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帳!”


    上官家北堂正寢中驟然響起一聲痛斥,伴著銅器摔落,漆俱傾倒的混亂聲音,堂下廊上侍奉的奴婢不由顫栗。


    上官桀指著妻子,滿臉通紅,全身都在發抖,顯然已是怒極。


    安陽侯夫人本來還是心虛惶恐,但是,見夫君這般作態,心中不由火起,雙手叉腰,怒目相瞪,毫不客氣冷言迴敬:“夫君這般威風,怎麽不在大將軍與皇後麵前顯顯!”


    上官桀怒極,揚手就想給妻子一巴掌,目光卻忽然落在妻子幹裂的雙唇上,心神頓時大亂,想到妻子之前在建章宮前站了近一個時辰的遭遇,他便是有再多的怒火也不好再衝她發作。


    抬在半空的手胡亂地擺了兩下,上官桀頹然在長榻上坐下,右手按在額角,疲憊地道:“我說了多少次,中宮年幼,我們家又沒有旁人可恃,如今不必插手後宮事,你怎麽就不停呢?”


    見夫君的態度軟下來,安陽侯夫人心神一鬆,想起事由,不禁慌了,聽夫君這般薄責,她又是愧疚,又是自責,垂著頭,小聲辯解:“不是擔心縣官的身體……”


    上官桀冷笑:“你擔心什麽!這種事情,自有霍子孟操心!”


    ——霍光雖然不滿他們將上官嬙送進宮,但是,事涉上官嬙時,他絕對不會袖手,何用她胡亂行事?


    安陽侯夫人不解地看了夫君一眼,卻也終究不敢再辯解,隻是道:“如今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上官桀冷笑,“我怎麽知道?”說到這兒,他又惱了:“便是闌入又如何?你急吼吼地去求見皇後,是生怕別人想不到我們家頭上是不是?”


    安陽侯夫人被他吼得連退數步,眼淚刷地落了下來:“你在宮裏,安兒也尋不著,我……我……我哪裏還有主張?”


    上官桀揮了揮手,不耐煩地道:“哭什麽哭?”


    “母親既沒有主張,怎麽會想到去見皇後?”上官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上官桀夫妻都抬頭看向兒子,隻見他一臉陰沉,神色比上官桀之前的暴怒還讓人懼怕。


    “是……是……”安陽侯夫人猶豫不決,卻終是不敢在父子倆嚴厲的神色前緘口,“是家丞見我無措,說太醫監乃宮中屬官,隻需要皇後一道詔命……”


    上官桀臉色立變,猛地站起,大步向門外走去,一出門,他便揚聲下令:“來人,將家丞綁了!”


    上官安挨到父親身邊,抬手向下劈了一下,上官桀略一猶豫,卻還是點了頭,上官安立刻向應聲領命的侍衛使了眼色,隨即便扶著父親重新走進正寢。


    “你去哪兒了?”房門一關,上官桀便劈頭責問兒子,上官安一臉不豫:“霍禹跟霍雲、霍山約了我去南山行獵,想著不會過夜,我就沒有遣人告訴母親。”他畢竟不是孩子,又是開府設幕的車騎將軍,自然不必事事告知父母,卻沒有想到會如此巧……


    “哼!”上官桀不好多說,隨即又道:“你是得了消息趕迴來的?”


    “嗯!”上官安點頭,“大將軍派了人去找我!”


    這卻讓上官桀意外了。


    “子孟可還有其它交代?”上官桀不能不揣測霍光如此好意的理由。


    上官安點頭,對父親附耳低語:“大將軍長史說,大將軍以為,上必會借機生事,請父親謹慎!”


    上官桀不由眯眼:“我兒以為如何?”


    上官安冷冷一笑:“都是一丘之貉!”


    ——不過都是想著要上官家選擇立場罷了!


    上官桀默然點頭,隨即又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若非她生事,他們怎麽會頓時走到這步境地!


    上官安見父親又惱了母親,倒是很看得開地勸解了一句:“母親見不見皇後於此事其實影響不大。”


    上官桀聽了這話,雖然是若有所思,心中卻仍是惱火,上官安便又勸了一番:“如今這般,雖然我們看似被動,但是,也未嚐不是好事——至少,主上那邊是沒有辦法以皇後作籌碼了!”


    上官桀這才平息了怒意,沉默片刻,卻是長歎一聲。


    *****


    將殿中的燈盞都點亮後,宮婢如之前入殿一般悄然退下,沒有驚動殿中的任何人,仿佛她們從未出現過。


    這是尚書署,因官署離天子甚近,在高台之上,也被稱為尚書台,天下臣民的上書皆匯集到此,由尚書先行檢閱,若內容不當,便摒去不奏,因此,尚書雖然位卑,手中的權力卻著實不小。


    先帝素重人主權柄,尚書並不敢隨意行事,可是,如今天子年幼,大將軍、左將軍領尚書事,代天子主政,尚書台的地位立時又拔高了幾分。


    正北的主位之上,霍光正在聚精會神地審閱奏書,不時提筆寫下批示,左右兩邊都設了書幾,當值的尚書、諸曹、諸吏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這裏是大漢國政的中樞。


    任宣進來時刻意放輕了腳步,不敢驚動殿內之人,因此,直到他在霍光的幾側坐下,霍光才發覺他的到來。


    抬首看了長史一眼,霍光繼續將手中奏書的批示寫完,才放下筆,對殿中諸人道:“諸君先去進食吧!”


    殿中眾人聞言抬頭,看到大將軍長史在側,便都了然地應聲退下。


    待殿中隻剩下他們兩人後,霍光才問任宣:“上官安怎麽說?”


    “車騎將軍雲:‘敬謝大將軍。’”任宣低頭複述上官安的迴答。


    霍光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麽,任宣抬眼看了他一下,繼續道:“我觀車騎將軍之色,似乎不平之意……”


    霍光屈指輕扣漆幾,淡漠地道:“隨他去!還有什麽事?”


    任宣正襟危坐,極認真地道:“諫大夫給將軍送了一份書簡。”說著將一隻封檢完好的皂囊呈上。


    霍光接過卻沒有打開,倒是深深地看向自己的長史:“宣對我可有不滿?”


    任宣一愣,隨即就見霍光搖頭笑道:“是光失言。我本來還擔心君會因楊君一事心生不悅……”


    任宣不由莞爾,俯身頓首道:“宣願追隨大將軍。”


    一個月前,霍光將自己的軍司馬楊敞遷為搜粟都尉,那是二千石的高位,同為大將軍屬官,任宣卻仍是長史,在霍光看來,任宣即使有不滿,也是無可厚非的,如今看來,任宣顯然對此毫不介意。


    能得如此下屬,霍光由衷感到欣喜:“好!”


    任宣不由也開懷而笑。


    又說了一下幕府的事情,任宣忽然想到之前所見,不由低聲稟報:“大將軍,臣之前在南山未見金家三公子,說是身體抱恙。”金家三公子正是指金賞與金建的堂弟金安上。


    霍光有些意外,心中尚有些不以為然,卻聽任宣接著就道:“可是,臣入城時卻在東市外見著三公子與皇曾孫在一起……”


    事關劉病已,霍光不由認真,思忖了一會兒,卻隻是吩咐任宣將此事查清楚。


    任宣應諾,抬頭就見霍光取了一塊空白牘板,提筆寫了幾個字,待墨跡一幹便加檢押印,隨即交給他:“將此書親交光祿勳。”


    “唯!”任宣不敢怠慢,雙手接過,問明霍光再無旁事,便起身告退。


    光祿勳寺離尚書台不遠,但是,禁中巡檢卻比往常嚴格許多,任宣一路上遇到巡查比以往多一倍還不止,因此,一見到張安世,一邊將霍光手書交給他,任宣便一邊向光祿勳抱怨。


    張安世白了他一眼:“被上訓斥了半個時辰,仆豈敢再怠慢?”


    任宣聞言不由也給了他一個白眼——不就是遷怒嗎?還說得如此義正辭嚴!


    看完霍光的手書,張安世轉手便將牘板與封檢扔到吊著的溫爐中,看著兩片木板燒幹淨,才對任宣道:“讓大將軍安心。”


    任宣正色點頭,隨即便離開光祿勳寺。


    任宣離開不一會兒,張安世也跟著一部準備輪值的戶郎離開光祿勳寺,又在禁中巡檢了一番各處的宿衛情況,他才往少府行去。


    九月,正是少府事務最多的時候,張安世一進少府寺的門,就看一派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沒有注意他,他也小心地避開少府諸人,直往兄長所在的掖庭署而去。


    “有事?”張賀一見到弟弟便是一愣,隨即便如此問道。


    張安世不由一愣,想說什麽,但是,因自己的確是有事而來,竟是一個字也不好說,隻能深吸一口氣,按捺下滿腹心思,緩緩點頭。


    看了一下自己這兒人來人往的混亂,張賀拉著弟弟進了自己休息的後室。


    說是後室,不過是屏風隔開的一點就寢之地,為了隱秘,張安世隻到坐到兄長身邊,對他輕聲耳語。


    張賀越聽,臉色越難看,待張安世說完,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等自己迴答時,他才壓低了聲量,道:“明日再說吧!這會兒……他不在。”


    張安世不由皺眉:“不是進宮了嗎?是不在這兒?那是在宦者署?”


    張賀搖頭:“不在宦者署。”


    張安世陡然想到一個可能,眉頭不由皺得更緊,剛要說話,就見張賀苦笑擺手:“是中宮私府令請去的,說是中宮食邑的算簿有些錯漏,需要重作,請人幫忙謄寫些東西,從宦者署‘請’了不少人!”說是請,根本是硬拉人幫忙,宦者署不當值的人中,稍通文字的全被請了去,那架勢,好像是出了大漏子!


    張安世不由目瞪口呆,半晌才開口喃喃道:“至於這般嗎?”(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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