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駘蕩宮迴到承光宮,步入輦駕,進了宮室,鄂邑長公主再支撐不住,兩腿一軟,踉蹌著便要跌倒,跟隨的宮人還沒來得及驚唿,就見殿門旁閃出一個白色人影,微帶墨色的廣袖飛揚間,手穩穩地扶住了長公主的身子。


    “長主(注1)小心。”男子溫柔的聲音動人心魄,令聞者頓覺微醺之意。


    宮人一見此人便咽下了已到嘴邊的驚唿,同時低頭退下。


    “你怎麽來了?”見到男子,長公主微怔之後,發覺自己幾乎是被男子攬在懷中,不禁羞惱,盡管臉色仍然蒼白,但是,頰上卻不由顯出兩抹酡紅。


    容貌清秀的男子聽到鄂邑長公主不悅的質問,便垂下眼簾,沉默片刻,才抬眼看向她,輕聲道:“臣想念長主。”話中一片深情,無限委屈。


    鄂邑長公主的臉更紅了,卻沒有再嗔怒地開口,而是默默地走入內戶。


    男子乖順地跟著長公主身後走進內室,見鄂邑長公主徑自坐到依窗而設的錦榻,扶著憑幾,怔怔地出神,他也不出聲,輕輕地走到榻邊,跽坐著為她拿捏肩背。


    “嗯……”恰到好處的力道讓鄂邑長公主不禁閉上眼,舒服地歎息出聲。


    “今天來是有事?”雖然滿意男子的服侍,鄂邑長公主還是再次追問男子的來意。


    她已經過了心動、衝動的年紀,這個男子不過是她的兒子尋來給她解悶的玩意,什麽感情、愛戀……她想想都好笑,不過,閑著無事,陪著他玩玩豆蔻少女的懷春遊戲……倒也不錯。


    “長主今天怎麽了?”男子沒有迴答,反而關切地詢問。


    “沒什麽……”她覺得沒必要與這個男人說今天的事情。


    男子應了一聲,沒有再多話,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道:“長主可知,如今長安城中流言不斷……”


    “什麽流言?”鄂邑長公主不以為然地反問,“又是說上非先帝子?”


    “不是。”男子搖頭,猶豫地看了長公主一樣,似乎很是苦惱,待鄂邑長公主不耐煩地催促後,方輕聲道:“入冬已逾月,大雨之後,至今無冰……如今長安城中都在議論……天意……”


    “凡人豈知天意?”鄂邑長公主不屑地撇嘴,“天意?端看人如何解罷了!”


    男子深以為然,連連點頭:“長主明鑒!”


    “你究竟想說什麽?”到底男子也侍奉自己近一年了,鄂邑長公主哪裏不明白他說這些其實是另有深意。


    男子沒有再賣關子,而是輕聲道:“如今,大多數議論都說,這是上天對漢室有功不賞的警戒……”


    鄂邑長公主一愣,臉色竟再次煞白。


    “長主?!”男子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


    鄂邑長公主搖頭:“什麽時候開始的?”


    “十月雨止之後就開始有議論了,最近……比較……”男子的話沒有說完,便見鄂邑長公主站起身,在室內來迴踱步,片刻之後才停步輕歎:“這麽說,霍光與上官桀並沒有反目?”


    男子聽到她的話,不禁愕然:“長主怎麽會這麽想?”


    “方才在建章宮,縣官對我說,最近一個月,霍光與上官桀從沒有一同晉見……”鄂邑長公主喃喃輕語,“我以為……”


    男子搖頭笑道:“愛女辭世,大將軍妻遷怒女婿,大將軍倒是沒有,不過,顧及嫡妻,自不會如以往一般行事。”


    “你敢肯定?”鄂邑長公主盯著男子追問,“霍光素來最疼惜這個長女的。”


    男子鄭重地點頭:“昨日遇到上官安時,他還對我說,若不是大將軍明理,他這個父親恐怕真的連看兒女一眼都沒辦法。”


    霍光的妻子強行將外孫女與初生的外孫帶迴家的事情,並不是什麽秘密,再說,母係外家撫育失恃幼兒也是常有的事情,長安居民說過也就罷了。


    見長公主仍有遲疑,男子笑了笑,道:“男女有別,行事上自不會一般無二。”


    鄂邑長公主思忖片刻,無奈地點頭:“的確,霍光不應該為這種事與上官桀反目。”


    ——尤其是在金日磾過世的情況下,霍光需要上官桀的支持,同樣,上官桀既無必要也沒有辦法與霍光對抗。


    ——元狩六年,武帝正式省太尉一職,由大司馬大將軍掌武事。(注2)


    ——如今大漢的兵符在霍光手上,任何將校士卒的調動都要經過他,隻此一樣,便足以讓霍光的權力淩駕於其它輔臣之上。


    鄂邑長公主並不是精於政治的人,但是,她很清楚兵權是一切威懾力的基礎——她出生在衛氏開始顯貴的元朔五年(注3),從曉事就聽著宮人傳唱“衛子夫霸天下”的歌謠,但是,經曆過那麽多年的風雨滄桑,她早已不會天真地以為衛氏的赫赫權勢源自中宮椒房。


    ——若是衛青的手中沒有大漢兵符,若是衛青薨後天子不是親自掌管兵符,那麽多寵姬當真無法撼動中宮與太子的地位嗎?


    “還有一件事……臣不知長主是否已經知道了……”見鄂邑長公主陷入沉思,男子猶豫了很久才期期艾艾地開口。


    “何事?”鄂邑長公主隨口應道。


    “故太子孫屬籍宗正……”男子才將話說了一半,就見鄂邑長公主兇狠地盯著自己,不禁一顫,稍頓了一下,才把話說完,“掖庭養視,據說是奉了先帝遺詔!”


    “先帝遺詔!先帝臨終就他們幾個人在身邊,尚書令還是張安世!他們想要什麽遺詔沒有!”鄂邑長公主異常惱火。


    “輔少主是遺詔!領尚書事是遺詔!封侯是遺詔!如今,故太子孫的屬籍、供養也是遺詔!他們到底有多少份遺詔?”


    男子驚恐萬分,跳起來扯住長公主的衣袖:“長主慎言!”


    話已出口,該發的火已經發了,鄂邑長公主擺袖甩開他的手,重新坐迴榻上,冷笑:“原來是太子孫迴來了!嫡係正統啊!難怪燕王請立郡國廟,雖然益封萬戶以嘉孝心卻終不允準!”


    男子已經不敢再勸阻,隻能垂首立於內戶旁,靜靜地聽著長公主的冷笑之言,片刻之後,他聽到長公主憤然起身,疾步出門:“去駘蕩宮!”


    輦駕啟行的聲音遠去,男子緩緩抬頭,望著內戶上垂下的絲絛珠串,淡淡微笑,伸手將搖擺的珠串輕輕撫正,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笑道:“丁外人,這個機會用好了,你就不是‘主人翁’這種身份了!”


    注1:長主,指長公主,《漢書·外戚傳》記——長主內周陽氏女,令配耦帝。時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孫,安因光欲內之。光以為尚幼,不聽。安素與丁外人善,說外人曰:“聞長主內女,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為後,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於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於長主。


    注2:《漢舊儀》記“


    注3:鄂邑公主的出生時間不詳,因為她是燕王的姐姐,而齊王、燕王、廣陵王於元狩六年同時封王,估計出生時間在元朔六年到元狩元年左右,我便把她的出生放在元朔五年這個算是有點特殊意義的時間吧!(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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