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朝蓓陵公主的方向揚揚下巴,源蓁也會意,兩人一同施施然起身,舉杯至蓓陵公主桌前,道:“霽月與公主是第二次見麵,實是榮幸,敬公主一杯。”


    蓓陵微笑道:“聽過澄兒說你雪下彈琴之景,有機會,定要賞聽賞聽。”


    源蓁也道:“我也敬公主一杯,能與公主這樣爽快之人為友,也是源蓁的福氣。”


    “還第一次聽你這樣說話。”蓓陵笑著舉杯飲畢,道:“怎麽,你二人今日是想灌醉我嗎?”


    “哪敢呐?不過是想與公主聊會兒天。”源蓁說。


    霽月看了看拓跋澄正與人相談甚歡,建議道:“我看澄殿下一時也抽不開身,蓁姐姐不如就移坐到公主身邊吧。”


    “那你呢?”


    “霽月正覺得這裏十分悶熱,想出去走走,透口氣。”


    “也可。”


    “霽月暫辭。”


    出了大廳,左邊是長長的迴廊。霽月緩步,此時暮色已臨,明月高懸,碎星忽隱忽現,正是清和初夏之夜。迴廊上掛著幾盞燈籠,霽月尋了靜處,坐在那邊沐浴月光休憩。


    “霽月姑娘。”有人輕喚。


    “九王爺?”霽月道:“九王爺不是方才在大廳中嗎?”


    “姑娘不是也從大廳中出來的?”


    “可是九王爺身旁……”


    “打發了便是,”拓跋翰道:“看見你出來了,就找了個借口。”


    霽月“噗嗤”笑了聲,說:“想來那赫連小姐呀,很難打發。”


    拓跋翰卻沒有應答,隻是走上前去,柔聲問:“姑娘,上迴傷勢可好了些?我迴去後,本欲改日就去左昭儀處探望,然則左昭儀囑咐過當作無事發生,不準泄於他人。又因府上有事,耽擱了。甚是擔心。”


    “多謝九王爺,不必掛心,早養好了。”霽月言畢,輕盈旋轉了一圈:“你看,如今仍是生龍活虎般呢。”


    月光下,霽月旋轉一圈,衣決飄飄,又粲然一笑,盈盈望著拓跋翰。


    “你無事便好。”拓跋翰說。


    “對了,”霽月想起一事,招招手讓拓跋翰湊耳過來:“那位宮女姐姐,已被妥善安置。王爺放心。”


    說罷,伸指放在嘴上,做出噤聲之意,道:“王爺可得保密。”


    “自然是。在內間時,是猛一見姑娘,便想問問傷勢如何,不由地失言了。”


    “不過,想來今日內間眾人,都是九王爺的摯友,九王爺定是從不設防。”


    “是的。我與他們幾人相交,全憑真心,從無防備。若是與好友還設防,豈不可笑?”


    “王爺向來處世坦坦蕩蕩,不遮不掩,實乃君子之為。隻是……這宮牆之內,王爺也要萬般小心才好。”


    “你怎麽,總是掛心著我的安危?”拓跋翰笑了,說:“總是提醒著我小心。我是王爺,又是堂堂男兒之身,沙場都上過。能有什麽事?”


    “王爺須記在心上。在哪兒都得小心。朝堂之上,比沙場更為兇險。”


    “哈哈。”拓跋爽朗地笑了兩聲:“你年紀小小,還知道朝堂兇險?”


    “書裏都會寫啊,”霽月分辨道:“左昭儀娘娘愛看史書,我常纏著她要聽些故事。故事裏,都是這樣寫的,你可是皇子呢。”


    “我雖是皇子,卻從無涉朝政之心。皇長兄,哦,你或許不知,當今太子,是嫡長兄,我自幼得先皇後撫育,跟皇長兄一同長大。皇長兄於我,如兄如父,我畢生願望,便是守衛疆土,護全家國。雖不善權謀,不能出謀劃策輔佐他,卻會盡心為皇長兄解決邊境之憂。讓他安心當位明君,也是我大魏的福氣。”


    霽月聽到九王爺暢談以後的願景,月下,他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清白月光灑在他的臉龐,熠熠生輝,是絲毫無權欲的赤子之心。


    若想讓他卷進大魏皇位之爭,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身在皇室,卻不貪戀權位,他如此崇拜太子,這般赤誠熱血,怕是世間難得。


    “別老說我,倒是你,像上次那樣的事兒,要謹慎些,不能貿貿然衝過去。自己還會受傷。”拓跋翰看霽月心有思緒的樣子,問道:“怎麽?”


    霽月笑道:“沒什麽。好,好。九王爺的囑咐,我記得,那你也要記得。”


    “什麽記得不記得的啊?”拓跋澄走來,一臉興奮地說:“你們二人在這說什麽小秘密嗎?怎麽不叫上我?太不夠意思了吧。”


    “小壽星,你怎麽也離席了?”


    “霽月姑娘,我可比你大些,今日,又比你長了一歲,怎麽能叫我‘小壽星’呢?”拓跋澄不滿地反駁道。


    “總不能叫你‘老壽星’吧?”霽月說,忽然想起自己藏在袖中的香囊,遂取出來,遞給拓跋澄:“喏,澄壽星。今日你生辰,雖然左昭儀備了厚禮,我無厚禮可送,謹以此,送你吧。”


    拓跋澄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是刺繡著青竹的香囊,栩栩如生。


    “真好看。是繡娘做的嗎?”


    “是我自己刺繡而成,女紅手藝不夠精巧,怕是比不上殿下宮內的繡娘。”


    “是姑娘自己繡的?”拓跋澄舉在月光下細細打量:“這竹子紋樣都是十分別致。我定會好好珍藏。”說著,如若寶貝般握在手中。


    霽月看他一臉欣喜,自己也不由害羞了下,微微一笑,說:“霽月女紅不好,隻會這些小玩意。殿下不嫌棄便好。”


    “從前,隻有我娘親會給我親手製作香囊荷包,別的時候,都是繡娘繡的。紋樣也是無甚新意。多謝霽月姑娘的心意。”


    “姑娘是怎麽想到繡以青竹的?”拓跋翰看到香囊上麵的青竹鮮翠,倒是不俗。


    “一則取意竹報平安,二則,”霽月吟道:“有詩雲‘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願澄殿下,也能成為這樣的君子。”


    拓跋翰聽她吟詩,驚訝道:“姑娘竟讀過‘詩經’?”


    “怎麽?王爺很驚訝?”


    “不,驚喜才對。”


    “王爺越發會取笑人了呢。”


    拓跋澄一直仔細端詳著香囊,卻摸到一處硬塊:“咦?這中間,怎麽好像有東西夾在內層般?”


    “那是我從寺中求來的平安符咒,特意縫製在內。希望能庇佑殿下。”


    “為我求來的?”


    “是,惟願能護殿下平安康樂。”


    拓跋澄心生感動,一時竟有些眼角濕潤,還從未,從未有人會這般用心,單為送他小小的禮物。他雖總是笑臉迎人,心無城府,卻還是能分得清真情實意與阿諛奉承。


    因著東宮皇孫殿下的身份,他什麽都能得到,什麽人都對他恭敬聽從。然而也因為這般尊貴,真意倒難尋了。


    “澄殿下可不許嫌棄,要好好佩戴於身。”


    “我會的。”


    三人說說笑笑,在外麵待了好一會兒。迴到大廳內,赫連琉許是等九王爺不見,早就離開了。


    霽月坐下與源蓁和蓓陵公主相談幾句,便告辭迴宮。


    這些時日,皇後並沒有絲毫動靜,倒也平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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