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的諫言並沒有讓霍光改變心意,事實上,他一直很認真地聽完了張安世對皇後可能心存怨恨的分析,卻未置一辭。


    張安世很奇怪,卻沒有再追問原因。


    ——他今天已經順著心意多說了太多不應該說的話了。


    ——遷將軍……終究是讓他有些頭腦發熱了。


    如今,霍光擺明了態度,不願在這個問題多做糾纏,張安世的頭腦再衝動,也會冷一冷了。


    張安世不相信霍光真的完全他那個外孫女,但是,霍光如此篤定的表現,他也隻能猜測,霍光也許是有什麽拿捏住了皇後。


    不過,終究是疏不間親,張安世冷靜下來,也就不去想這件事了。


    他關心的仍然少帝的身體狀況。


    “大將軍,縣官……?”張安世低聲追問。


    霍光尋思了一下,卻是道:“子孺是光祿勳,豈不知禁門出入之人如何?”


    張安世沒有否認,隻是:“近日,少府太醫出入禁中的確甚多,然……”他稍稍停頓了一會兒,才道:“病……有輕重……事……有緩急……”


    張安世說得隱晦,但是,對霍光來說,一點兒都不難懂!


    ——說白了,張安世就是說,他知道皇帝生了病,但是,病情如何,他不知道!


    ——當然,更重要的問題是,皇帝還能活多久?


    霍光明白張安世的疑問,也很清楚,這個疑問是很多人都十分關注的。因此,他沒有立刻迴答,而是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君且稍安。”


    ——這是不願現在就是答了。


    張安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難道霍光對此事並未關注?


    ……


    這個念頭一起,張安世心中便驟然一緊。


    “大將軍?!”張安世不由低唿。


    ——他究竟……


    ——他究竟在想什麽?!


    看了看張安世,霍光苦笑,倒是沒有隱瞞他:“我一直在思索一事……”


    張安世緊張地盯著他,生怕聽到什麽匪夷所思的話語。


    ——幸好!


    霍光說:“若是皇後有子……”


    張安世一怔,片刻之後,他醒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心中倒是沒有太多的感覺。


    ——並不算太意外不是?


    沉默了一會兒,張安世卻將話題又繞了迴來:“大將軍憂慮此事……可是……縣官之病……並非危急之症?”


    ——皇後才九歲!


    ——能讓霍光有此心……足以說明,那位少帝至少還能活上五年!


    霍光點頭:“並非危急……卻是……必死!”


    猶豫再三,霍光還是對張安世說了實話。


    張安世的臉色驟變,心中更是驚駭欲絕。


    “大將軍?”無數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翻湧,讓他難以判斷,然而,那些念頭……幾乎都是與陰謀、大逆扯上關係的……


    兩人相識多年,霍光如何不明白張安世的想法,他當即便翻了一個白眼:“子孺勿多思!”


    張安世勉強鎮定下來,對霍光笑了笑。


    抿了抿唇,霍光也沒有解釋,隻是道:“今上乃先帝所立!”


    張安世點頭,神色卻仍然有些不以為然。


    ——他們都知道,先帝……是多麽地“屬意”這位少子!


    霍光笑了笑:“子孺……無論如何……我欲作漢之忠臣!”


    ——權力的滋味很美,他自然是不願放手的!


    ——但是……無論如何,他想做大漢的忠臣!


    ——他想葬在茂陵!


    這句話——張安世相信!


    “如此……將軍之意……”張安世瞪大了眼睛,“先帝之意……”


    張安世的話沒有說完,霍光卻點了點頭。


    “至少……我自己需要相信……”霍光苦笑。


    ——以他如今的權勢,他已經不需要說服旁人了!


    ——他需要說服的隻有他自己!


    張安世有些明白了,也隱隱有些驚訝:“縣官……縣官之病並非初起?”


    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害怕了!


    ——難道……劉弗陵的病根是早就有的?!


    霍光點了點頭:“義姬雲,縣官之病源自其母!”


    張安世訝然:“十四月?”


    ——既然是義微說的,也就沒有必要質疑了。


    霍光再次點頭,唇角浮上了一絲笑意:“也算是自作自受矣!”


    張安世深有同感,但是,他關心的不是這個,沉吟了片刻,他再次開口,卻是問道:“義姬可曾雲,後果將如何?”


    霍光再次微笑:“早卒。將無子。”


    張安世瞪大了眼睛,隨即明白過來:“將無子?何時?”


    ——也就是說,那位少帝將會不能生育……


    霍光搖頭:“義姬無法肯定。少則三歲,多則五歲……”


    ——病症因人而異,義微無法為劉弗陵診治,又豈能把時間判斷精準?


    “那……”張安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早卒……?”


    霍光垂下眼:“最多一年……”


    張安世嚇了一跳。


    ——滿打滿算……也就七八年的事情!


    ——再算一算,到那會兒,劉弗陵能多大?


    “如此……既然……”張安世有些語無倫次了。他連忙閉嘴,深吸了幾口氣,才鎮定下來,隨後低聲道:“先帝知情?”


    ——這個可能……才是最讓他驚恐的。


    霍光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搖頭。


    “我不知……”霍光隻能如此迴答。


    ——茂陵中的那位天子從來沒有流露過相關的情緒!


    霍光苦笑:“義姬為中宮侍醫之後,方發覺此事。”


    ——他也不比張安世早知道多少!


    張安世更覺得驚懼。


    ——義微是女醫,醫術再高明也有限,太醫署那麽多人,就沒有人強過她?


    張安世不相信!


    霍光同樣不相信!


    ——今上的那位生母有宦者倚恃,但是,太醫署……可不是宦者能支使的!


    ——先帝真的對少子的情況一無所知?


    ——一個不甚強壯的皇子……


    ——一個注定早逝的皇子……


    ……這樣的皇子注定是與帝位無緣的!


    ——就如當年的齊王!


    ——寵姬之子,封建大國,但是,沒有人認為劉閎對太子有威脅!


    ——劉閎的身體太差了!


    ——哪怕皇帝多有偏愛,他也不可能威脅到皇太子的地位!


    ——更何況先帝對長子的偏愛更甚!


    孝武皇帝絕對不是昏庸的君王!


    ——他會不知道少帝在位的危害?


    ——他會不知道君王早逝的危害?


    張安世不相信!


    正為這份不相信,他才愈發地恐懼。


    ——那位君王會冒如此大的險……


    這個質疑剛起,張安世便更加驚恐了——孝武皇帝多麽喜歡冒險……他們這些近臣,有誰不清楚?


    ——也許是因為最初幾次冒險,得到迴報太大了?


    ——孝武皇帝總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的確,征和二年之後,那位天子改變了很多,但是,之前維持了近五十年的心性是那麽容易改的嗎?


    張安世無法不質疑……


    疑惑越大,恐懼越大——因為那些疑惑根本就是在指向同一個答案!


    ——隻不過,太過匪夷所思了!


    ——讓人明明看到,也不敢去靠近……


    霍光抬眼看向張安世,輕聲道:“所以……我恐懼……”


    張安世看著霍光,半晌沒有言語。


    咽了咽唾沫,張安世低聲道:“若是如此……君我之意……早在先帝算計之中……”


    霍光苦笑,卻隻能點頭:“我……有此感!”


    ——他們的每一點心思……是不是早已被那位天子算計到了?


    ——他們的私心、他們的向往……


    ——他們的選擇……也許早就被那位天子劃定了!


    “何至……於此……”張安世軟弱地反駁。


    霍光眨了眨眼,沒有反駁。


    ——他們都再清楚不過答案了,何必再問?


    堂上陡然沉寂下來,兩人唯有相視無語。


    不知過了多久,張安世忽然開口:“既已如此……君如何決斷?”


    ——一切都是先帝的算計……霍光會怎麽辦?


    ——仍然順著先帝的意思……還是……


    霍光垂下眼,唇角卻微微揚起:“子孺……家兄當初將我從平陽帶至長安,不過是一時興起……”


    張安世神色微變,有些明白霍光將要說什麽了。


    霍光的聲音遙遠而朦朧:“方到長安,家兄便攜我入宮,見到太子時,我便明白,家兄為何在霍家諸子中選我了……”


    “年紀相仿……”霍光輕笑,“大將軍諸子與太子年歲相差過甚……家兄不願讓人詬病不孝,自然要與霍家有些交待……提攜霍家子……”


    “將軍!”張安世不想再聽了。


    霍光沉默了一會兒,低聲笑了。


    “總是為太子……算計便算計罷……”霍光笑得淒冷。


    ——總歸是因為他……才有他的今日……


    張安世心驚不已,卻再不願多言。


    ——太子……


    ——霍光心裏究竟藏著什麽……


    ——他不敢去想!


    ——他更不想知道!


    他已經知道想知道的了——霍光將如何選擇?


    ——如此也就夠了!


    霍光也沒有再對張安世說會,沉默片刻之後,便擺手送客:“子孺自便。”


    ******


    元鳳元年,左將軍上官桀父子及禦史大夫桑弘羊與燕王、長公主謀反,伏誅,霍光以朝無舊臣,上書,以安世為右將軍光祿勳,為其副貳。(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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