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兮君移居建章宮,劉病已便沒有再來過椒房殿,今夜,跟著兩名宦者重新步入玄墀丹階之上的巍巍宮殿,一股寒意立即席卷湧來,讓少年皇孫不由裹緊了身上的羊毛大氅。


    殿內的陳設一如往昔,華貴奢靡,但是,沒有主人的宮室中彌散著一種逼人的清冷。


    沒有主人,殿內自己沒有點燈,隻有宦者手中的羊形行燈緩緩地燃燒著燈中的油脂,散發出一星點溫暖的昏黃燈光,引領著他的腳步步入這座皇後居所的深處。


    與未央前殿不同,椒房殿並不是規矩的布局,或許是為了體現帝後間的尊卑,除了前殿在未央前殿的正方外,其它宮室皆在偏東的位置上,築於高台之上,西北側未夯土築台,一圈平房也隻是懸山頂,是供宮人起居的地方。


    兩名宦者在前殿後麵西側的一間配殿停下,其中一人恭敬地道:“曾孫請進去。”


    劉病已眉頭緊鎖,見兩人無意再進,便按捺下所有的忐忑心思,推開殿門,殿內一片漆黑,他愣了愣,咬了咬牙,舉步進殿。


    殿門在他身後關上,劉病已被嚇了一跳,轉身盯著雕鏤精美的青瑣門。


    “過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劉病已愕然轉身,看到陡然出現一絲光亮,不覺驚唿:“大人。”


    撩起帷幕,霍光看著仍在發愣的劉病已,不由輕輕微笑:“我不能久待,快過來。”


    劉病已恍然迴神,連忙跑了過去:“大人怎麽在這兒?”


    跑過去了,劉病已才發現,之所以殿內會一片漆黑,是因為厚厚的織錦帷幕將內室與外間完全隔開了。


    “大人為什麽要在這兒見我?”劉病已有些困惑。


    霍光沒有立即迴答,隻是示意劉病已坐到自己身邊。


    正北的位置上擺著一張圍屏大床,上麵鋪著柔軟厚實的皮毛,床邊放著鎏金獸足銅溫爐,十分溫暖,東邊靠牆的長幾上並排放著三支鳳鳥銜盤樣的銅燈,燈光如豆,卻足以讓人看清室內的一切。


    劉病已自然看到了霍光的動作,他抿了抿唇,稍稍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走過去,挨著霍光坐下。


    霍光摸了摸他的頭,笑得很欣慰,但是,他沒有迴答劉病已的疑問,而是以極低的聲音在他耳邊鄭重交代:“從現在開始,你就在這兒待著,直到掖庭令來接你,否則,絕對不能出殿門!”


    劉病已看了他一眼,在他毫不退讓的目光下緩緩點頭:“諾!”


    霍光很滿意地點頭,拍了拍他的肩,隨即示意他注意自己的動作。


    他們坐著的是一張圍屏大床,三麵都是火齊(即雲母)屏風,在燈光散發著一種令人心靜的柔和光澤,霍光皺著眉在屏風的邊緣細細摸索了片刻,最後,仿佛是找到要找的位置,他鬆開眉頭,輕聲道:“記清楚這個位置。”


    劉病已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霍光的動作。


    霍光用力推動那個位置,隻聽“喀”的一聲輕響,屏風的杉木框架在那位置驟然斷開。


    劉病已驚疑不定地望著當朝大司馬大將軍,卻隻見霍光若無其事地木架複位,隨即拉著他從大床起身,走向東側。


    霍光拉起甲帳的帳幕,劉病已才發現,這張床並非靠牆而設,床與東牆間還留了隻容一人進出的空隙,隻是因為床邊設有絲繡帳幕,從外麵一點都看不出。


    此時,更讓他驚訝的是,那點狹窄的距離上,地麵卻豁然顯露著一個洞口。


    劉病已還在發愣,霍光已經取了一顆明珠用作照明,徑自步入地洞,隻說了一聲:“跟上。”


    劉病已一愣之後,連忙跟上霍光,走進去,又卻又是別有洞天,從洞口往下皆是台階,雖然越往下,台階上越來越濕滑,但是,尚不阻礙行走,待到了平坦處,再無台階了,霍光才停下,舉起明珠在右手邊的石壁上尋著什麽。


    這一次,劉病已的眼更尖一些,迅速發現了兩處凸起的磚塊。


    霍光淡淡地告訴他:“記住,按下右邊這個,入口便會關上,拉開便可以再開啟。左邊這個是要向外取出的。不要動!”他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劉病已想嚐試的打算。


    少年皇孫被他的疾言厲色唬了一跳,連忙縮迴手,一臉無辜地望著長者。


    霍光無奈,除了嚴厲地看了少年一眼,便再無動作,不過,他還是很清楚地告訴他:“入口可以再開啟,這塊磚一取出,你身後的位置便會落下一道尺許厚度的石板,想將之收起,隻能從上麵的中樞將石板重新吊起。”


    劉病已轉身抬頭張望,果然看到通道頂部正懸著一塊一尺左右厚度的石板,他畢竟才十一歲,不由就驚出一身冷汗,腳下更是連退數步,想遠離這個位置,正好撞到霍光的身上。


    霍光扶住少年有些踉蹌的身子,看到他被嚇得一臉煞白,不由放柔了聲音,安慰道:“放心!來之前我親自檢查過了,各個機樞都沒有問題。”


    劉病已這才稍稍安心,不好意思從霍光身邊退開。


    見他鎮定下來,霍光才再次出聲:“都記住了?”


    “記住了!”劉病已點頭,抬眼卻看到霍光仍是一臉不放心的神色,便幹脆把他的話從頭複述了一遍,霍光聽完才鬆了一口氣,隨即伸手攬住他的肩,帶他沿原路返迴,同時仔細地交代他:“除非是掖庭令親自來,否則,你絕對不能讓人發現你的蹤跡。若是五天後,掖庭令還沒有來,你就從這裏出去。記住,沿右手邊的通道走,中間有一段路不好走,千萬要小心!出去後就在宮外了。你去戚裏(注)的衛家,聽衛家家主的安排行事。”


    劉病已認真地記下他的交代,聽到最後,不由好奇:“衛家?是曾祖母的那個衛家?”


    霍光點頭:“衛家家主是烈侯的三公子,也是你祖父的表弟,你可以相信他。”說著不由莞爾:“曾孫見到他便知道了。”


    劉病已沒有吭聲,似乎在思忖著什麽,霍光也沒有出聲。兩人出了密道,霍光便動手將準備好的食物與清水放入密道入口之中,隨後才控製機樞將洞口合閉。之後,他又四處察看了一番,確認沒有疏漏了,才準備離開:“記住我剛才的話。”隨後又覺得不放心,便補充了一句叮囑:“雖然應該不會有人來這裏,但是,你也警醒一些,一旦發現有人靠近,便避入密道。密道構造精巧,你下到通道裏,自然聽到殿中的動靜,確定沒有人了,再上來。”隨即將之前使用的明珠掛到他的頸上,小心塞到衣襟下:“不要點燈。”


    劉病已被他的一連串安排弄得緊張不已,見他要離開,竟然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曾孫?”霍光沒有強行離開,反而困惑地望著一臉糾結神色的劉病已,片刻之後,當朝第一人在少年麵前蹲下,溫言詢問:“曾孫是害怕一個人……”他想起自己的兒子這般年紀時,對獨處黑暗之地的確是仍有恐懼,便揣度地開口。


    劉病已斷然搖頭:“我不怕的!”


    “那麽……”霍光表示自己的不解。


    “大人……”劉病已不知道怎麽問才好,咬了咬嘴唇,他心一橫,直截了當地問道,“大人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


    劉病已聽得出,霍光的交代幾乎就是安排他的後路……


    ——是不是他遇上了棘手的麻煩,很可能無法解決……


    劉病已不由有些害怕,他已不是無知稚兒,他知道,處於霍光的位置上,一旦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幾乎就意味著失敗!


    ——而失敗……幾乎就等於……喪命……


    霍光一怔,盯著皇曾孫看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他的腦門:“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劉病已不相信,仍然瞪圓了眼睛望著這個長輩,霍光無意解釋太多,站起身,稍稍用力按了按少年的頭:“我是大司馬大將軍,放心吧!這些安排隻是擔心有人想利用你為籌碼預備的。”


    ——無論如何,劉病已不能有事!


    劉病已半信半疑地皺眉,但是,看了看霍光眉目前的自信神色,心中卻不由安穩了幾分,想了想,便道:“大人放心,病已會按吩咐保護好自己的!”


    霍光不由微笑,拍了拍他的肩,俯身在他耳邊道:“曾孫也放心,即使隻是為了你,我也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劉病已的心不由一震,手上更加用力地攥緊了霍光的衣袖。


    “曾孫……我必須走了!”霍光不得不提醒他——他還有事情要去安排。


    劉病已鬆開手,退開一步,在霍光轉身前長揖及地,霍光不由一愣,站在原地沒有動。


    “將軍的關懷、愛護,病已必當銘記,此生不忘!”劉病已鄭重承諾。


    ——無論日後如何,他都會記住,今夜此時,霍光將他的安危放在所有事之前考慮。


    霍光的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與劉病已四目相對,不一會兒,他微微勾起唇角,轉身離開。


    “曾孫不需要記得這些!”霍光的聲音很輕,仿佛很遙遠,卻字字清晰。


    注:戚裏,漢長安城中閭裏名,《史記.萬石張叔列傳》:“於是高祖召其姊為美人,以奮為中涓,受書謁,徙其家長安中戚裏。”司馬貞索隱引顏師古曰:“於上有姻戚者皆居之,故名其裏為戚裏。”


    ps:根據考古發現,未央宮椒房殿的確的疑似密道的遺跡,不過,能從密道出宮是易楚的發揮,特此說明。(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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