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定中心幽深的走廊盡頭,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


    “在哪裏發現的?”


    “二號橋下橋公路西段。”


    “發現時候什麽特征?”


    “左腿股骨,脛骨斷裂,顱腦震蕩受損,頸後有開放性外傷,全身不同程度擦傷。我和宏老師到的時候,人已經死亡,初步判定是車禍造成失血過多,不排除心髒病類原因,因為口唇部出現青紫。”


    “有其他發現嗎?”


    “沒有。”


    李澄迴頭看了一眼跟在一邊的陳法醫,目光有些犀利。


    陳曉涵嚇了一跳。


    推開辦公室的大門,李澄走了進去。正在對著顯微鏡皺眉頭的宏斌見她來了,停下手裏的工作:“準備好了,可以開始。”


    李澄點了點頭,脫下風衣掛在衣架上,拿了件一塵不染的白色工服,就往裏走。


    “李老師,您穿件防護服吧。”陳曉涵道。


    “不用,幾個小時,還沒什麽有害氣體。”李澄在洗手。


    最裏麵是做屍檢的鑒定室,此時停放著一具男屍,李澄走了進來。陳曉涵想跟著,李澄隨手關了門:“等我吧。”


    李澄從自己能獨立完成屍檢工作那天開始,就沒帶過新人,這次同樣,陳曉涵沒能如願跟進去。看著操作台上身材勻稱的屍體,又看了看不遠處沙發上坐著的男子,李澄走過來戴上手套。


    “你一會兒要劃開我的肚子?”男子問。


    李澄沒有說話,下手利落,將陳曉涵說的後頸上的開放傷翻過來看。


    “不用看了,我的車被那個大貨車給撞了,沒什麽可懷疑的。”男子道。


    李澄仍舊沒有說話,開始檢查手臂和大腿上的傷痕。


    男子表情嚴肅,站起身道:“沒人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等等,先不要打開。“


    李澄拿了一把柳葉刀:“方一飛對吧?”


    男子點了點頭。


    “今年33歲?8年前開始從事職業賽車手工作?”李澄道。


    “對,怎麽了?”方一飛道。


    “沒事兒,就是奇怪,一個賽車手,不是應該對自己車子的性能很看重嗎怎麽會開了這麽破的一輛車出來?”李澄來做屍檢之前去過事故車輛停車場,看到了方一飛被拖迴來的車子,可想而知,就算是沒被卡車撞,這輛車也無異於一堆破銅爛鐵,這讓李澄疑竇叢生。不再多言,李澄拿著柳葉刀劃開了方一飛的腹腔。


    “你等等。”方一飛湊了過來“你懷疑什麽?”


    李澄眼光有些發懶,繼續著手裏的工作。皮膚剖開,腹腔裏有大量血液,粘稠度都可以當漿糊用了。抓了一把看起來“高科技”的試紙,和幾個奇形怪狀的容器,李澄取樣的利索程度讓人眼花繚亂。


    方一飛看起來很緊張。李澄以為他是看不得自己的身體被剖開,但是實際上,方一飛一直是在看她。


    “你是不是吃了什麽藥?”李澄在燈下觀察血液和內髒的顏色。


    “沒有,我沒有,我幾乎不吃什麽藥物。”方一飛道。


    “嗯。”縫合完方一飛的身體,李澄把沾滿血的手套摘了下來:“你這種死法,有點兒痛苦啊。”


    方一飛皺著眉頭:“沒有哪種死法是不痛苦的,你究竟懷疑什麽?”


    李澄麵無表情:“我什麽也沒懷疑,我是確定,你不是死於車禍。坐著吧,我要出去寫報告了。”


    生怕李澄就此走掉,方一飛迅速地堵到了門前。


    李澄聳了聳肩:“你好像……攔不住我的吧?”根據她的經驗,這些魂魄沒有實體。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方一飛的肩膀,果然,指尖透過虛無的輪廓,一直戳到了門板上,李澄一笑。


    “求求你,求求你好嗎?我,我不能是自殺,不然保險公司就不會賠錢給我家裏,沒有錢,那些人就不會放過我的家人。”方一飛的臉色是焦急而頹然的。


    李澄沒說話,表情冷淡,提出這種要求的鬼,方一飛不是第一個,用自己的生命騙保險,也是夠拚的。


    “你有沒有同情心?”方一飛急了。


    “同情心和我的職業操守不相違背,我就是在為了找出真相,還你公道。不對,是還貨車司機公道。”關了檢驗室的燈,李澄走了出去。


    離開檢驗室,李澄洗了個澡,出來以後濕著頭發寫初步的鑒定報告。所有的工作都完成,已經是早上六點,窗外麵還是黑的,冷得起白毛兒。


    “吃點什麽吧,我請,對麵開了個24小時的粥鋪。”宏斌揉了揉眼睛道。


    “不吃了,有點累,迴家睡覺。“李澄把鑒定報告放在桌子上,拿起包往外走。


    “你懷疑,是自殺……“宏斌看著報告,又抬頭看看李澄。


    “嗯。死亡時間比貨車司機到達現場至少早了3個小時。”李澄係好風衣扣子道。


    “你確定嗎?可是貨車司機說,是他撞飛了方一飛的車,而且他曾經跑去查看,當時方一飛還活著,還和他說了一句聽不清的話。”宏斌道。


    李澄愣了,半天沒緩過神兒來:“你說,貨車司機曾和方一飛說過話?”


    “嗯,貨車司機是這麽說的。”宏斌道。


    李澄想了想:“或許……是司機出現應激反應,嚇著了。”


    宏斌揣著手,表示李澄這不過也就是猜測,他還想要個解釋。


    “出事是在昨晚7點12分?”李澄道。


    “是,監控錄像顯示得很準確。”宏斌點頭。


    “錄像上方一飛的車是正常駛入畫麵的嗎?”李澄問。


    宏斌皺了皺眉:“這倒不是,這個地段很偏僻,隻有一個攝像頭監測到了出事的結果,能看到的部分是大卡車把方一飛的轎車撞進了攝像頭的監控範圍。”


    “我來的時候是12點鍾吧?”


    宏斌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沒錯啊。”


    “他已經全身屍僵了。”李澄道,“而且,他的致命傷,不在被玻璃劃破的脖頸處,那個傷流血不多,不至於致命。致命的原因,我覺得應該是他服食了某種藥物,造成髒器破裂,我已經把血液和胃部殘渣讓曉涵送去檢驗了。”


    宏斌也愣了,覺得這聽起來匪夷所思。不過……全身屍僵確實一般在10個小時左右才會出現,方一飛身體健壯,肌肉含量高,會更快一些,但是快不到這個程度,難道李澄的判斷是對的?


    李澄眯著眼睛笑了笑,往外走。


    “你等一下。”宏斌手插著口袋斜倚在桌子上,“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貨車司機堅持他的說法呢?”


    李澄停下腳步想了想,宏斌是個雞賊的人,但是不得不承認,他有時雞賊得相當正確,如果司機堅持說他和死者說過話,這事兒還真是不好辦,各種應激反應鑒定論證,恐怕一個月也折騰不完。李澄總覺得宏斌應該去幹刑偵,而不是法醫,他對於活人的判斷準確度要比死人高。


    “想沒想過,多一事不如……”宏斌道,“快點解決掉這個案子,咱倆找個海島,放個假怎麽樣?”


    李澄慢慢走迴來,看了看報告,又看了看宏斌:“這位兄台,你該喝點百合銀耳粥了。”


    李澄知道宏斌在開玩笑,就像他總是說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了,要是覺得行就往一起湊湊一樣,聽不得卻也不是太假。


    今天是周日了,周末竟然是從早晨開始過的。李澄下班之後,宏斌也下班了,陳曉涵拿著李澄交給她的一堆樣本去了化驗室,走的時候鎖上了檢驗室的大門。


    樓道裏很安靜,因為這一層是市局的法檢中心,很多資料都是涉密的,所以守衛很嚴格,一旦工作人員離開,這裏靜得落針可聞。


    檢驗室內間的燈無聲地亮了……


    “方一飛?”說話的人聲音很溫暖,音調停留在讓人覺得安全的頻率上,不急也不躁。


    方一飛從李澄走了,一直抱著頭坐在沙發上,現在聽到有人喊他,本能地抬頭答了一句:“啊。”


    眼前站著一個男人,雙手交疊在胸前,倚著檢驗台,看起來很幹淨,淺灰色毛衣開衫裏露出白色的衣領,氣質優雅,卻又因為帶著棱角的一張臉讓整個人健康而充滿張力。


    “你是誰?你……看得見我”方一飛眼光有些渙散,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


    “我是誰這件事說起來太複雜。咱們見過,在你的車上,我和卡車司機說了句話。”男子道。


    “是你!”方一飛猛地站了起來,“你……你當時……”方一飛想起了當時的情況,就是眼前這個男人打開車門,然後坐在了自己的駕駛位上,準確地說,應該說,最恰當地說法是,潛入了自己的身體,然後他和司機說了話,就像是自己和司機說的一樣。”大概忽然明白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份,方一飛本來輕若無物的身體竟然因為激動有些抖。


    男子淡然一笑:“是的,我是。所以……你需要幫助嗎?”


    方一飛的臉色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難過,偶爾閃過猶豫,總之十分複雜,一刻鍾的時間,複雜退去,他的表情也變得決絕,迷蒙的眼中暈著光彩:“是的,我需要你的幫助,請你幫助我。”


    男子笑著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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