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禦是說,宮中再辛苦的事也比平民生計輕鬆?”小女孩微微皺眉,眉目間一片凝重。


    皇後的問題讓倚華一愣,迴過神,抬眼卻覺得皇後頭上的副笄六珈竟刺目得讓人不敢直視。她不由低頭,不知該如何說,便隻能沉默了。


    “宮中是不是過於奢侈了?”七歲的皇後十分認真,卻讓倚華不由失笑。


    “中宮過慮了。”倚華連忙開解,“宮中的規例都現成的,各種開銷都是依著先帝時的舊例執行,後宮之中,除了中宮,最高位不過是八子,秩視千石,哪裏談得上奢侈?”而皇後自有食邑租稅等私府收入,是不必領秩祿的。


    倚華可是生怕皇後一時興起,打算學孝文皇帝以儉樸為尚,到時候,宮中上下必然深怨皇後,連帶著自己也落個滿身不是,再說,相較少府的收入,宮中開銷遠沒有到入不敷出的地步,若非如此,朝廷也沒有能力賑災、用兵。


    兮君盤算了一下,覺得的確如此,便沒有再糾纏這件事,兩人沉默著一直到了枍詣宮。


    一下車輦,倚華便覺得宮人的神色不對,不由皺眉,卻因為皇後已經準備下輦而來不及發問,扶著皇後步下輦車。


    雖然之前感覺還好,但是,輦車上了飛閣複道後,風勢變大,皇後還是顯出了病態,顯然之前的不適並不隻是因為對熏香感覺不習慣。


    ——皇後沉浸在哀悼悲痛的情緒中太久了……還是太過傷身了。


    方起身,兮君便知道不好,頭暈眼花不說,兩腿還一陣陣地發軟,根本不知道腳下踩沒踩實,那五層木階更是忽近忽遠,讓她心驚膽顫,根本不敢邁步,最後,還是倚華看著皇後神色恍惚,心道不好,暗中加重手上的力道,幾乎是挾著皇後,讓她沿著木階步下輦車。


    步下木階,兮君便靠著倚華的手臂,好容易才壓下頭暈的感覺,倚華一邊扶住她,一邊輕聲地催促宮人讓太醫盡快過來。


    思忖了一下,倚華還是躬身請示:“中宮,讓保母背你吧!”


    兮君昏昏噩噩地點了點頭:“……好……”


    保母立即在皇後麵前蹲下,倚華與另一名長禦將皇後放到保母背上,由保母背起皇後,隨即匆匆進殿。


    一行人將進殿門時,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宮人忽然跪倒,稽首低唿:“中宮……”


    “噤聲!”倚華斷然打斷了對方的話,“中宮不適,無論何事,待會兒再稟!”


    宮人不敢爭辯,悄悄抬眼看了一下麵色臘黃的皇後,也知道多說無益,隻能叩首起身。


    安頓好皇後,由太醫診了脈,開了方,倚華才有空理會那個宮人的事情,讓身邊的宮人去喚人,卻沒料到來的竟是郭穰。


    “那個宮人……”郭穰幹笑,“長禦還是不必問了。”


    “為何?”倚華肅然質問。


    郭穰也斂了笑,正色迴答:“那個宮人要稟報的事情是,曾孫被光祿勳下獄。”


    “光祿勳?”倚華愕然,滿眼不信,“掖庭令之弟?”


    “是。”郭穰很肯定地重複。


    ——張賀的弟弟!


    ——霍光的心腹!


    ——張安世將劉病已下獄?


    明知道郭穰不可能開玩笑,倚華還是覺得不敢相信。


    “為什麽?”不敢相信歸不敢相信,事實擺在眼前,倚華隻能思考對策。


    郭穰幹咳了兩聲,才猶豫著說出原因:“因為曾孫於禁中擅行。”


    “禁中擅行?”倚華不由皺眉——竟又是這種可輕可重的罪名……


    郭穰點頭,見倚華還是一臉怔忡,不由苦笑,卻也隻能將話點明:“長禦,曾孫是在枍詣宮被郎衛帶走的。”


    倚華一愣,恍然點頭,隨即又是一臉茫然:“曾孫來枍詣宮做什麽?”


    郭穰恨鐵不成鋼地跺腳:“長禦,應該問曾孫為什麽會在枍詣宮!”


    他期翼地望著倚華,卻見素來敏銳的長禦還是沒有明白,簡直就想仰天長嘯了。


    “今天是中宮沒在枍詣宮,若是中宮在,私見、私會的說法都有可能啊!”郭穰無可奈何地將話挑明。


    倚華神色驟變,剛要說什麽,郭穰已經搶先開口:“中宮沒有召見是另一迴事,可是,今天中宮有召見曾孫嗎?”


    倚華不由語塞,半晌才道:“掖庭令知道此事否?”


    郭穰一愣,隨即含混地道:“我剛剛讓人去掖庭署跟宦者署轉轉……人還沒有迴來……”


    倚華又思忖了一下,便下定了決心:“此事就不必告訴中宮了。你派的人迴來後,立即將消息通知我。”


    郭穰點頭,見她要走,不由連忙問道:“那個宮人如何處置?”


    倚華猛然停步:“什麽處置?為什麽要處置她?你想怎麽處置她?”


    嚴厲的質問讓郭穰連退數步才重新站穩。


    倚華冷笑:“郭令,中宮是女君,我們隻是奴婢!隻有中宮能談處置二字!”


    郭穰連連應諾,硬是被她激出了一身冷汗。


    “郭令是聰明人!宮內禁中,自恃聰明的結果會如何,不消我來告知吧!”倚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神色中隱然可見厭惡之色,“既在中宮,郭令還是少用幾分私心為好!”


    言罷,倚華便轉身離開。


    看著她離開的青色背影,郭穰翻了個白眼,撇了撇嘴,在心中道:“這會兒偏又這麽敏銳!”


    ——他不就是想借機樹立一下自己的權威嗎?


    ——雖然當年衛皇後不曾允許中宮屬下逾越權責,借勢立威,但是,如今這位皇後也不一定就不允許這種事啊!


    ——她一個長禦,想那麽多做什麽?!


    搖了搖頭,拭去額頭的汗水,郭穰不再多想,轉身離開這間側室。


    雖然覺得中宮不應插手劉病已下獄這件事,但是,劉病已在光祿外部待了五天還沒釋放的消息時,郭穰也有些不解、不安,甚至慌亂了。


    “五天還沒動靜?”


    他能商量的隻有倚華,然而,對這個消息,倚華除此訝然,也著實想不透其中的原因。


    “掖庭令也沒有動靜?”倚華追問了一下。


    郭穰搖頭:“沒有!掖庭令並沒有追查曾孫的下落,也沒有其它行動。”


    倚華瞪大眼睛望著郭穰,郭穰隻能迴以一臉無奈茫然。


    “你跟我一起去見光祿勳。”翻了個白眼,倚華無奈地做了唯一的選擇。


    他們不是中宮,在禁中不能乘車輦,隻能從飛閣複道步行到未央宮的光祿勳寺。張安世很客氣地接待了身份上可以代表皇後的兩人,然而,麵對他們旁敲側擊地詢問,這位九卿之一的高官隻是微笑,根本不開口說話。


    這種態度讓郭穰無奈地看向倚華,光祿勳寺的正堂上頓時一片寂靜。


    沉默了一會兒,倚華再抬眼時,眼中已是一片堅決:“將軍隻說何時釋曾孫出獄!”


    張安世不由一愣,完全沒有想到這位中宮最重要的長禦竟會如此直截了當,但是,迴過神,他還是微笑:“此事自然是按宮禁律令而行。”


    聽到這種說,倚華掃了一眼四周的門窗,隨後慢條斯裏地道:“據我所知,無令擅行視所入之地不同,處置各不相同,但是,從沒有將人羈於光祿外部五日仍無決斷的先例!”


    張安世語塞,還沒想好措辭,就中郭穰很利落地附和道:“正是!況且,無令擅行一罪是為了約束宮人、宦人而設,而非針對曾孫這般養視掖庭的宗室,不是嗎?”


    張安世完全無法解釋,半晌才苦笑:“私府令與長禦所說皆是實情,然而,不適用於此時。”


    郭穰歎了口氣,再度看向倚華,隻見素來神色清冷的長禦此時一臉冰霜:“大將軍覺得曾孫礙眼了?”


    張安世一口氣嗆到喉嚨裏,咳了半天才緩過戲來,不可思議地望著倚華:“長禦想到哪裏去了?大將軍百年之後還想見烈侯、景桓侯呢!”


    倚華冷哼一聲,對這種說辭根本不屑一顧。


    郭穰也是一臉似笑非笑的神色,唇角上揚的角度怎麽看怎麽刺眼。


    張安世不由皺眉:“長禦關心曾孫之事,不知中宮私府令為何也這麽關心呢?”


    一句話立時讓堂上氣氛陡變,倚華的目光也落到他的身上。


    郭穰一臉訝然,好一會兒才沉靜下來,很平靜地道:“我隻是中宮私府令,自然隻為中宮考量。”


    倚華與張安世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神色淡漠地看著郭穰,沒有開口,也沒有移開目光。


    郭穰看了兩人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在張安世身上,微微挑眉,道:“從曾孫的境況可以看出很多東西。”


    張安世默然輕笑,倚華卻神色未動,淡淡地追問了一句:“你看出來又如何?”


    郭穰語塞。


    ——是啊,他看出來又如何?


    ——縱然看透了上位者的心思又如何?


    ——縱然看透了茫茫紅塵的未來又如何?


    他仍舊是個中人,刑餘偷生,什麽都不是……


    “……站得高一些,穩一些,總是自在一些……”沉吟許久,郭穰終於開口,很模糊的說辭,卻是由衷之言。


    倚華沉默低頭,張安世也是一愣。


    片刻之後,張安世終於道:“的確是大將軍的意思,不過,不是針對曾孫的。”(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樂夜未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易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易楚並收藏長樂夜未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