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朝並不忌諱和親。


    ——公主、宗室女乃至掖庭女子與宮人,都屬天子,受天下供養,自然也可以為了大漢天下下有所犧牲。


    ——當然,沒有人會喜歡被迫。


    孝武皇帝雖然對與匈奴和親的觀點十分反感,但是,當烏孫求娶漢女時,漢朝君臣卻並沒有拒絕。


    ——婚姻、血緣始終是讓人信任的結盟方式。


    ——嫁一個女子就可以斷匈奴一臂,為什麽不同意?


    ——宗室女也並不都是那麽尊貴的。


    ——漢律森嚴,有的是因罪失爵的宗室,也有的是被沒入的宗室子。


    和親……並不總是等於屈辱的。


    然而,漢匈之間卻沒有這樣的可能!


    ——當然,匈奴人也未必多麽在意漢是不是真的以公主出嫁,他們在乎的是隨公主而來的妝奩之資。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對匈奴來說,反正是娶迴一個女人,至於那個女人是不是漢皇帝的親生女兒,一點都不重要!


    ——總之是女人也就行了。


    劉弗陵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霍光會願意與匈奴的和親——尤其是在匈奴仍然不願降低姿態的時候。


    ——可是,和親的消息卻傳了開來。


    ……


    看到掖庭上書時,劉弗陵就明白了霍光這一次的目的——在他之後,掖庭中的那些女人自然也是不能脫離掌握的。


    明白之後,劉弗陵一直在好奇——霍光會如何對匈奴拒絕?


    ——結果……


    ——根本不需要霍光拒絕!


    匈奴貴人間的鬥爭已經到了針鋒相對的地步,左穀蠡王是單於之弟,這種時候提出那樣的暗示,又約束兵馬不讓匈奴侵漢,又厚遇漢使……


    ——對匈奴貴人來說,那些都是違背傳統的作法!


    ——匈奴畢竟曾經那強大……


    匈奴貴人中還能缺了打算對左穀蠡王除之而後快的人?


    坐在前殿路寢之中,看到關於匈奴的奏報時,劉弗陵終於忍不住冷笑了。


    ——霍光連這個都算計到了嗎?


    ——還有什麽是霍光算不到了?


    ……


    無論劉弗陵如何想,也無論後宮女子如何緊張,這件事都這樣不聲不響地過去了。


    漢匈之間仍然維持著平靜的敵對狀態,沒有誰真的相信漢匈之間會沒有戰爭。


    這時,已經是盛夏六月。


    霍光在謁見時,奏請赦天下。


    ——這似乎意味著,燕王、上官桀的謀反案真的過去了。


    ——天下吏民都不必再擔心自己仍然會因為與謀反有牽連而牽涉其中。


    很顯然,在安撫宗室之後,霍光的計劃就是安撫天下吏民。


    劉弗陵不會對此有異議,不過,他對霍光想下的另一道詔書是有意見的。


    “朕閔百姓未贍,前年減漕三百萬石。頗省乘輿馬及苑馬,以補邊郡三輔傳馬。其令郡國毋斂今年馬口錢,三輔、太常郡得以叔、粟當賦。”


    劉弗陵一字一字地念出詔書的內容,又重複看了幾遍才抬眼看向霍光:“省乘輿馬自是無妨,省苑馬?”


    與先帝朝相比,劉弗陵即位以來,已經有過一次縮減養馬規模——始元五年,夏,朝廷下令,罷天下亭母馬及馬弩關。


    ——始元六年又減漕,又省乘輿馬與苑馬。


    ——如今又要停收馬口錢嗎?


    養馬,尤其是良馬,耗費是極大的,劉弗陵再不懂事,也明白,馬事一旦不良,就肯定會嚴重影響漢軍的戰力。


    ——匈奴並非已對漢毫無威脅!


    霍光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很認真地解釋了原因:“太仆寺已算,今年毋斂,馬政諸費亦足矣。”


    ——霍光更不會拿軍務冒險,馬政的耗費,馬口錢不過是其中之一。


    ——最主要的是,這是杜延年任太仆後的第一個建議,霍光自然也不會否決。


    劉弗陵得到解釋,也沒有再說什麽,直接點了頭。


    霍光離開前殿就遇上了杜延年。見平素穩重的杜延年居然一派焦急不安的樣子,霍光倒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大將軍!”杜延年一看到霍光就迎了上來,語氣頗為不安。


    霍光終於忍不住笑了出聲:“幼公亦會如此?”


    杜延年見狀便放了心,姿態頓時從容了許多。


    “臣初任九卿,實是如履薄冰……”杜延年說得極坦然。


    他不比較霍光的屬吏,多是掾史曹吏出身,雖然家學淵源,本身也不乏才具,但是,終究不曾執印掌權,如今,一任便是太仆高位……盡管興奮,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些心虛。


    日常庶務自有規矩,不必他操心,如今,這件事卻是幹係甚大,他心裏豈會安穩?


    心有恐懼才好。


    霍光對杜延年的反應並無不滿,也並未出言寬解,兩人一同往尚書台過去,一路上,霍光也將劉弗陵的疑問對他說。


    杜延年同樣有些意外,挑了挑,卻是對霍光道:“上……病已愈?”


    ——有心情關心朝政了?


    霍光笑了笑,卻是道:“上於政務從懈怠。”


    這是實話,除了病重不能起身那幾天,劉弗陵對尚書台所呈的奏書,從來都是認真親閱,也經常移文詢問相前事務。


    ——這位少帝從不缺乏為人君的素養。


    杜延年搖頭:“臣之意……上不再對君心存偏執乎?”


    ——能夠與霍光平心靜氣討論政務了?


    霍光腳步一頓,隨後又繼續前行,半晌才道:“的確……”


    杜延年沒有吭聲,片刻之後就聽霍光又道:“上素來聰明……”


    ——劉弗陵不是不在意霍光了,而是,他知道自己在意也無用!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隻是,現在,他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霍光若有似無地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不過,沒一會兒,霍光就沒有再想這件事,而是認真地交代杜延年:“邊郡之事不容輕忽,馬政絕對有失……若因馬事……”


    霍光沒有把話完全說出來,但是,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若是因為馬事導致邊事有變,杜延年必然是要負責的。


    杜延年點了點,很認真道:“若因馬事損邊事,臣萬死莫贖!”


    霍光點了點頭:“仆信君。”


    ——雖然那樣說了,但是,他的確相信杜延年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上位者的一句“信君”是最容易讓臣屬感動的。杜延年也不例外。


    “臣必不負君望!”杜延年鄭重答道。


    將到尚書台,杜延年止步與霍光告辭——他現在的身份不便再出入尚書台了。


    霍光明白這一點,也沒有留他。


    然而,杜延年還沒有走出多遠,就有一位尚書匆匆趕了上來,請他去尚書台。


    “何事?”杜延年一邊隨那人前去尚書台,一邊隨口問了一下。


    那位尚書道:“似乎是中宮之事……”


    杜延年一怔。


    到了尚書台,杜延年還沒有給霍光行禮,霍光就直接擺手道:“幼公不必多禮。坐。”


    早有官奴婢擺了漆秤,杜延年坐下,目光順勢投下坐在自己對麵的席上的兩人身上。


    霍光也沒有多話,抬手指向那兩人:“詹事、中廄令。”


    ——難怪那位尚書說是中宮之事?


    ——中廄令,秩八石,乃詹事屬下。


    ——中廄乃皇後車馬所在。


    杜延年與詹事相互揖禮,隨即便笑道:“莫非皇後車馬有錯失之處?”


    詹事看了看霍光,見其並無阻止之意,便也笑著答道:“太仆所言過矣。並非有所失,隻是吾等有所疑。”


    聽到這個迴答,杜延年神色一冷,直言道:“既隻是有所疑,詹事或行文,或直言,仆豈會不理?君為何在此?”


    聽到杜延年如此說,詹事的臉色也不好看了。然而,詹事剛要迴應杜延年的話,就聽到霍光笑著對杜延年道:“幼公言之過也!詹事所言之事涉及前令,非太仆寺之事,其自當上書問之。仆以為君當未及出宮,因此,召君前來。”


    霍光如此說了,兩人自然不會再多說什麽。


    兩人再次彼此謝過,隨後,心情不甚好的詹事便擺了擺手,讓中廄令說明情況。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中廄之馬皆供皇後所用,自然都是良種,再加中宮有私府,喂養也是不惜成本,馬的狀況自然極好,而按照慣例,上馬優先調配天子六廄與牧師苑,尤其是前年省乘輿馬與苑馬之後,去年中廄的馬匹就被調配了一部分,今年更是如此。接連如此,中宮的損失自然頗大,但是,皇後所得本就是天下供養,中宮自然也不能說不為別處養馬。因此,中宮屬吏提出另一個請求——按乘輿例,省中廄馬、


    中廄令說得大義凜然:“縣官尚且為民生省馬,皇後為天下母,豈能無動於衷?”


    杜延年哭笑不得,隻能看向霍光:“大將軍以為?”


    ——皇後的出身在那兒,當初,省乘輿與苑馬卻不省中廄馬,也並非完全沒有緣故,如今……同樣如此。


    ——反正不是太仆能決定的。


    想到這兒,杜延年倒是覺得自己方才真的是錯怪詹事,目光一轉,就對詹事充滿歉意地笑了笑。


    詹事微微頜首,就算揭過了方才的事——說到底,杜延年是霍光的心腹,哪裏是能隨便得罪的?


    霍光沒有理會那兩人的交流,沉吟片刻,卻是問詹事:“中廄究竟為何欲省馬?”(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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