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不是易楚偷懶,昨天先是單位開了一天的會,晚上,一陣雷鳴之後,小區斷電……今早一看,可憐我辛苦碼出的兩千多字隻剩不到千字……吐血啊……)


    後元二年,春,正月,天子朝諸侯王於甘泉宮,賜宗室。昌邑哀王髆薨。(注1)


    二月,天子行幸盩厔五柞宮。


    五柞宮,隻要看到那片皆是連三抱上枝、蔭覆數十畝的五柞樹,便能明白宮名的由來了。


    這座幾乎位於上林苑最西頭的離宮有著與眾不同的高大軒窗,推窗,山林秀色便入眼中,但是,早春二月,荒涼的山野隻能讓人覺得蕭索。


    看著那些因為陳舊而黯然的陳設裝飾,劉弗陵的心頭不時掠過一絲陰冷。


    八歲的他早已不再懵懂無知,至少,他明白自己不能追問母親的下落。


    ——他不能觸怒父親。


    對向來寵愛自己的父親,劉弗陵由衷地恐懼了。


    恐懼的並不隻是年幼的皇子。


    正月,侍中仆射馬何羅與重合侯馬通謀為逆,馬何羅懷白刃入帝寢,為金日磾發覺,被擒,窮治之下,所有與謀者皆伏辜,包括當初隨馬通力戰獲太子少傅石德的德侯景建。馬何羅梟首,馬通、景建腰斬,父母妻子同產棄市,其餘共犯均按罪行輕重依律受刑。


    ——江充、蘇文、劉屈氂、李廣利、商丘成、李壽……甚至鉤弋夫人……


    ——參與那場變亂或者從那場變亂中得益的的人一個個或是遭到清算,或是獲罪被誅,或是下落不明……


    ——誰敢說自己能夠幸免?


    恐懼是會讓人瘋狂的。


    劉弗陵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忽然想到他……


    ——連昌邑王都死了啊……


    他恐懼著,卻不得不若無其事地在父親麵前,一派天真爛漫地親昵、撒嬌——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樣才安全,他別無選擇!


    “霍光……”蒼老的聲音喚迴了他的思緒,他沒有動,乖巧地趴在床邊看著父親,耳邊聽到霍光平常一樣恭謹的聲音:“陛下!”


    “這裏衰敗了……”天子混濁的目光打量過殿內的一切,輕聲感歎。


    霍光同樣輕聲迴應:“陛下許久未至,此行又來得匆忙,未及修整。”


    ——昨天,他的父親仿佛忽然厭惡了甘泉宮,不顧眾人的反對,執意離開,卻一直到了渭水邊才決定駕幸五柞宮。


    “……修整……”他的父親很困惑地重複這個詞,隨即便惱怒起來。


    “沒有用!”年邁的天子狠狠地揮手,幹癟的手襯著純黑的服色,顯得那麽無力,但是,寬大的廣袖卻帶起了一陣風,舞動殿內的輕紗,卷起一股*陳舊的氣息。


    劉弗陵忍不住煞白了小臉,惶恐地望著父親。


    霍光不解地看著皇帝瞬間又平靜下來的樣子,那一瞬間,天子暗黃的臉色似乎也明亮了許多……


    “……哼……沒用的!修整也沒有用!……就這樣吧……”大漢天子近於呢喃地輕語,閉上眼睛,毫無血色的手緩慢地滑過寢床上鋪設的褥麵,透著令人心顫的溫柔。


    看著忽然睡著的天子,霍光默默地垂下眼,輕輕擺手,示意皇子與他一起退出帝寢。


    ——也許,這座看似不起眼的離宮,其實藏著天子獨占的秘密……


    ——因此,大限將至的天子選擇了這裏……


    ——因此,在這座宮殿裏,天子不會需要陪伴……


    任由霍光牽著自己的手,劉弗陵沉默著走出帝寢,安靜地在門外等待,對仍有寒意的春風毫無感覺,直到有宮人為他披上狐裘,他才轉頭看了一下那個宮人。


    “霍侍中吩咐婢子去取的,說皇子年幼,當小心保重才是。”宮人輕聲解釋,他聽著卻不由訝異。


    轉身望向霍光,劉弗陵隻看到他與一個謁者裝束的宦官交談的背影。


    *****


    “長安獄有天子氣?”天子的聲音嘶啞,艱澀的感覺讓人不由顫栗。


    劉弗陵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明白殿中跪著那個所謂的望氣者說的是什麽意思。


    隨即,他聽到了父親的笑聲,很冷:“朕還沒有死!”


    “詔:中都官獄所係者,皆殺!”


    天子斷然下令,根本沒有給任何說話的機會。


    說完詔令,天子閉上眼,竟再次睡著了。


    劉弗陵不由顫栗,想說什麽,卻不敢打擾父親,一旁的霍光更是如此,掩於袖中的雙手緊了鬆,鬆了緊,反複多次才平靜下來。


    ——天子氣……


    ——究竟是天意,還是人意?


    ——難道太子最後的血裔也將……


    望著睡著的天子,霍光第一次怨恨起來。


    ——這位勉強也能算是親人的天子……已經讓他失去了幾乎所有親人……


    ——如今還要讓他再次失去那個孩子嗎?


    ——“陛下……主上……你忘了你親自將他交給我的嗎?”


    心中翻湧的情緒良久難平,霍光不得不咬牙轉身,出去傳詔。


    ——他該如何做才能保住那個孩子?


    *****


    “邴君,我能相信你嗎?”


    簡陋的牛車內傳出一聲猶豫的歎喟,透著不詳的訊息,卻讓邴吉憤怒了。


    “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們有何目的,更不想知道!但是,我一定拚命讓曾孫活下去的!”


    ——這個神秘的女子半強迫地邀他來見麵,說是有關於皇曾孫的緊急事情,然而,他來了,她沉默良久卻說了這麽一句話。


    “即使違抗詔令?”女子平靜地追問,令邴吉不禁一怔。


    “若是有詔要殺皇曾孫,你可敢抗命?”女子不容迴避地說出更具體的情況。


    邴吉啞口無言,心裏憋得難受,卻不知該如何迴答。


    “……是我強求了……”女子輕歎,“想來不會到那一步……便是有詔,也當不會直言皇曾孫,而應是殺獄中所有人……”


    “罪有律令定刑,況獄中尚有未定罪之人!如此詔令,悖謬之極,為臣者豈能受!”邴吉斷然迴答。


    “如此便拜托邴君了!”女子的聲音仍舊飄忽迷離,“請邴君帶著我這幾個大奴……君知大義,獄中小吏恐有不明是非之人,有些震懾才好!”


    邴吉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跟前的幾人,雖然都是奴仆裝束,但是,身上全是沙場搏命的冷漠煞氣,一時間,他真的有些好奇女子的身份了。


    站在中間的那人最年輕,見邴吉的神色微變,便笑嘻嘻地行了禮,道:“邴公有禮了,我等隻是隨行侍奉,不會讓公難做的。他們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邴公若是覺得不好吩咐,凡事便都告訴我即可。”


    “不知如何稱唿?”見其它人對這人的說辭並無異議,邴吉便應了。


    “邴公稱我阿都就好!”男子依舊笑嘻嘻地迴答,眼睛越發地眯成了一條線,彎彎的,十分可愛。


    待邴吉領著那些人離開,車內一直沒有出聲的男子才不安地追問:“這樣能行嗎?”


    “除了如此,還能如何?”女子的臂彎中,一個幼兒甜甜地睡著。


    這兩人正是衛登與霍幸君。


    雖然沒有霍光那樣的本事,但是,衛登同樣一直關注郡邸獄,天子氣的說法一出,他便警覺起來,立刻找上霍家。


    ——事到如今,任何一點異樣,他們都不能疏忽,必須從最壞的可能考慮應對。


    最後,東閭氏、霍幸君與他隻想到了這麽一個辦法。


    ——將希望放在一個毫不了解的人身上……


    閉了閉眼,霍幸君道:“若是萬一……子都他們會搶出皇曾孫的……無論如何,先過了這道坎才行!”


    *****


    天子是被爭執聲驚醒的,一轉頭便看伏在床沿的幼子,再往外看,便隻看到擋著內戶的玉屏。雖然看不見,但是,外麵壓低聲音的爭吵,他還是聽得清楚的。


    “內謁者令,這種事情不能打擾主上休息!”金日磾以決斷的態度中止了另外兩人的爭執。


    輕撫幼子的頭頂,天子淡淡地出聲:“何事?”


    話音方落,他就看著內謁者令郭穰搶入內臥,在屏側跪倒:“主上,郡邸獄治獄使者拒不納詔!”


    “什麽詔?”天子有此茫然地反問。


    郭穰瞠目結舌,隨即聽到霍光帶著一絲冷意的平靜聲音:“昨日有望氣者言長安獄有天子氣,上詔令盡殺中都官獄所係之人。”


    天子閉上眼睛,沉默良久,在眾人以他再次睡著的時候,忽然出聲:“天子氣……”


    茫然轉醒的劉弗陵聽到天子譏誚似的笑聲,不由一個激靈,立時清醒了。


    他看著父親睜開眼,目光越過他直接看向郭穰,又落到霍光與金日磾身上,最後歎息著道:“天子氣……天使之也……”


    “天意如此……中都官獄未死者……無論定罪與否、罪刑輕重,皆赦!”(注2)


    “主上仁德!”呆滯的眾人中,金日磾第一個迴神,立時叩首讚頌天子的仁德之舉。


    帝寢內諸人這才迴神,附和叩首讚頌天子。


    劉弗陵也跟著叩首,隨後抬頭望向天子,見父親再次閉上眼,正在遲疑,卻見父親抬手撫上自己的額頭,動作輕柔,卻讓他的心裏一陣陣發寒。


    *****


    昏迷三天的天子終於清醒。


    對這個天子,霍光心中的感覺異常複雜,但是,真正到了此時,他還是忍不住心酸難過,隻能流著詢問:“主上如有不諱,誰當嗣者?”


    ——天子至今仍未立皇太子。


    天子看著霍光,微笑:“君不明白之前所賜圖畫之前嗎?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終究還是少子……


    霍光立刻頓首:“臣不如金日磾!”


    金日磾立刻反對:“臣是外國人,不如霍光合適;而且會使匈奴輕視大漢!”


    天子輕笑擺手,讓兩人都不必再說:“召尚書令。”


    張安世入內後,天子讓眾人都退下,一個時辰後,張安世神色複雜地走出帝寢內臥,示意霍光一人入內。


    昏暗的內臥中,天子平靜地倚在憑幾上,注視著玉床上方的承塵,對霍光的行禮毫無反應,直到霍光不安地抬眼,才道:“天子氣……你慢慢查清楚此事!”


    他本想問是不是霍光做的,但是,方才,他忽然想到——霍光斷不會拿那個孩子冒險的。


    霍光不解地望著天子——那事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天子淡淡地說:“查到主謀者,不要留情……此人的圖謀不小……”


    ——絕對不隻是想殺皇曾孫!


    ——他便是愛屋及烏,也不可能真的傳位給那麽年幼的皇曾孫……


    ——若非其餘二子的確不成器,他都不曾想立同樣年幼的少子!


    ——少主在上,非國之福啊……


    望了霍光一眼,天子便閉上眼:“除了將頒的詔書,張安世那裏還有兩份詔書,待朕死後,才能頒下,如何做,你們決定吧!”


    霍光愕然,然而天子已不願再說,擺手讓霍光退下。


    “霍光……”天子忽然又出聲喚道。


    霍光停步轉身,靜候天子的吩咐,良久,卻聽天子歎息道:“望氣之言,不可盡信……”


    “臣明白!”霍光抬頭,望著天子,雙目一片清明,天子不再多說,閉上眼,輕輕頜首。


    *****


    後元二年,二月,乙醜,詔立皇子弗陵為皇太子,時年八歲。


    丙寅,以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金日磾為車騎將軍,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受詔輔少主,又詔搜粟都尉桑弘羊為禦史大夫,四人皆在天子榻前受詔。


    丁卯,帝崩於五柞宮。


    ……


    三天,一個時代結束,新時代的格局已成……


    ————————————


    注1:昌邑哀王薨的時間,《漢書·武帝紀》記為後元元年,然而與《漢書·武五子傳》及《諸侯王表》的時間矛盾,此處從《武五子傳》及《諸侯王表》。


    注2:在《武帝紀》與《資治通鑒》中,都是記後元元年二月赦天下,但是,《宣帝紀》與《魏相邴吉傳》都說後元二年二月,“天子氣”之事後,武帝赦天下,本文從後者說法。


    (本卷完)


    ps:吐血之後趕出本章,總算結束這卷了,話說,為了歡迎咱家主角正式迴歸,各位是不是給點鼓勵?(眾:還敢要好處?沒下架已經是鼓勵了~!易楚蹲牆角反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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