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話語雖然冷淡,但是,並不失禮,考慮到兩人的關係,更是不會讓任何人覺得有問題。


    顯姬畢竟不是愚蠢之人,盡管自從東閭氏逝後,隨著地位的變化,她越來越目中無人,但是,至少,應有的分寸,她還是知道的。


    ——或者說,她很清楚自己囂張的資本來自何處,因此,也就很清楚,哪些事情不能做!


    絕對不能觸犯霍光的忌諱!


    ——這是顯姬對自己的要求。


    顯姬很了解自己的夫君。


    霍光其實並沒有很多的忌諱,事實上,霍家的規矩並不嚴苛,對家中侍使的奴婢、私屬也是極寬厚的,隻有兩條規矩是凡犯必死,而且坐及家人——私通消息與擅行欺主。


    對家人,霍光從沒有多少苛求,甚至可以說是極其護短的。至少,顯姬從不認為,自己的夫君是大義滅親的人。


    不過,顯姬很清楚自己在霍光心目中能有多少份量——上一次,她將衛登攔在門外,霍光沒有任何處罰,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能做博陸侯夫人的女人很多。”


    ——的確,隻要霍光願意,隨時都有無數的高門貴女讓他選擇,自己之所以能當博陸侯夫人,不過是因為自己是東閭氏的舊人,又是霍禹的生母,而這兩條是多麽脆弱,也是顯而易見的。


    ——如果隻是念東閭氏的舊情,東閭家有的是未婚女子可以再敘姻緣,而長子生母……先帝六十五歲尚能有皇子出生,霍光才剛過知天命的年紀,真的再娶,就一定沒有嫡子?


    ——歸根結底,不過是她的夫君不願意家中多生是非,便選了最省事的一個法子。


    ——如果她真的讓皇後生厭了,霍光會怎麽做?


    抬眼看向繡幄之中的女孩,隻見女孩雖然未戴珠玉,任由一頭烏亮的長發垂在身後,但是,錦繡深衣上紋飾繁複,日光浮影之下,甚至隱約可見有彩光流動,幄帳周圍,翠羽珠玉熠熠閃閃,更襯得女孩一身的貴氣凜然,然而,顯姬卻沒有在意這些,她心中一顫,連忙垂下眼。


    ——她隻看到了皇後與其母肖似的容貌。


    對霍幸君,顯姬是害怕的。


    雖然說主妾有別,但是,哪一個正妻會希望夫君認為自己是狠厲之輩呢?無論如何,麵子上總是存了幾份和氣的。更何況,她自幼侍奉東閭氏,主婢之間多少有幾分舊誼,東閭氏再發作也是有限的。


    霍幸君不一樣。


    上有皇後、太子的寵幸,下有霍光的縱容,霍幸君行事幾乎是無所顧忌的,東閭氏在場還好一些,東閭氏不在場,一旦出了差錯,她的言語手段都能讓人有生不如死的錯覺。


    不僅顯姬害怕這位嫡出的女公子,霍光的偏妻、下妻以及諸禦婢對那位大姬都是害怕的——其實,她並不難懂,所有的喜惡都形之於色,總是意氣飛揚地出現在人前……那種太過光芒耀眼的存在……隻能讓人以敬畏之心仰望……


    ——這個年幼的女孩有著與其母一樣的氣質。


    顯姬很清楚,那種氣質的底蘊是某種與生俱來的驕傲,而那種驕傲是任何遭遇都無法消磨的!


    ——她討厭這種氣質!


    ——她討厭這種驕傲!


    “……夫人!”


    一個略顯嚴厲的聲音陡然傳入她的耳中,她一驚,抬頭便看到女孩微微皺眉,臉上帶著一絲疑惑。隨即,那個嚴厲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皇後的長禦。


    “夫人,中宮雲:‘夫人前來是否還有旁事,若無旁事,今日乃冬至,夫人可以請退了。’夫人至今未答。”那名長禦一臉嚴肅地將皇後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


    ——皇後顯然無意為難這位夫人,上官家也未曾有相關的交代,中宮上下倒是無意為難霍光的這個妻子。


    兮君從方才再次開口,便一直看著這位夫人,雖然因為居高臨下,加上顯姬一直低頭思忖,她並不能看得很清楚,但是,僅是之前那一抬頭的所見加上可以看清的部分,兮君倒也知道,這位博陸侯夫人的確很美。


    當然,兮君並沒有覺得驚豔,畢竟,後宮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絕色佳人。


    ——因為這個,大父才喜歡她的嗎?


    年幼的女孩單純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雖然記憶有些模糊,但是,兮君記得,自己的外祖母並非絕色佳人。


    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為,在兮君看來,這位博陸侯夫人的表現實在不像是個聰明伶俐的。


    盡管年幼,但是,皇後就是皇後,逢節時,居於長安的列侯夫人該進賀、能進賀的還是會進賀的。三年下來,兮君也見過不少列侯夫人,其中也不是沒有如顯姬一樣,出身極卑,卻母以子貴,一躍而成為列侯夫人的。


    那樣的女子也許不如高門甲第出生的女子雍容大方,但是,一般來說,隨時隨地察言觀色的謹慎小心是最不缺的。


    ——她之前的語氣那樣不善,換了旁人,要麽小心趨奉,要麽尋機告退。


    ——這位博陸侯夫人居然發呆?!


    疑惑之餘,兮君多少覺得好笑。


    ——真的以為是大將軍之妻便有恃無恐嗎?


    兮君微微一笑。


    ——或者,她認為,天子未曾治罪大將軍,皇後便也不會動她?


    心中不是沒有惡作劇般的念頭閃過,但是,稍稍思忖之後,兮君還是更加好奇她的來意,於是,年幼的皇後一直沉默不語。


    聽了長禦的轉述,顯姬不由收迴所有心思,一邊伏首行禮,一邊飛快地思忖,隨即便慢慢言道:“妾乃卑賤之人,一直自慚,不敢入宮擾皇後……”


    不過是個自謙的開頭而已,然而,那一字一句都咬得極重,殿中的侍禦宮人都輕易地察覺出其中的不甘之意……


    兮君不由皺眉——她並沒有意識顯姬的不甘,隻是單純地感覺對方的話語讓她不舒服。


    盡管如此,八歲的皇後仍然沒有開口,安靜地聽著她繼續說下去,然而,越聽下去,女孩越覺得不明白,待顯姬將話說完,不再開口了,女孩眨了眨眼,滿臉茫然。


    一直以來,謁見中宮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會很自然地選擇比較直白的說辭與皇後交談,畢竟,皇後的年紀在這兒,可是,顯姬卻選擇了十分隱晦的說法——也許是因為之前的情況讓她緊張了,她下意識地選擇了最擅長的方式卻忘了,她麵對的是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


    無論如何,兮君沒有弄明白這位博陸侯夫人的意思,此時,又不方便向周圍的詢問,再看看對方長跪稽首的樣子,不答顯然也不行。


    又眨了眨眼,年幼的皇後選擇自己唯一聽明白的一句話,開口問道:“夫人是想讓令女公子入宮?”


    一長串的話中,她隻聽懂了那句“息女不堪,權為伴宮中”——應該是說想讓女兒入宮陪伴自己……吧?


    兮君不太敢確定,畢竟,從一大段話中,單拎出一句來,那句話未必就是原本的意思,更不必說代表整段話的意思了。


    話說完,顯姬便發覺自己的錯誤了,皇後沉默的時間中,她更是驚出了一身冷汗,正在思忖如何補救,卻聽皇後如此詢問,不由大喜過望。


    勉強按捺下滿心的狂喜,顯姬低著頭,悶聲而言:“妾隻是想……中宮一人在宮中,無同齡之人陪伴……”


    兮君不由撫額,纖瘦的小手遮住眼睛,思忖了半晌才開口,道:“夫人是奉大將軍之意而來的嗎?”


    顯姬一愣,方要再答,就聽女孩淡淡道:“我雖然年幼,然而長幼尊卑的道理還是懂的。豈有讓小姨入宮侍奉我的道理?”


    皇後的話一出口,顯姬固然是神色立變,周圍侍奉的諸人卻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若是皇後應下,讓大將軍之女入宮,他們還有立足之地嗎?


    “中宮!”顯姬沒有料到兮君會立刻拒絕自己,語氣頓時變得極其惡劣。


    兮君卻毫不在意,扶著憑幾,淡淡地道:“我是晚輩,若是大父有此意,我自然從命,既非大父之意,我自然不能應此事。夫人也不當言!”


    顯姬的臉色數變,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她哪裏還聽不出兮君的意思?


    ——這個年幼的皇後就是說,她根本不算是自己的長輩!


    更讓她不安的是,很顯然,年幼的皇後知道霍光根本不讚同這個主意。


    既然弄明白了她的來意,兮君也沒有興趣再應敷這位博陸侯夫人了。微微側頭,年幼的皇後按著加了綈錦的玉幾,淺笑而言:“謝夫人關切之意。不過,下一次,夫人還是與大父議定再行事才好!今日冬至,夫人應當無暇。既已賀過,便歸家吧!”


    這次是明確的請退之意,莫說博陸侯夫人,便是霍光與上官桀,若是兮君端著身份這般言語,也隻能行禮請退。


    很顯然,顯姬不明白這個道理,神色數變之後,竟還要再開口,但是,中宮侍禦卻不願意再給機會了。


    顯姬剛張口,繡幄旁的長禦便揚聲道:“博陸侯夫人請退。”看著兮君點頭,跟著便是一句“皇後詔曰可!”


    兮君也不想再聽她多說,長禦的話音方落,她便徑自起身,直接離開前殿——她還沒有進旦食呢!


    待皇後進食之後,傅母忍不住問道:“皇後明白博陸侯夫人的意思嗎?”


    正在散步消食的兮君腳下一停,片刻才道:“那位夫人是覺得小姨才應該是皇後吧!”


    她說得平靜,傅母與諸侍禦卻都是一顫,再不敢多言。(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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