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一座因周幽王而“聞名”的山。


    ——周幽王為寵褒姒,舉烽火而戲諸侯。當西夷犬戎來侵時,幽王再舉烽火徵兵,諸侯兵皆不至。幽王逃至驪山下,被犬戎所殺。


    ——這一出“烽火戲諸侯,一笑失天下”的大戲結束於驪山。


    ——以這座山為分界,姬周天下走上了分裂、崩潰的道路,再無人可以挽迴……


    如今,這座並不高,名聲卻很大的山位於京兆尹的東部,更準確地說,是在新豐縣的南部。


    在山的北麓有秦始皇陵,南麵則是藍田山。


    在秦時,此縣因山為名,被命為驪邑。


    漢興,高皇帝之父貴為太上皇,卻時淒愴不樂,高皇帝私下詢問左右,最後被告知——太上皇因平生所好皆屠販少年,酤酒賣餅,鬥雞蹴踘,以此為歡,今皆無此,故不樂。於是,高皇帝在驪邑仿故鄉豐邑築城邑,徙諸故人實之,太上皇乃悅。


    高皇帝十年,太上皇崩於櫟陽宮,高皇帝下詔,乃更命驪邑為新豐。


    秦亡,天下逐鹿,始皇帝的陵園被項羽焚毀,高皇帝十二年,十二月,詔曰:“秦皇帝、楚隱王、魏安釐王、齊湣王、趙悼襄王皆絕亡後。其與秦始皇帝守塚二十家,楚、魏、齊各十家,趙及魏公子亡忌各五家,令視其塚,複,亡與它事。”


    既然山下就有秦始皇陵,那麽,孝武皇帝仍然在秦“驪山湯”的基礎上擴建了一座離宮,就顯然不是因為這兒的風山有多好了。


    ——風水再好也是葬地,哪個皇帝願意來呢?


    從“驪山湯”就可以知道,驪山能得皇帝青眼的原因是因為山上的溫泉。


    隻是,山下的始皇帝陵始終是越不過去的障礙,因此,雖然建有離宮,但是,孝武皇帝對驪山溫泉並未表現出太多的興趣,自然也就沒有在驪山待過幾天。


    ——即使不論那些忌諱,以離宮來說,驪山也不是很好的地方。


    ——它距長安太遠,又不夠遠。


    ——長安周圍來說,上林苑已經足夠大了;出了長安,驪山又太近了一些……


    兮君卻很喜歡驪山。


    當然,這份喜歡也未必不是因為這是她第一次離開長安。


    ——雖然建章宮也很大,景致也極好,但是,那時是在天子身邊,兮君不得不全心應付那位少年天子,怎麽可能多關注那些景物?


    更何況這一次出行,因為不合製度,並未使用皇後鸞輅,也沒有傳蹕清道,自然也沒有太多的導從簇擁。


    霍光的意思很明確——皇後出京的消息不能傳開。


    既然如此,中宮諸人商議之後,幹脆請示皇後,連紫罽軿車都不用,隻用了最普通的重輿輜車,前後導從自然更是盡量精簡,一幹屬吏要麽先行,要麽隨後過去。


    ——說到底,驪山離長安也不算遠,再放慢速度也不過是兩三天的路程,皇後也不是多麽挑剔的人,路上稍簡樸一些也並非不可忍耐。


    這樣近乎普通人的出行方式讓年幼的皇後感到十分新奇。


    時值仲夏,烈日炎炎。一幹侍禦也不敢讓車輿的戶戾皆緊閉。後戶沒有辦法,但是,車戾卻不得不推開,隻用一層齊紈遮掩。菲薄的冰紈如何能擋住車中人的視線?


    不過,皇後的車馬始終沿著馳道疾行,馳道兩旁的青鬆,本來也看不到什麽風景,可是,年幼的皇後仍然望著車外,看得津津有味。


    “中宮在看什麽?”傅母十分不解,終於問了出來。


    兮君一驚,隨即轉過身,不好意思地低頭:“我……此舉不妥?”


    ——在車內向外張望……


    ——似乎是的……


    傅母也是一怔,隨即便連連搖頭:“中宮此行乃為休養。一切但以隨心為上。中宮不必在意禮儀之事。”


    ——這也是出行前,義微特別對皇後的左右侍禦交代的事情。


    傅母對此並沒有意見。


    ——皇後是小君,禮儀之事,本也不必太拘泥。不過是讓皇後盡量了解,何者為宜,何者為忌。更是為了讓皇後明白,她應該如何麵對後宮嬪妾。


    ——這也算是上位者的特權吧!


    兮君抬眼看了傅母一下,確認傅母並無其它意思,才笑了笑,抬起頭。


    鎮定下來,兮君才道:“阿姆,道旁之景……我未曾見。”


    傅母往車外看一下,片刻之後,她轉頭看向皇後,神色頗為古怪:“馬行甚疾,中宮可見道旁之景?”


    雖然她們乘的重輿輜車,但是,駕車的馬仍然是中廄的良駒,身形高大不少,奔馳的速度也是極快的;雖然紗紈極輕、極薄、極透,但是,終究是絲織物,不可能真的完全沒有遮擋……


    ——皇後能看到什麽?


    反正,傅母是什麽都沒有看清。


    兮君稍稍側頭,又向外看了一眼,不太確定地道:“好多人在拉著什麽?”


    傅母一愣,又向外看了一眼,卻仍然不明白兮君在說什麽。


    兮君看著傅母,眨了眨眼,她是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


    ——她出身富貴之家,尚未完全懂事的時候便被送入宮中,不過月餘便成為了皇後,不要說那些民人的行為,就是掖庭宮人每日做什麽,她都未必能完全理解!


    ——比如,她知道絲帛的優劣,也知道絲是蠶所生,但是,究竟如何養蠶?她是絕對不知道的!


    皇後不知道,車輿中的侍禦也不知道——雖然她們是官婢出身,但是,都是自幼入宮,又有幾人能記得宮外的事情?


    “正值五月,應當是農人在耕作。”


    一片寂靜中,一名宮人不太確定地喃語。


    傅母一怔,半晌迴過神來,卻是背了《禮記.月令》中有關五月的內容。


    ——“仲夏之月,日在東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征,律中蕤賓,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


    ——“小暑至,螳螂生,鵙始鳴,反舌無聲。”


    ——“天子居明堂太廟,乘朱路,駕赤馬,載赤旗,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以粗,養壯佼。”


    ——“是月也,命樂師修鞀鞞鼓,均琴瑟管簫,執幹戚戈羽,調竽笙篪簧,飭鍾磬柷敔。命有司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乃命百縣雩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以祈穀實。農乃登黍。”


    ——“是月也,天子乃以雛嚐黍,羞以含桃,先薦寢廟。令民毋艾藍以染,毋燒灰,毋暴布,門閭毋閉,關市毋索,挺重囚,益其食。遊牝別群,則縶騰駒,班馬政。”


    ——“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君子齊戒,處必掩身。毋躁,止聲色,毋或進,薄滋味,毋致和,節耆欲,定心氣,百官靜,事毋刑,以定晏陰之所成。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堇榮。”


    ——“是月也,毋用火南方。可以居高明,可以遠眺望,可以升山陵,可以處台榭。”


    倒不是傅母有意顯示才學,而是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這一段……也算勉強接得上了。


    這一段內容,兮君並非不知,隻是,兩相對照,她還是不知道道旁的那些人在做什麽。


    車中其它人就更加茫然了。


    最後,包括皇後與傅母,所有人都看向了之前出聲的那個宮人。


    那個宮人哪裏見過這般陣勢?她不由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往後退。坐在她身邊的宮人比她稍一些,當即便推了她一下,道:“汝所知,盡言之。”


    ——車輿之中,又能往哪裏退?


    意識到這一點,那個宮人不得不硬著頭皮迴想自己記憶中所剩不多的相關事情:“……夏至之日,當薦麥魚於祖禰厥明祠塚……麥……麥田須耕數次……五、六、七……當耕三次,至八月白露、秋分前後,可種大小麥……此時……可種胡麻、禾、牡麻以黍,可別稻與藍……馳道旁多是田……農人當是在耕作……”


    宮人也不是很確定,不過,車中諸人都是聽得格外認真,兮君更是瞪大了眼睛。


    “各種,農人皆需種?”兮君不敢相信地問道。


    ——不是新奇,而是不敢相信。


    ——再如何無知,兮君也知道,農事很繁,可是,農人居然要種這麽多東西……


    宮人也是一怔,半晌才不太確定地道:“應當不是每戶皆須種全……”


    ——記憶實在是太含糊,她哪裏能肯定?


    兮君也不計較,神色十分憐憫地望了一眼外麵:“……盛夏之時……民甚苦……”


    ——她坐在車內,什麽都不做都覺得累呢……


    聽到皇後這樣說話,左右侍禦都連忙勸慰,無非是想辦法讓皇後不要多思,讓她開心。


    那個宮人更是急忙道:“聽老者言,五月,陰陽爭,血氣散,故先後日至各五日,寢別內外。先後日至各十日,薄滋味,毋多食肥膿;距立秋,母食煮餅及水溲餅……”


    反正就是專挑奇聞異誌說,倒是讓兮君轉了心思,不再注意車外了。


    就是這樣,直到抵達驪山,兮君的心情都很愉悅。


    到了驪山,雖然驪山宮很“樸素”,但是,溫泉還是很有意思,再加上驪山的景致也很好,兮君的心情自然是越來越好了。


    也許是溫泉的確養人,在驪山,兮君的身體也真的是越來越好了。


    兮君幾乎是不想迴長安了。


    可惜——她是皇後。


    八月未盡,長安便來書請皇後迴京了。


    (我狂汗……我才發現kaboka投的是四張粉紅票……感激不盡!願諒我……我真的是……真的是沒有去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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