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出宮與入宮走的不是一個宮門,馮子都本來還擔心要再走一段不短的路才能與送他過來的張家車馬匯合,不過,張安世顯然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不過走了幾步路,就見張家的輜車停在路口,禦者就站在輜車旁,看到馮子都便興奮地招手。


    長安城內的道路通行有規定的,中間的馳道隻有天子車駕可以通行,尋常車馬皆須靠右而行,而且,未經允準,不要說在馳道上通行,便是橫過馳道也是大不敬的罪行,隻有大道相交路口才能橫過馳道。


    馮子都不由鬆了一口氣——雖然,看劉病已的樣子,不是體弱氣虛的,但是,真要走迴之前入宮的宮門……路程也真的不短……


    “公子,車馬在那邊。”馮子都指了一下車馬所在,恭敬地示意劉病已先行。


    從出了宮門,劉病已便始終沉默不語,眉目間更是頗顯陰鬱,馮子都拿不準劉病已的心思,言行便更加謹慎了。


    劉病已點了點頭,仍舊沒有說話


    “我不喜歡聽福澤深厚這種話。”


    直到登車時,少年皇孫才輕描淡寫地對馮子都說了這麽一句話。


    馮子都稍訝之後,便輕笑搖頭,卻沒有說什麽,隻是跟著跳上輜車,關上車戶,敲了一下車輿前方的屏板,示意張家的禦者驅馬離開。


    坐在車內,馮子都沉默了一會兒,又認真地思忖了一陣兒。


    想了想張家與這位皇曾孫的關係,馮子都心中有了計較。


    “有福不好嗎?”馮子都笑著問劉病已,“皇曾孫?”


    劉病已臉色一變,即使車內光線昏暗,馮子都還是能分辨出,劉病已的臉上已是血色盡褪。


    馮子都抿唇不語,想知道這位皇曾孫會如何迴答自己的問題。


    “這般福澤……有什麽好的?”劉病已咬牙反問。


    馮子都不由笑了:“又有什麽不好?”隨即不等劉病已迴答,便壓低了聲音,問道:“曾孫隻是這般難過?不怨嗎?”


    劉病已心中一驚,瞪大了眼睛望著馮子都,仿佛他說了多麽大逆不道的話。


    看著劉病已這般,馮子都心中又有了幾分篤定,臉上的笑意卻是更盛了。


    直此,兩人便再未說話,隻苦了車輿前所坐的禦者,聽了這幾句話,硬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馮子都的身份特殊,說得更是含糊其辭,又值此情況不明之際,張安世的妻子哪裏敢隨意派人?


    這位禦者雖然看著不起眼,卻是張家的世奴,與另外幾個奴婢一起,從小就跟著侍奉張賀與張安世兄弟,是兄弟二人再親信不過的奴婢之一。


    對劉病已的身份以及相關的事情,他是十分清楚的。


    所謂無知無謂。正是因為清楚,禦者才覺得恐懼。


    ——難過……怨……


    禦者遍體發寒,竟是連想都不願再想,更是恨不得自己的耳朵就是擺設才好……


    ……幸好……


    車輿內的兩位沒有再說什麽……


    ……也幸好……


    直到鎮定下,馬車都隻是沿著城門街行駛,沒有什麽轉折……


    ……當然……更慶幸的是——正對安門的這條城門街……夠長……


    ……而且……如今街道上……十分蕭條……


    這會兒,心思稍定,一迴神,眼見就將到尚冠前街了,禦者連忙拍了拍身後屏板,詢問究竟哪兒去。


    馮子都的眼神一冷,不耐煩地道:“你是誰家的奴婢?還要問這種問題?”


    禦者一驚,卻也自知失言,沒有再吭聲,直接驅馬往張家行去。


    馮子都這一來一去,張安世的妻子哪裏還能安坐,礙著身份,她隻能派奴婢在前麵聽消息,自己卻隻能在正院北堂等著,卻是如坐針氈,不時便起身在堂上踱步。


    在前院等消息的婢女一見車馬入門,便疾步奔向正院,堂下侍奉的奴婢一見她奔過來,便都放下手中的紡績活計,一迭聲地向女君通報。


    張安世的妻子再顧不得規矩,竟是直接出了北堂,站在廡廊上,急忙詢問派去等消息的那個婢女:“人迴來了?主君可曾一同歸家?”


    婢女被女君一問,卻是怔住,被身邊的同伴推了一下,才迴過神,在堂下拜首而答:“婢子沒有見到主君。不過,那位郎君還帶了一個男童,十來歲的樣子,有束發。”


    聽到馮子都帶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過來,張安世的妻子一陣眩暈。


    ——這個時候,霍光派人,通過她的夫君,從宮中帶出來的孩子……


    “勞少君憂心了。”馮子都的聲音忽然就從院門外傳來。


    張安世的妻子被身邊的婢女扶著,聽到這個聲音,臉色又是一白,待看到馮子都身邊的少年,卻是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劉公子……本應該把彭祖喚過來的……這個時候……妾就作主……失禮了……”


    劉病已與張彭祖是莫逆之交,作為張彭祖的生母,她對劉病已並不陌生,再加上張賀的關係,平素,她對劉病已也是不錯的。


    劉病已在院門,畢恭畢敬地向她行禮,與以往相見並無二致,隻是沒有進院門。


    馮子都卻是行過禮,便站沒站樣地倚在院門的框上,雙手抱胸,看都不看張家女君。


    他是霍家蒼頭,張安世的妻子隻能當作沒有看見,便隻是與劉病已說話,不過,她的臉色實在是太差了,劉病已又素來細致敏銳,如何能沒有察覺?


    不過,劉病已這會兒仍在思考馮子都之前所說的話,便顧不上去想張家女君的心思了,隻是注意不讓自己失禮——畢竟是張賀的弟婦,他不願意讓人對張賀說出什麽不好來。


    馮子都也是因為知道劉病已與張家的關係,才特地過來北堂,如今見劉病已與張安世的妻子這般敘話,心中不禁有些困惑,不過,既然雙方都沒有什麽真正要說的話,他也不願再耽擱,便尋了一個隙機,插進去說了兩句話,客套一番,便帶著劉病已告辭了。


    馮子都來張家是步行的,這會兒帶著劉病已卻是不敢這般隨意了,便向張家借了馬,與劉病已共騎離開。


    去霍家的路上,馮子都忍不住問劉病已:“小公子,那是當朝光祿勳,掌著宮禁戍衛……小公子與其公子交好,又與掖庭令甚是親近……怎麽跟光祿勳……卻生疏得很?”


    ——其實,馮子都就是奇怪,論權勢地位,張安世比張賀高出太多了,不說劉病已的身份,便是尋常人,有這樣的條件,也必然會想辦法親近張安世的。


    ——劉病已顯然沒有……


    ——是清高……刻意如此?還是……根本沒有這種想法?


    劉病已欲言又止,終究沒有搭他的話,直到兩人到霍家,被奴仆服侍著下了馬,在院中站定了,劉病已才看向馮子都,臉色陰鬱非常。


    馮子都不禁挑眉,雖然心中略覺震驚,卻是沒有什麽畏懼。


    旁邊的奴仆見劉病已衣飾簡單,便先看輕了幾分,再見他對馮子都這般無禮,便有心討好馮子都,剛要上前教訓,就被馮子都一個瞪眼嚇住了,哪裏還敢上前?


    見馮子都這般,劉病已抿了抿唇,緩了神色,輕聲道:“我就在這兒等?”


    馮子都更覺驚訝,麵上卻是不顯,看了一下周圍,目光停在其中一人身上,以居高臨下的口氣道:“吾君在哪兒?北堂還是書房?”


    那人低眉順眼地答道:“本來是在書房,不過,一刻前,夫人使人請了主君過去。”


    馮子都聽到夫人二字便勾起唇角,竟是顯出一絲冷笑的意味:“使個人去稟上主君,我在書房等著。”言罷也不等那人迴答,便對劉病已揖禮道:“公子,跟我走吧!”


    馮子都在前帶路,劉病已便慢慢地跟著,走了一會兒之後,劉病已才道:“爾與彼皆霍家奴婢……”


    馮子都一愣,轉頭看了劉病已一眼,笑道:“霍家奴婢也不全是相同的身份。”


    “奴婢能有什麽不同?”劉病已神色冷肅,雖然是仰頭看著他,周身卻盡是高傲貴氣。


    馮子都一怔,腳下便停住了,認真地盯著劉病已,眼睛竟是一眨都不眨。


    劉病已不禁擰眉,不悅地道:“做什麽?”


    似乎是被他的聲音驚醒,馮子都忽然笑了,雙手抱胸,隨即抬起右手,摸著下巴,輕輕挑眉,道:“曾孫,掖庭令有沒有說過,君與令祖……肖似?”


    劉病已不禁一顫,狠狠地瞪著馮子都,半晌,才咬牙切齒地迴答:“沒有!”


    “是嗎?”馮子都沒有在意劉病已的情緒,卻是對他的答案十分困惑,反問之後便沉默了許久,才搖了搖頭,喃喃自語:“……怎麽會呢……”


    不過,馮子都隨即就將困惑拋開,仍舊領著他前往書房。


    到了書房,馮子都並沒有直接進去,而是推開門,讓劉病已入室,自己卻在屋外守著。


    劉病已對霍家並不陌生,對霍光的規矩也稍知一二,並沒有多說,直接進了書房,卻隻在外間的榻上坐著,並沒有走動,更沒有動書房內的任何一樣東西。


    馮子都按著腰間的長劍,倚在書房外的立柱上,認真地思忖著什麽,不時地搖頭,忽然就聽到一聲笑語:“想什麽呢?”


    “想曾孫像不像衛太子……”馮子都隨口應道,說道一半才驀然警醒,卻已來不及收迴話語了。


    “吾君……”(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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