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難得了!


    離開駘蕩宮的時候,兮君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自從八月以來,這還是少年天子第一次平靜地結束對她的召見!


    走出駘蕩宮門,看到自己的輦車時,兮君才終於相信了這件事。


    “中宮?”長禦不解地喚了一聲。


    ——輦車就在眼前,皇後卻停步站住了……


    年幼的皇後聞聲看向自己長禦,嘴角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說什麽。


    “還馺娑。”年幼的皇後輕聲說了一句,隨即登了輦。


    一行人返迴馺娑時已將近午初。雖然都很疲憊,但是,沒有人說什麽,倒是兮君,下輦之後便吩咐左右:“諸君皆稍歇再來。”


    中長秋剛要說什麽,又陡然想到,那位少帝交代的事情並不簡單,絕對不是一時半會能說得清的,也就不必這樣著急了。


    兮君倒沒有真的考慮皇帝的交代,她的確是有些累了,更重要的是,她至今仍然有些疑惑皇帝的用意,自然就更不會迅速做出決斷了。


    隨行的其他人都散去了,皇後的傅母、保母與長禦卻必須繼續跟著皇後。


    剛進後寢,兮君便看了跪伏在一旁的義微與倚華,她不禁有些無奈了,不過,到底也不是沒有驚喜的。


    “女醫……我並無異樣……”兮君苦笑。


    義微倒是沒有立刻答話,她抬起頭,認真地端詳了一番皇後的神色,最後緩緩點頭:“寒重風疾,臣請皇後勿擅出。”


    兮君鬆了一口氣,這才走到正席坐下,爽快地對義微應了諾。


    “傅母與諸卿亦可稍歇。”見傅母等人正要跟著她坐下,兮君連忙擺手,讓她們不必再隨侍,“殿上人足用矣。君等毋憂。”


    這是實話,但是,畢竟不合製度,傅母仍有些不願。不過,麵對天子的壓力著實不小,再加上,一路步行來迴,以她的年紀來說,真的有些吃不消了。見保母與幾位長禦都向皇後行禮告退,傅母猶豫再三,仍然跟著行了禮,退了出去。


    ——殿中有侍醫,有長禦,還有當值的宮人與宦者,的確不需要她擔心太甚。


    傅母等人退出殿時,正遇上食官上食,看著熱騰騰的食肴,幾人不由也覺得餓了。雖然她們都沒有過分顯露出來,但是,負責上食的食官長仍然察覺了一二,隻是,宮中自有製度,他也不敢擅自作主,隻是在上食布膳之後,才猶豫地言道:“臣在殿外與皇後傅母等相遇,觀之皆甚有疲色……不知中宮如何?”


    ——進言施恩什麽的,終究不是食官長的職責,他還是把話兜了迴來,一副關心皇後是否需要格外的飲食的樣子。


    兮君一心思忖之前的事情,並沒有在意食官長的話,隻是應了一聲:“我尚可。”


    隨行之人要步行,她卻是來去都是乘輦,總共也就是在駘蕩宮走了一段長路,自然不會太累。


    食官長見皇後如此,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看了看左右,不過,此時留下的都是未曾隨行的人,大多不是皇後的得力之人,如何敢隨意進言,最後,還是倚華起身走到兮君身邊。


    兮君被倚華的靠近嚇了一跳,不過,也沒有說什麽,反而頜首示意倚華直言。


    倚華跪下,在兮君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兮君連連點頭,隨即看了食官長一眼。


    “太官供給有定例,然諸君因我辛勞,食官當加餐給之。”兮君慢慢言道。


    食官長立刻應諾,當即便示意一個食官離開傳話。


    禮法講究食不語,更何況,餐時,殿中起樂,也不方便講話,因此,直到食肴撤下,皇後盥洗之後,倚華才再次近前,伏首道:“中宮,婢子複稟椒房殿事。”


    兮君並不意外——她讓倚華留在椒房殿主事,卻在這兒見到倚華,不必多想也知道,倚華必然是有事急需稟奏。


    “可。”兮君應了一聲,倚華卻沒有起身稟奏,而維持著伏首的姿態,又道:“婢子請獨對。”


    兮君微微挑眉,卻沒有多問,直接揮手讓殿上諸人都暫時退到殿外。待眾人都退了出去,兮君才輕聲問道:“何事?”


    倚華這才起身,膝行向前,直到皇後的席前才停下。倚華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曾孫昨日入宮。”說完便沒有繼續說下去,似乎是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兮君一怔,好一會兒才道:“曾孫又有所請?”


    兮君可不認為,倚華至今還沒有將上一次的事情料理清楚。


    倚華苦笑:“並不算另有所請,還是為前宦者丞。”


    兮君撫額,擰眉道:“前宦者丞?其罪已定刑?”


    “是。”倚華一五一十地迴答,“已論定為鬼薪。”


    ——取薪給宗廟為鬼薪也。


    ——當然,實際操作中,這隻是一種刑名,服刑者並不是都給宗廟伐木,而多是從事官府雜役、手工業生產勞動以及其它各種重體力勞動等。


    ——漢承秦製,徒刑自然不例外,秦律中,徒刑由重到輕分五種,城旦舂、鬼薪白粲、隸臣妾、司寇、候,漢律除了沒有侯這一級以外,其它皆同。


    ——而且,孝文皇帝廢肉刑時,也將原先無期限的徒刑規定了刑期。


    ——城旦舂共五歲,其中正刑三歲,鬼薪白粲一歲,隸臣妾一歲;鬼薪白粲共四歲,其中正刑三歲,隸臣妾一歲;隸臣妾共三歲,其中正刑二歲,司寇一歲;司寇共二歲。(注)


    ——這個罪刑定得算輕了。


    兮君不由驚訝:“曾孫向大將軍言請否?”


    倚華點頭:“婢子問於掖庭令處,曾孫確實為此事請見大將軍,至於是否言請,掖庭令亦不知。”


    兮君撇了撇嘴,不打算對這個答案發表意見了。


    “既是如此,曾孫還欲為之如何?”兮君不由好奇。


    ——罪刑已定,劉病已還來找倚華……想做什麽?


    兮君想不明白,畢竟,既然他能向霍光求情,還需要找她這個中宮嗎?


    “曾孫道,”倚華勉強壓抑心中的情緒,正色迴答,“鬼薪之刑若在別處實太過辛苦,不知可否讓其在宮服刑?”


    兮君又是一愣:“……這……我可以決定刑徒去向?”


    兮君實在是莫名其妙了。


    ——她這個皇後,說起來的確可以算是至尊至貴了,但是,歸根結底,她並不能直接幹涉朝政。


    ——名不正,言不順。就是尋常人家的女君也不可能直接處置夫君的奴婢、私屬。


    倚華終於忍不住抽了抽唇角,隨即道:“我聽曾孫之言,當是請中宮令少府增禁中執役使令之人……”


    說到這兒,倚華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實在是不能佩服這位皇曾孫的思路!


    ——真的是太驚人了!


    兮君先是不解,待看見長禦的笑容,才漸漸反應過來,不由也愕然了。


    ——的確,若是中宮欲增禁中執役之人,如許廣漢這般既是閹人,又曾在禁中從事的人真的再合適不過了。


    ——換了誰是少府,都是把許廣漢留下。


    ——更何況,現任少府徐仁是個尚簡不尚繁的人,而且,處處都不肯沾染麻煩,對中宮詔令,雖然不敢違抗,但是,也不會爽快地答應,一般都是詔諸屬吏共議。


    ——那個時候,隻要有人稍稍提一句,此事就成了大半、


    ——那位前宦者丞都已定刑了,還是因為那種事情,又搭上謀反案……他對那些少府屬吏如何還能構成一絲一毫的威脅?


    ——估計都不會有人太在意他在哪兒服刑!


    ——最重要的是,誰會認為中宮詔令與那人在哪兒服刑能扯上關係?


    兮君不由哭笑不得:“曾孫……真……敢想!”


    ——有點過了……


    ——狂妄……


    兮君心中掠過一絲不安。


    ——狂妄……對劉病已……絕對不是好事!


    倚華收斂了笑容,正色點頭,隨即卻又忍俊不禁了。


    兮君不由皺眉。


    ——有這麽好笑嗎?


    倚華見狀,連忙解釋道:“曾孫對婢子雲,此番禁中人數驟減,人事多有變動,執役使令之數自是亦減,增配人員乃理所當然。”


    兮君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但是,片刻之後,她終究是搖了搖頭,無奈地笑道:“真是煩曾孫為我慮矣!”


    倚華深以為然,不過,畢竟是劉病已所請,沉默了片刻之後,她是小心翼翼地問兮君:“中宮以為此事可應否?”


    兮君輕輕挑眉,隨即歎了一口氣:“前次,我便未應其請,此次……”


    兮君猶豫了好一會兒,再三權衡,最後,還是歎息著說了答案:“應。”


    倚華低頭應諾。


    兮君揉了揉眉心,不解地喃語:“為何皆請於我?”


    畢竟隔著漆案,倚華一時沒有聽清楚,但是,看著兮君的神色,她還是問了一句:“中宮以為不妥?”


    兮君一愣,隨即搖頭:“非也。我隻是奇怪……”


    注:《漢書.刑法誌》未記鬼薪白粲的具體刑期,此處從顏師古所注,其他徒刑的情況都出自《漢書.刑法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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