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鈴看到空山眼中似是多了一分切中心語的歡喜。


    賀連斂了手中的扇子,微一欠身恭敬道:“賀連孤陋,唯知空山法師之‘佛印’世間無雙,三界無兩,何不將此女暫時鎮於佛印之中,安於雷峰之下,待一切水落石出再由官府定奪,就算此女真是狐精,到時官府之刑責不能奈何於她,再請大師處置,更是妥當。”


    賀連這一說,空山法師一縷白髯,頻頻隨點頭而上下忽悠。


    “這個不……”尖嘴猴腮的男子又要反對,“不……不……不錯。”話一出口卻變了機鋒。


    鄔鈴捂著嘴笑,她看到了賀連一閃而過的藍色眼眸,師傅魅惑了一個男人……靈魅啊!這麽高大上,對什麽都管用,包括男人。


    “就是的,這樣省得咱們殺錯了人,結果她不是殺人兇手,咱們倒成了罪犯!我可不願意,你們都願意嗎?都是鄉裏鄉親,城裏城親的,今天誰來了大家可都看得到,到時候出了差錯誰都跑不了。”鄔鈴適時地起到了起哄架秧的作用。


    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究沒人敢再說“殺妖”的事情。


    “隻是……這佛印還要落得重一些,不然大家都不會安心。”半晌,人群中一個老者說道。


    “這也有理,還請空山大師酌情落印,大師乃是高人,自然不枉不縱的。”賀連道。


    空山環顧了一下四周,夕陽已經落山了,留了些餘暉披披撒撒落在雷峰塔飛簷處掛著梵鈴的所在,夕陽之下格外莊嚴,隱隱透著不容置疑的凝重光芒,仿佛能震懾一切邪祟之力。


    “好,既然各位施主存憐憫眾生悲苦之心,辨別人世清明之意,老衲便將此女封印起來,若有一日水落石出之時,眾人再聚行其定奪。”空山說罷,忽於手中拿著的粗瓷瓶中傾倒出一泓水來,落在手上微微透著佛光:“弟子空山,今借我佛之力,封印未清之邪祟,若此女果然乃是殺人之狐狸精,若想解除佛印重獲天光必要——千年雷峰塔倒,萬年西湖水幹!”空山聲如雷峰之鍾,一縷深紫佛印忽從掬滿水的手心飛出,直奔秋蟬。


    夕陽餘暉之下,秋蟬若飄萍一般帶著淒然絕美之笑,被一抹厚重之力一裹而衝入雷峰塔底,霎時再無聲響。


    鄔鈴捂著嘴以免心髒蹦出來,雖然對於自己身為“三界之外,收魂一族”而且具備靈力之身,仍然這麽沒見過世麵的事實供認不諱,她還是在秋蟬隱沒之後看了看周圍的人。還好,他們似乎比自己的表情更誇張,簡直就是都嚇傻了。


    片刻死寂之後,人群之中爆發出一陣鋪天蓋地的歡唿,隨後稀裏嘩啦地拜了下去,口中念念:“我佛慈悲,解救我等身受妖孽為害之苦。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空山微微點頭。鄔鈴聽到老法師一句碎碎之念“莫要太吵,擾了秋蟬……”


    夕陽終於隱去最後一抹光亮,人間一片漆黑,不一時月亮露出了頭。


    賀連看著最後一抹佛印靈光隱匿於雷峰塔下,迴身向空山大師微微鞠了一躬:“多謝大師……我佛,慈悲。”


    空山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迴身而去。


    站了一下午的人們紛紛而散。


    人們散去以後一切皆靜,鄔鈴看著賀連,賀連在打量月光下的雷峰塔。


    “師傅,咱們接下來幹什麽?”鄔鈴聽見自己肚子裏咕嚕咕嚕的叫聲。


    賀連沒說話,邁步走了。


    “哎,哎師傅。”鄔鈴忙追兩步跟上賀連嘴裏嘟囔道,“剛才說話說得利索著呢,現在又開始語言障礙。”


    “你知道剛才自己看到的雷峰塔倒,西湖水幹是什麽嗎?”賀連邊走邊道,語調很輕鬆。


    鄔鈴來精神了,一下午都緊張兮兮的,忘了問了:“就是的啊,師傅,我看見的是什麽?”鄔鈴覺得賀連一定會告訴她這是靈力,是某種通靈的暗示,或是某種預測。


    然而她似乎是想多了……賀連說的是——精神分裂症的產生主要是因為大腦功能紊亂,患者突出表現是精神活動異常,有耳聞人語,猜測,思維混亂,情緒不穩定,欣喜,憂愁,煩躁,不修邊幅,睡眠障礙,眼前經常出現脫離實際的情景……


    賀連還沒說完,鄔鈴已經飛身而上,小擒拿隨手而出。賀連向左一閃身拉住了她的手,歡快而笑。


    沒有見過賀連這樣笑……從來都是風輕雲淡,仿佛笑容隻是他神采卓然時上揚的嘴角,或者疲憊時充滿魅惑的眼眸裏一些溫暖的習慣。


    鄔鈴愣住了,手停在空中。


    有風過,忽然吹亂了她的發絲,從淩亂的發絲裏去看停在兩步以外的男子,已然恢複了舒適的青衫,傲然負手,月光之下遺世而獨立。


    “師傅。”當鄔鈴意識到自己一直離不開賀連的眼光已被他看在眼裏時,匆匆低下頭去,臉上燒得難耐。


    周遭安靜,就像天地之中……隻有他兩個人而已。


    沒有言語,沒有聲響,連偶爾的魚動都沒有了。賀連眼光中有著不分明的情愫,映在月光裏溫暖美好,帶著抗拒不了的魅惑光澤深藍而不見底:“來,鄔鈴。”


    鄔鈴覺得心忽然顫了一下,跟著又一下,口中喃喃已說不清:“師傅……”


    月色清涼而如水。


    賀連的手是那樣的溫暖,隻一隻手便捧起了她的臉,逃不開躲不掉地拉近。碰觸到他結實的胸膛,鄔鈴的手是抖的,這樣不行,天啊,鄔鈴!你就要淪陷了嗎?


    下一秒的碰觸仿佛是被多雨西湖常伴的閃電擊中,他堅實有力的唇,隻在一秒鍾便吻住了她的全部震顫,被吞沒的唿吸,完全不能自持而傾倒向他的身體。


    到最後……鄔鈴想,淪陷便淪陷吧,沒有關係,其實早就淪陷了。他的若即若離,激起了自己有太多的倔強,太多的堅持,太多的不明白,仿佛隔著一層堅韌的屏障,現在終是在他溫柔的索取之下,明白了自己的心。


    被瞬間澎湃的甜蜜淹沒,有天旋地轉的追隨,有無窮無盡的纏繞,便如夜色之中雙宿於湖麵的鴛羽,於葉露之下棲息的銀魚……不知尚有時間在流淌。


    “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不再分開,好嗎?不要再離開我,不管因為什麽,都不要!”賀連令人沉醉的聲音和著迷人的氣息在耳邊響起,一路溫熱向下,滾滾燙了鄔鈴的心,這心已沉淪……


    “怎麽了?在想什麽?”賀連的扇子在鄔鈴的眼前晃了晃。


    如果說現在跳到西湖裏能淹死,鄔鈴一定跳下去。眼前的賀連神色如常,站在離自己至少有半米以外的距離,然而自己……閉著眼睛,臉發燙,手在抖!!什麽情況????


    “你剛才……在想什麽?”賀連探尋的表情自然得一點兒不像裝的。


    “我,額……”鄔鈴咬了咬嘴唇,“我餓了,在想吃的,蝦卷兒!”


    賀連一笑:“那我們去醉湖軒吃點東西吧,不遠。”說完也不管鄔鈴局促地站在那裏,迴身走了。


    “這是怎麽迴事?又是幻象嗎?為什麽要有這樣的幻象,說出去會死吧?!會死的!”鄔鈴低著頭擰著眉向前走,想把一臉朱紅都順著眉尖擠出去。手腕上有一滴水珠,呈現著七彩的顏色,鄔鈴舉起手腕映著月光,“咦,這又是什麽?”


    “師傅,這七彩的水珠是什麽?”鄔鈴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短期失憶症患者,能迅速被一些其他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而忘掉自己本來的想法。托著自己的手腕,生怕七彩的水珠滑落,鄔鈴一點一點走到賀連身邊,把手舉到他麵前。


    “不是七彩的。”賀連隻是看了一眼便道,“是十彩。”


    “十彩?”鄔鈴定睛看著這顆水珠,數得眼睛都花了。果然!十彩!


    “這是什麽?”鄔鈴又問。


    “你的三魂七魄。”賀連微笑道,並沒有停下腳步,“你不是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對你的靈力操控自如嗎?魂魄全了,你就可以。”


    夜色下的西湖美得如夢似幻,偶爾月色之下翻出的小小浪花,是夜裏出來嬉戲的魚兒,因為著了月光的顏色,黑色的背脊,白色的肚皮都被蒙上了潤澤的光,仿佛有了靈性一般。


    “她的三魂七魄都養成了呢。”樹梢上一個看得不太分明的影子周身散發著藍色的光彩,聲音極為嬌俏靈透,仿佛一個小小的精靈。


    “是啊,全了呢。”另一個聲音竟然也是這樣的。


    “你看清楚沒有,剛剛最後迴來的一魂是什麽?”


    “看清楚了,是情魂,粉紅色的情魂。”


    “天啊,沒想到她最後迴來的才是情魂。”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最重要的自然是最難養成的,算來,好多好多年了啊……”


    “是啊,好多年了,那個時候,我們才剛剛有知有識,有了妖體,現在我們都會說話了。”


    “希望這次她能好好的,不要再闖禍了。”


    “嗯。”


    兩個樟木精靈的對話鄔鈴沒聽見,因為她一溜煙地向前跑,不趕快跑,一會兒水珠就幹了。就像托著一隻滾動的乒乓球一樣鄔鈴頻率極高地邁著小碎步。


    “沒事。”賀連轉頭看見姿態十分滑稽的鄔鈴,無奈道,“你甩都甩不掉它。”


    鄔鈴把本來細長的眼睛瞪得溜圓:“那你不早說,我胳膊都酸了。”試了試各種甩,轉圈甩,彈跳甩,果然甩不掉。鄔鈴看著在自己身上滾來滾去的珠子,高興壞了:“師傅啊,我的三魂七魄怎麽是這樣的東東?你說已經全了,以前不全嗎?”


    賀連點了點頭。


    “三魂七魄……不全?那不應該是智力有缺陷嗎?”鄔鈴覺得這樣的說法,普遍流傳在70歲以上大娘口口相傳的民間故事裏,其實還是具有一定可信度的。


    賀連看看她:“全了未必不傻。”


    “不會啊……正常來說……哎?師傅你罵人!”鄔鈴睜大眼睛,目光碰到賀連的臉瞬時紅透,終究他們那樣親密過,即使是幻象,即使賀連並不知道。


    賀連歎了口氣,一本正經地道:“鄔鈴,你的三魂七魄歸位了,靈力的使用會越來越熟練,你要學會控製它,要讓靈力成為一種想利用的時候才發揮作用的東西,而不是在平常的時間隨意出現,也就是說不能隨意產生異象。”賀連挽了挽袖子,“當然,這是要經過練習的。還有,諸如雷峰塔倒,西湖水幹此類的幻象也許從現在開始也會經常出現,你要學會分辨真假,這些幻象有的來自未來,有的來自從前,還有的純粹是你自己的心給你做出的暗示,說得清楚一點,就是你所希望的,你要自己弄明白了情況,再去行事。”


    鄔鈴用了一分鍾的時間消化賀連的話,然後一躍而起:“我從現在開始能靈活運用自己的靈力了對不對?以前不能用是因為三魂七魄不全對不對?我從現在開始是一個跟你一樣厲害的人了對不對?”抓住賀連的衣袖,鄔鈴盯著他的眼睛。


    賀連無奈搖頭,鄔鈴果然又隻是吸收了她願意吸收的部分。


    鄔鈴高興死了,忽然轉過頭去看西湖水,“嗖”地躍起一條魚,翻了個身落入水中,鄔鈴又盯著岸邊的一朵野菊,花兒瞬間綻放。


    被賀連一把抓住,鄔鈴剛離地的腳又落了迴去:“雖然是晚上,還是有很多人看得見你飛的,這個就省省吧。”賀連看到她想飛起來的意圖,忙抓住她,省得一抓不住都不知道她飛哪兒去了,“我說過,不能讓人們看到異象,這裏是人間。”


    還是忍不住滿臉燦爛,鄔鈴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師傅,很帥對不對?”


    賀連點頭:“我一直是的。”


    “不是說你,我,我,我……我說我,很帥對不對?”高興地轉身繼續在沒人的晚上施展自己的靈力,鄔鈴都不知道幹點什麽好了。


    許久,賀連飽滿清澈的眼光中已都是淡淡的笑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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