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月餘,重迴建章宮,兮君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這一次,皇後沒有選擇鸞輅,隻乘了輦車,從未央的宮的椒房殿慢慢往建章宮而去。


    輦車由人牽引,兩名宦者在車前,手扶車轅,肩曳繩索,恰好就擋住了兮君向前的視線,因此,當車在道上停下時,兮君才發覺有人阻道。


    引車的宦者躬身行禮,兮君這才看見阻道之人。


    “……舅父……”


    兮君挑眉低喚,眉目間滿是驚訝之色。


    隨行的諸侍禦、宮人聽到皇後的稱唿,也都深覺驚訝,卻不免對著阻道之人多打量了幾眼。


    ——能讓皇後稱之為“舅父”的,隻有大司馬大將軍之子霍禹了!


    ——霍家人與皇後的來往不算密切,霍禹又是男子,中宮諸人,不少都是初次見到霍禹。


    霍禹是中郎將,一身赤甲皂衣,頭戴赤績大冠,看上去就十分英武,再加上他的身份,輦車左右的年青宮人有不少都低下頭,紅了臉。


    霍禹自然不會關注那些人,事實上,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兮君身上,直到那兩名拖車的宦者起身,他才皺眉擺手,讓兩人讓開。


    兩名宦者不敢違逆大將軍之子,卻也不敢真的立刻從命,隻能轉頭看向車中的皇後。


    兮君沒有看到霍禹的舉動,見兩句宦者轉頭看過來,隻覺得不解,隻能挑眉看向兩人。


    霍禹的耐性並不好,見他們君臣這般舉動,便幹脆直接向輦車走了過去。


    見霍禹如此行動,中宮諸人頓時目瞪口呆,護從左右的宦者更是下意識地擋住了霍禹的路。


    ——別說霍禹,就是霍光也不能這樣行事!


    ——有權是一迴事,規矩終究是規矩。


    見中宮屬吏如此舉動,霍禹當即擰眉,低聲斥責:“讓開!”


    “中郎將止步。”隨行的宦者丞畢恭畢敬,卻半步未動。


    霍禹的臉色本就不好看,這會兒更顯陰沉,幾乎立時就要發作。


    “舅父欲見我?”兮君及時出聲。


    霍禹隻能按捺下滿腹怒火,生硬地應了一句:“然!”


    兮君點頭,向車旁的長禦示意。


    長禦立刻上前:“皇後詔,中郎將見。”


    宦者丞等人立刻讓道——如此是最好的結果。


    雖然牽引輦車的宦者已經退開,但是,霍禹仍然在車轅旁停步,並沒有行禮,而是直接道:“我聽人言,家母欲請見?”


    這番言行十分無禮,中宮諸人看著便都皺了眉。


    兮君專注地看著自己舅父,倒是沒有計較他的無禮,隻是一心思忖他的想法,半晌才道:“我已準博陸侯夫人之請。”


    隻是很平靜的陳述,卻讓霍禹的臉色驟變。


    “舅父?”兮君看得分明,自然也深感困惑。


    ——這值得驚訝嗎?


    ——雖然他的母親不算她的外祖母,但是,終究是霍光的夫人,她不可能不準許請見這種事情吧!


    兮君微微側頭,細細地打量霍禹。


    她與這個小舅舅的關係不算極親近,但是,昔日他們姊弟在霍家時,霍家隻餘霍禹一子。他又是他們唯一的舅舅,經常在一處玩耍,倒也不能說處得不好。


    隻是,當年,她畢竟年幼,對霍禹也沒有太深的印象;這麽多年未見,方才能一口叫出來,更多的是因為他的衣冠與容貌——不得不說,霍禹與霍光的確肖似。


    聽到兮君疑惑的聲音,霍禹按捺下心中的焦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眼看向皇後:“家母……”


    ——子不言父母之過……


    霍禹猶豫再三終究是沒有說出什麽來,再次吸了一口氣,才對兮君道:“無論家母說什麽,中宮都不必掛心。”


    兮君皺眉,似乎有些不解,卻仍然點了點頭:“諾。”


    霍禹還想說什麽,但是,這會兒,他已心神稍定,自然注意到左右眾人的神色,也察覺了自己方才的言行多有不妥,不由就有些煩亂,因此,片刻之後,他什麽都沒有說,向後退了一步,跪下,稽首參禮。


    見霍禹如此,兮君微微抿唇,隨即向車外的宦者丞與長禦點頭示意。


    輦車重新前行,中宮一行緩緩地從霍禹麵前經過。


    端坐在輦車中,兮君又迴想了一遍霍禹方才的言行,心中竟有些好奇了——那位博陸侯夫人究竟要做什麽呢?


    當然,兮君並不著急——反正,明日就可以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她現在要去看皇帝。


    仍然是駘蕩宮,仍然是天子路寢,兮君卻有種違和的陌生感。


    ——明明都是熟悉的東西,但是……兮君就是覺得陌生。


    年少的天子同樣讓兮君感覺陌生。


    路寢正堂,門牖緊閉,錦帷垂地,將初冬的寒氣嚴密地阻擋在了殿外,殿內更是不知設了多少溫爐,反正,兮君一進去,便感覺一股熱氣撲而來。年幼皇後當即便皺了眉。


    殿內是真的溫暖如春了,但是,兮君並不覺得舒服——太過幹燥了。


    ——更重要的是,殿內的熏香太濃了。


    兮君也喜歡用熏香,但是,如此濃烈的的熏香已經讓她感覺頭暈、惡心了。


    “中宮……”


    見皇後停步,同時抬手掩麵,隨侍的長禦立刻上前低聲詢問,語氣頗為不安。


    “……無礙……”兮君不想多說什麽,畢竟,這兒是天子寢殿,不是她的椒房殿,根本不可能關注她的想法,更何況,此刻詢問的是她的長禦。


    ——她的長禦又能做什麽?


    皇後的想法並不難明白,隨侍的長禦相視之後,便低下了頭。


    ——她們什麽都不能做,也就不必多嘴了。


    前麵引路的小黃門並不是沒有聽到皇後與長禦的交談,但是,他們更不能說什麽,隻能沉默地在前引路。


    又穿過了幾重錦帷,皇後一行看到了一架漆繪板屏,朱色為底,黑色繪紋,龍虎雲氣,栩栩如生。


    兮君腳下一頓,隨即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若無其事地繞過屏風。


    繞過屏風,一行人便看到了天子朱繡幄帳,幄前設了一架長幾,幾上隻擺了一隻鎏金博山爐。


    ——熏香更濃了。


    兮君按捺下掩鼻的衝動,屏住一口氣,款款下跪稽首。


    “妾稽首再拜皇帝陛下。”


    規規矩矩地給皇帝行了大禮,兮君並未起身,而是依舊伏首在地。


    繡幄之中的天子久久沒有出聲,但是,兮君並沒有任何不悅,相反,她心中竟升起一絲竊喜。


    也許是因為香煙輕浮的緣故,伏首在地,兮君所聞到的熏香味淡了許多。


    這讓年幼的皇後恨不得不要起身才好。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朕與皇後獨晤。”


    就在兮君胡思亂想的時候,十五歲的天子總算開了口。盡管聲音不高,語氣平談,但是,命令的意味卻是十分清晰的。


    無論這位天子是何處境,對於殿中諸人來說,他的話仍然是不可違逆的。


    眾人隻能行禮退下,將年幼的皇後獨自留下麵對皇帝。


    兮君仍然沒有動彈,盡管一直維持伏首的姿勢已經讓她有些不舒服了,熏香的味道也濃烈起來,但是,她仍舊沒有起身。


    “……皇後……”劉弗陵的聲音帶著一些歎喟的感覺,透出幾分無奈與無力。


    兮君忍不住勾起唇角,顯出嘲諷的弧度。


    劉弗陵看不到皇後的臉,因此,沉吟之後,他苦笑言道:“朕無法扶皇後起身。”


    自嘲的語氣竟透出了幾分絕望的蒼涼。


    兮君不由一愣,下意識地便抬起了頭。等她迴過神,女孩不禁嚇了一跳。


    一個月前的驚變仍然餘波未盡,但是,上官家被族已是事實,兮君大病了一場,這幾日才漸漸恢複過來。


    她本以為自己的狀況已經是極差的了,但是,看到劉弗陵,她才知道,原來喪親之痛對自己並不算是極重的打擊。


    ——年少的天子幾乎臉色蒼白,連雙唇都不見一絲血色,整個人更是瘦得脫形了。


    “陛下……”兮君幾乎不敢認繡幄中的少年了。


    ——不過是敗了一次而已……


    兮君腦中陡然閃過一個念頭,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頓時就僵住了。


    仿佛是猜到兮君的想法,劉弗陵忽然笑了起來。


    黑色的深衣,黑色的通天冠,沉重的顏色壓在病弱的天子身上,即使是真心愉悅的笑容也沒有讓他顯出多少輕鬆的感覺來。


    “皇後方才思及何事?”劉弗陵笑著問道。


    兮君抿了抿唇,沒有迴答。


    劉弗陵沒有追問,緩緩地抬手,同樣枯瘦的手按在身邊鋪了錦繡的玉幾上。


    “皇後靠近一些……朕……說話費力……”劉弗陵輕聲言語。


    兮君遲疑了一下,還是依言起身,走到長幾前重新坐下。


    長幾前沒有設秤、榻,兮君直接坐在地磚上鋪著的莞席上,微微仰頭才能看到坐在床上的劉弗陵。


    劉弗陵的笑容淡了下來,靜靜盯著女孩的臉,良久才輕聲道:“……皇後甚幸……”


    兮君一愣,隨即便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


    劉弗陵說:“上官氏敗,尚有霍氏庇護卿周全若斯。毋怪當日皇後巋然坐視上官氏之敗。”(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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