異樣。


    不大對勁兒的不隻鄔鈴,還有自己!


    賀連覺得心中靈薩的辭塵珠在向自己的梵絲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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